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將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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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逃走了“李雨良”和伍次友,張姥姥碰回了孔令培,兗州知府鄭太尊卻仍決定大出紅差,處決所有讞定秋審的在獄罪囚。原因很簡單,伍次友既已出走,又拿不回來,他這個知府是做不成了,須得逃往雲貴。獄中在押的三十二名死因,除四名盜賊、****的刑事犯外,都是在雲南嘩變返回中原的官佐,還有是鍾三郎會眾的反叛。自己的真而日既已暴露,肯定臬司要重新審核,說不定還要驚動刑部,讓這些“漢賊”從他鄭春友手上活著出去,將是終生憾事。再說,自己逃到了雲南,總不能空著手去見平西王呀!所以,當孔令培回來報知在曲阜無法捉拿伍次友的消息後,鄭春友先是一陣驚恐,沉默良久,突然失心瘋似地爆發出一陣狂笑: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鄭春友慘淡經營、智謀用盡,依舊是鏡花水月,水月鏡花……哈哈……”

    聽他笑得淒厲古怪,孔令培被他嚇呆了,半晌方期期艾艾地問道:“太尊……您,您這……這是?”

    “太尊?”鄭春友睜著一雙血紅的眼,“太尊已經沒有了,現在我是大明義民鄭春友!”他忽然又顯得傷心頹唐,一下子跌坐在交椅裏,埋頭思索好一陣,抬起淚光閃閃的臉說道:“令培,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我在此一年半,你知道我刮了多少?”

    孔令培不敢回答。

    “十五萬!”鄭春友毫不猶豫地說道,“這十五萬分了三份,一份給了平西王;一份給了朱三太子;餘下的五萬我用來打點身邊的人!所以,於滿清我算得第一贓官,於大明我卻是第一清官!若是我身遭不測,請你將這話傳遍天下。”

    孔令培不解地問道:“那怎麽會?伍次友並沒有出兗州,還是要想法子捉拿!”

    “我手中若有兵,還用你說?”鄭春友冷森森地一笑,“可歎可惜,朝廷竟沒在兗州駐兵,你們孔府有兵,卻又由不得你來支配……”

    “那我怎麽辦?”

    鄭春友不言聲,至桌前提筆寫了一張條子,又小心地用了自己的印,交給孔令培,說道:“你拿這個條子到庫裏提一萬銀票,到雲南,到北京去尋世子都成,遠走高飛!”

    “那您呢?”

    “我?”鄭春友咬牙笑道,“放心——我也不傻!今日四門齊開,斬決全獄要犯,我也要裹銀而遁了!”說著便筆走龍蛇、文不加點地親自起草殺人文告。寫好了,自己再看一遍,見孔令培還怔怔地坐著,便道:“你還不去,是怎麽了?”

    孔令培囁嚅半天,方道:“我怕……怕伍次友抄了我的家……”

    “國且不國,何以家為!”鄭春友冷笑道,“便宜不了他伍次友!我表弟朱甫祥在固安罷官後,已在抱犢崮和大響馬劉大疤會合,嘯聚了七百多人,我已寫信請他留意。他知道此中情由,豈肯放過伍次友?我現在……”他說著,有些氣短,回身摘下懸掛在牆上的長劍,抽出來彈了彈。那是上好的劍,立時發出錚錚嗡嗡的企屬顫鳴,“我現在最恨的是皇甫保柱!王爺怎麽選這樣一個人來辦大事?他若不怠慢心軟,我鄭春友焉有今日之禍?”

    他一邊沉思著說,一邊走近孔令培,突如其來、猝不及防,向孔令培當胸猛刺一劍,那劍一直穿透他的後心。

    “你!”孔令培“刷”地立起身來,踉蹌著不肯倒下,獰笑著問鄭春友,“你為什麽?說出來叫我死得明白!”

    鄭春友端一杯涼茶喝了,笑眯眯地說道:“愛國即不能愛家,愛家必然惜身,惜身必然賣友!我這水是成全了你麽?伍次友知道我殺了你,還會抄你的家麽?”

    孔令培瞪著眼聽完,“呼通”仰倒在地,無聲無息死了。鄭春友拔出劍來,扯過桌上台布,細細揩拭幹淨了,佩在身上,出來將大門反鎖了,氣宇軒昂,麵色從容直趨簽押房,按劍大呼:“升堂!”

    西菜市刑場陰風慘慘,殺氣騰騰。三十二名刀斧手一色兒新的絳紅大袍,玄色腰帶,一律右臂赤胸在外,磨得雪亮的鬼頭刀刀鉤朝外,寬厚的刀背壓在多毛的前胸上。他們不耐煩地站著輕輕跺腳,橫肉塊塊飽綻的臉上泛著煙紅的光——那是八兩老燒刀子的功效了。刑場四周布漕了衙役,足有四百多人——連首縣衙門的人都調空了。正中麵南的一座高台上擺著一張公案桌,一根根亡命簽牌齊整擺好了。鄭春友一身簇新的官袍,立在案後提著朱筆毫不猶豫、毫不馬虎地一一勾牌,交給司書發卜。

    隻見各班番役人等已經到任,鄭春友便吩咐:“預備好,本府親自監斬!”

    “喳——噢——”下麵雷轟般長應了一聲,便推出已插了亡命牌的人犯出來。立時,外頭瞧熱鬧的老百姓一陣騷動,都伸著脖子看,圈子裏的衙役便用鞭棍一陣亂打,逼著人圈子向後退。孔四貞還是頭一次見地方官殺人,和地獄裏森羅殿布置毫無二致,不覺心悸。回頭看時,青猴兒拿一把瓜子兒站在孫延齡身邊,一邊嗑著,一邊用兩隻烏溜溜的眼睛在犯人中搜尋伍次友和李雲娘,卻因犯人一色披著囚農,頭都被刀斧手按得低低的,竟看不清楚。孫延齡卻顯得若無其事,背著手用冷冰冰的目光漠然注視著滿臉殺氣的鄭春友。

    “自古對謀反造逆之人,決不待時而斬!”鄭春友雙手據案,大聲說道。這是他知府任上殺人最多,也是最後的一次,所以特別鄭重。他回頭看一眼特地趕製出來的一麵豎旗:寶藍緞麗兒四周鑲著血紅的流蘇,中間一行大字也是他的手書:

    欽命進士及第五品中憲大夫知府鄭

    旗上的十五個黃字迎著寒光刺人眼目。鄭春友轉過臉來,眼中帶著肅殺之氣又道:“本府為綏靖地方,安撫百姓,已緝獲劫牢大盜李麗良、聚眾謀反首領於六,經六百裏加急請示上憲,今日處置待決死囚,操川手預備好了沒有?”

    “喳!”三十二名劊子手齊聲應喏,“請大人下令!”

    “慢!”見孔四貞使眼色,她的包農奴才戴良臣大喝一聲,手一揚跨進了刑場,盯著鄭春友問道,“你說已奉憲諞,拿出臬司滾單來叫大家瞧瞧呀!”

    誰也沒有料到竟會有人敢在這當口走出來說話,場內場外煙鴉鴉上千人,立時變得鴉雀無聲,都伸直了脖子瞪著眼瞧。

    “大膽!”鄭春友因接了吳應熊的信,心中早有防備,見這漢子跳出來,料是欽差手下的人。“啪”地將公案一擊,喝道,“將法場滋事的人給我拿了!”護在鄭春友身邊的幾個彪形大漢“喳”地答應一聲,惡狠狠撲了過來。孔四貞一回身,厲聲向孫延齡道:“延齡,上!”鄭春友在台上早一眼望見,點著護法場頭兒的名字叫道:“劉天一,是誰在那邊喧嘩?”

    劃天一以為有人劫法場,早嚇得愣在一邊,尚未及答話,青猴兒突然一躍躥了出來,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

    “是小爺!明白麽!——爺們奉了皇命欽差來的,誰敢來拿?”

    青猴兒說著,“嗖”地抽出腰刀,一把揪住撲上來的劉天一,順勢兒反擰了他的膀臂,將刀猛地斜劈下去:“誰敢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