第十九章 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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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議政王蕭傑滿腹心事,在書房中翻看《三國演義》已有數日,想在其中找出對付目前難題的妙計。想起前幾日前蕭稹秘密召見他的情景,心像絞幹了的熱毛巾,又緊又燙。

    前些天天上午,都太監李慧來到議政王府邸,說是傳旨吧,卻又不許聲張,也不讓排香案,隻站著說了句:“奉旨,著議政王蕭傑至裕慶宮議事,欽此!”說完,茶也不吃打馬而去。

    王上議事向來在太和殿的,裕慶宮向來是每逢重大節日宴會時才會去的地方,召自己去裕慶宮做什麽?

    蕭傑像懷中揣了個兔子,急急趕到裕慶宮,李慧像是等待已久,滿麵笑容地迎接他。剛踏進殿門他就愣住了,隻見蕭稹腰懸寶劍,坐在東邊,身後侍立一男一女。男的是新進禦前侍衛謝瀾;女的手執如意,麵容肅穆,她就是蘇婉。抬頭仰視,更是吃了一驚,上麵禦榻上盤膝端坐的,竟是許久未露麵的老太後赫連玉!

    蕭傑誠惶誠恐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禮,口稱:“奴才蕭傑奉詔覲見!”老太後手一擺說道:“他七叔,請起來說話!”

    早有李慧搬過一張矮腳踏子來,蕭傑斜欠著身子坐了。偌大的殿中隻有這三個人對坐,說話的聲音嗡嗡發響,像甕中一樣。

    蕭稹打破沉寂,還是一如既往的輕鬆神情,一語卻是石破天驚:“七叔,曹澤縱容貪官占地,結黨營私,擅權亂國,已到無可容忍的地步,你知道嗎?”

    蕭傑立馬想起陶謙,王之奐,徐胄彈劾曹澤後被革職流放的事情,本以為那場風波已經過去,沒想到王上竟然與那三人想法一致,但偏偏又處罰了三人,此時有秘密召見自己,難道是......

    想到這兒,蕭傑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見蕭稹並未看向這邊,隻是從蘇婉手中拿過獨自玉如意把玩,倒是旁邊的蘇婉目光灼灼,謝瀾也在斜視著自己,忙低頭答道:“奴才知道。”

    聽了蕭傑回話,老太後開口說道:“先王在時,常常誇你,說你素來忠心耿耿,先王設這個議政王,就是怕有人起壞心,沒人能彈壓得住,我們孤兒寡母的受人欺負。如今曹澤手握重兵,便越發沒了王法,不把王上看在眼裏,眼下這樣子,先前誰能料得到啊!”

    說到這裏,老太後語調低沉了,“現在南方還與三朝時有摩擦,北邊燕國國內動亂,自顧不暇,幫不上我們什麽忙,後漢和湘國,更是對我們虎視眈眈。咱們朝廷裏,曹澤這樣子,臣不臣,君不君的,成個什麽樣子!”說著目光一閃,盯了蕭傑一眼。

    蕭稹放下玉如意,突然插話道:“所以,我請你來議一件大事。我要罷了曹澤,革掉他的兵權!”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停下不說了。

    蕭傑沉思片刻,忽然跪下啟奏道:“曹澤桀驁不馴,舉朝皆知,的確應該嚴懲。但他現掌兵部,領侍衛內大臣,轄巡防衙門,況且大內侍衛多是他的人,萬一事有不測,反而貽害皇上,這是不可不慮的。”

    “所以才找你來!”老太後接過話頭,“老實說,我並不是沒有殺曹澤的辦法,隻是顧念老臣,不願輕易下手罷了!”

    站在蕭稹身後的蘇婉忽然對著蕭傑說:“王爺,您剛才說的是一麵之辭!再過幾個月王上大婚之後,就要臨朝親政了,到時候這件事隻怕更難處理。您說他有實權這誰都知道,但他四麵樹敵,朝野上下人心喪盡,都恨不能食其肉而寢其皮!隻要籌劃得當,除掉他也非難事。何況王上並不想難為他,隻是給他換個位置而已。”

    蕭傑知道,一個宮女敢在這種場合如此大膽地議論肯定事前已得到老太後和蕭稹允準,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心下也十分讚佩:“嗯,這個蘇婉果真名不虛傳!”

    他正在沉吟,又聽老太後在上頭說道:“他七叔,你很為難是真的,我們祖孫都知道,但這事勢在必行,不然我們總有一天會被人家逼迫著唱逼宮戲的,誰來做定國王呢?”

    蕭傑一聽,心中大喜過望,老太後這話可就有分量了,這是相當明顯的暗示,事成之後,我的王位可以”世襲罔替”,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想到此,心裏忽然一熱,叩頭說道:“拿掉曹澤以何事為由,還祈老太後和王上明示,奴才當竭盡鈍駑之力。”

    這等於是答應了。殿中氣氛立時和緩了許多。蕭稹示意謝瀾,將薛必隆的折子遞到蕭傑手中。

    “我即將親政,曹澤大權在握,對素來與我不和,這對於朝廷穩定是不利的。”蕭稹笑說道“所以我想給曹澤個台階下,借著薛必隆的事情讓他自己上書,交出兵權,大家相安無事。這件事情,還是由議政王你去與他說最為合適。”

    蕭傑一字一句地默讀了一遍朱批,又聽了蕭稹的話,頓時明白過來,忙將折子疊起,叩頭道:“王上明鑒,奴才已經懂了,二三日內即處理好此事!”

    拜辭下來,回到家中,蕭傑又犯愁了,勸說鼇拜交出兵權,這事關係重大,差事好接難辦。正在枯坐愁城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家人走來,送上一副拜帖,恭敬地說:“王爺,曹澤大將軍和蕭言大人來訪。”

    蕭傑不由得心中一驚,剛說打鬼,鬼就來了,不行,現在還未想好如何勸說,不能見他。他端詳了一下帖子,又遞給家人說道:“原帖奉還。告訴曹澤將軍,我身上不舒服,改日必將登門拜訪。”

    一語未了,隻聽有人哈哈大笑:“王爺害的好病!是除奸除霸、憂國憂民的症候吧!哈哈哈……”說著,曹澤一掀簾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班侍衛氣勢洶洶,看來是直接闖進來的。

    緊跟著蕭言也笑咪咪地來到麵前。他們給蕭傑請了個安,蕭言說道:“給七爺請安!小人略通醫道,願以金匱秘方,為親王祛此病魔!”二人說著走至案前一揖便自坐了。

    蕭傑如同受到迅雷驚嚇的孩子,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好半晌才回神來,解嘲地笑道:“昨日早朝,冒了風寒,確實身上不好。二位既然來了,言兒又通醫道,就請為我一診吧。”

    蕭言還真的通些醫道。他挨近身來,煞有介事地閉目沉思為蕭傑診了脈象,起身笑道:“獻醜了。七爺左尺滑而浮,主思慮恍惚,如坐舟中;左關滯而沉,主體乏無力,飲食不振;寸鬱而結,主驚恐憂疑,夜夢凶險。據脈象看,當有這些症候。皆因七爺國事操勞,憂心太重之幫故。此症非藥可醫,總以靜養為宜,淡泊食之,寧靜修之,自然就痊愈了。”

    蕭傑看著蕭言煞有介事的神情,心裏隻是更加害怕,蕭言向來是個深不可測的人,莫非是知道了什麽?

    曹澤在一旁笑著說:“對,對,對,這脈看得很透。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古聖賢皆莫能外。王爺何等明達,對此聊聊數語,豈不通曉?”

    蕭傑不能不承認,蕭言斷脈確實對,這些症候他全有。自曹澤被彈劾,陶謙,王之奐,徐胄三人被革職流放後,他常常心悸不安,前幾日受命本出無奈,更是五內翻騰,幾夜也不曾合眼,現在蕭言閃著狡黠的眼光報出這病來,加上曹澤不陰不陽的雙關語,不禁心頭猛地一震:“糟,走風了!”口裏卻勉強笑道:“依大將軍之見,當如何寧靜淡泊呢?”

    曹澤沒有馬上答話,走至桌前拿起一隻高腳銀杯,指著一隻玉瓶問道:“老夫愛喝酒,敢問這裏是什麽酒?”蕭傑笑道:“這是王上禦賜的劍南春。”

    “劍南春?好酒!”曹澤說著便自斟一杯品評著呷了一口笑道:“阿言,好酒,何妨也飲一杯。”說著飲完了,又斟上遞給蕭言,蕭言仰頭飲下,笑道:“好酒,可惜太烈了些。”又將酒杯雙手奉還曹澤。

    “不烈,如何體現王上恩典呢?”曹澤一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銀杯,一邊又對蕭傑說道:“王上看中議政王,委以重任,這是天大的好事,不過伴君如伴虎,議政王也該小心謹慎才是,別光看著眼前的利益摔了跟頭啊!”

    曹澤帶來的侍衛都默不作聲,隻齊齊地圍站在廳裏,好像一道密不透風的圍牆,將蕭傑與外界隔絕開來,曹澤和蕭言不說話,隻盯著蕭傑看,無形的壓力不斷刺痛著蕭傑的神經。

    終於,蕭傑承受不住,主動站起身來,走上前為曹澤倒了一杯酒。

    “前幾日王上和老太後秘密召見我,希望我借著薛必隆上奏的事情,勸大將軍主動上奏,交出兵權,緩和局麵。”蕭傑鬆了口,老實說道。

    曹澤喝酒的手一頓,歎了口氣,神情有些低落。

    “果然是這樣。”蕭言仔細聽過後,似笑非笑地看著蕭傑,“七爺你是怎麽看這件事呢?”

    這是在逼我啊!這混蛋!蕭傑暗地裏咒罵著,表麵上卻又不敢怎樣,隻看著曹澤,小心翼翼地說道“依在下看,大將軍交出兵權就能保全自身,王上也不會為難大將軍的,有何不可?”

    “一旦交出了兵權,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一旦王上哪天想起大將軍的不是來,找個借口處理了大將軍,怎麽辦?”蕭言眼睛盯著蕭傑,冷笑道“勸大將軍叫兵權,七爺這是要害死大將軍麽?”

    “萬萬不敢。”蕭傑聽了這話,連議政王的尊貴也顧不上了,急忙跪倒在地上“大將軍,我絕無此心,我也是為齊國著想,當時我是被鬼迷了心竅才答應了這事,現在才反應過來啊。”

    “我想議政王也沒有害我的意思吧。”曹澤隻冷冷說道“隻是眼下的事情還是要解決的。”

    “您看怎麽辦合適?”

    “薛必隆的案子,何妨兩位同審,會銜而奏,七爺便可借此又得數日清閑,如何?”蕭言說道。

    見蕭言單刀直入,蕭傑心知一切計劃均成泡影,苦笑一聲說道:“看來大將軍已是胸有成竹了,不知打算怎麽個審法呢?”

    曹澤將銀杯輕輕放在案頭,臉色一沉說道:“我自然等問過後才好定下來───阿言,咱們坐的時候不小了,也該回去了,讓王爺自個兒再好生想想。”

    曹澤帶著一班侍衛和蕭言揚長而去,看著蕭傑唯唯諾諾的恭送他們,頗有些不屑“這蕭傑被嚇了一下,就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了,真不知是如何當上議政王這麽位高權重的位置的。”

    “蕭傑是王上的親叔叔,自然是信任重用了。”一旁的蕭言滿是輕蔑地說道“隻不過終究是扶不起的阿鬥,不中用罷了。”

    曹澤轉過頭看了看蕭言,同為宗室,無論是能力才幹還是道行,蕭言都勝過蕭傑百倍。隻因親疏有別,蕭傑便封官進爵,深受重用,而有才能的蕭言卻隻能靠著幾百兩的宗室俸祿勉強過活。不禁為他打抱不平道“等這事情過去了,我替你上書,把蕭傑撤了,舉薦你去做議政王——你比他更適合那個位置,如何?”

    蕭言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進而笑說道“將軍美意,我心領了,隻是宗室子弟當官向來不看能力,而是看親疏的,何況在王上眼中,你我已是一黨,更不會同意的。”

    “誒。你若不姓蕭該多好!”曹澤長歎一聲“你若不姓蕭,依你的才幹和道行,封王拜相,不在話下啊!“

    “天下之下,知我者,也隻有將軍了!”蕭言收斂了玩笑的神情,深深地給曹澤鞠了一躬,動情地說道“當年將軍不嫌棄我,接濟我一家,又替我在朝中謀職,教我道術。將軍待我如父!說句知心話,我蕭言不屑做什麽議政王,隻願替將軍出謀劃策,幫將軍排憂解難罷了!”

    “是啊,我一直把你當兒子看待,還把女兒嫁給你,在旁人眼中,我們就是一黨啊。”回想往事,曹澤也十分感慨“隻是現在王上視我為眼中釘,我就怕出了什麽事情,牽連了你。”

    “將軍不會出事的。”蕭言信誓旦旦“天時地利人和盡在我們手中,隻要我們好好謀劃,我們會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