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放虎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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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異動,毛子的失蹤,引起康熙極大的震動。在他看來,這兩件事一則關乎西線局勢,一則關乎宮掖安全,內外喧囂到如此程度,實在不能忽視。於是回京當晚便召見熊賜履、索額圖和明珠。

    原想再聽聽他們的對策,不料他們三個竟窩裏炮兒似的,先鬧翻了臉。

    “萬歲,”索額圖道,“記得康熙九年,明珠奉旨去陝西,回來曾誇耀******如何如何忠貞,如今******竟擅自殺戮朝廷大臣,舉兵異動,這件事應請明珠個明白!”

    康熙瞧明珠時,見他頭上已經冒出汗珠。但明珠素來遇變不驚,很快便定住了神,淡淡一笑道:“這件事皇上從頭到尾都是知道的。”

    熊賜履冷冷道:“萬歲也有不知道的。”

    “東園公,”明珠冷笑道,“你是有名的理學大臣,這樣的話像個正人君子嗎?”

    熊賜履被問得漲紅了臉。

    明珠嬉笑道:“既然康熙九年我便有罪,何以今日才參劾在萬歲麵前,你早就該明白直陳,為何這樣藏頭露尾的?也不知你們私下是怎樣商定的——是來欺我呢,還是來欺君?若是欺我,到我私邸,明珠甘願受欺;要是欺君,那又該當何罪?”

    “都住口!”康熙見一開頭便跑了題,心中光火。怒目瞪視三人,道:“不像話!朕召你們來,是議******和吳三桂的事,不想聽你們相互攻訐!”著將案上鎮紙“砰”地一摔,連在門口守護的魏東亭都嚇了一跳。良久,康熙又吩咐道:“傳王吉貞進來!”

    索額圖並無畏懼之色,忙跪下道:“奴才的正是******的事,明珠在陝西收受******賄賂,回來欺蒙聖主,致使國家封疆大吏慘死,他力主撤藩,眼見折爾肯等又一去無回,這樣的亂國之臣實應投畀豺虎,誅之以謝下!”

    “有這樣的事——你受賄了麽?”

    “沒有!”明珠撲通一聲跪下,抗聲答道,“索額圖今日要借刀殺人,不過為了撤藩的事與奴才意見不合,求萬歲為奴才做主!”

    受賄的事眼前是無從查實的。康熙沉吟良久,坐了回去,突然笑道:“真出人意外,你們三個先殺頭砍腦袋地鬧了起來!如何能同心協力?撤藩是朕的主意,與明珠有什麽相幹?即或明珠也不讚同撤藩,朕依舊要辦!難道你們要辦朕這個禍首?”這話的分量太重,熊賜履和索額圖忙都叩頭謝罪。卻聽康熙又道“朕何嚐不知撤藩之難?朕已準備好事敗自盡,你們知道麽?”

    三個大臣駭得渾身一顫,相顧失色。

    “你們吃驚了,是麽?”康熙淡然一笑,“死生常理,朕所不諱,惟有下大權不可旁落,當統於一!朕寧為唐宗、漢武帝業而死,不效東晉、南宋苟安而生!”

    “是!奴才……明白!”熊賜履忙叩頭道,“奴才等不識大體,不知大局,求主上治罪!”索額圖和明珠也是連連頓首。“這就對了。目下大敵在前,朝廷君臣皆當同仇敵愾,共赴前驅。大丈夫立德、立言、立功,在此一時!朕為你們和解了吧!從此誰也不許再用意氣。你呢,熊東園、索老三?”

    “喳!”

    “你呢?”康熙又問明珠。

    “奴才本來就沒什麽。”明珠叩頭答道,轉又嘻嘻笑道,“細思二位本意,也是為國家社稷,奴才這顆頭果真換來下太平,砍了還不是該當的?——二位大人放心,明珠是不曉得記仇的!”

    “這才是大臣的風度呢!”康熙心裏的火氣平息了,這才又問,“王吉貞該怎麽辦?是殺,是放,還是拘?”

    “殺!”明珠毫不猶豫地答道。方才索額圖自己受賄,為了表白自己,他不得不下此狠心。“******如此辜負聖恩。外邊臣子們早就議論紛紛,既然反了,朝廷就不能示弱。”索額圖也道:“謀反大罪屬十惡不赦!律條早有規定:無分首從,淩遲處死!”

    康熙點點頭,又瞧熊賜履。熊賜履道:“如今朝野震動,皆曰王吉貞應斬,奴才倒有個愚見,不如拘禁起來,使******不能專心用兵……”康熙聽了立起身來回兜了幾圈,道,“朕昨日問了伍先生,他倒以為放了為好!”

    熊賜履詫異地抬頭,用目光詢問康熙:這個伍次友一向注重申韓之術,為什麽會發了善心?康熙笑笑,他心裏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決定先見見王吉貞,視情形再定。於是問殿外的魏東亭“王吉貞來了麽?”

    王吉貞已來了,因裏頭正在議事,強驢子把他攔在養心殿外垂花門前候旨。聽到裏頭傳呼,王吉貞忙答應一聲:“臣在!”心地放下馬蹄袖,弓著腰急步進內,俯伏在地道,“奴才王吉貞恭請聖安!”

    沒有回答。王吉貞偷眼瞧時,隻有康熙在來回踱步,旁邊似乎還有幾個人,卻不敢抬頭看。養心殿裏靜極了,隻能聽到康熙的靴聲和自鳴鍾的哢嗒走聲。

    “你父親反了!”康熙突然問了一句,“你知道嗎?”

    王吉貞驚呼一聲,睜著驚恐的眼睛瞧著康熙,牙齒迭迭打戰,忙又顫聲答道:“奴才……奴才……奴才本不知曉,近日有些,有些風聞……求……”

    又是一陣沉默,幾張紙飄落到王吉貞麵前,他雙手捧了起來,隻讀了幾句,臉上已冒出了冷汗,失神地將折子捧給旁邊的明珠,渾身像打擺子似地發抖,口中吃吃作響,卻一個字也不出來。

    “你怎麽想?”康熙目光突然變得咄咄逼人。

    “聽……聽憑萬歲……爺發……發落……”王吉貞已癱得像一堆泥了。

    此時康熙也在緊張地思索,殺掉這個人比撚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但伍次友認為******反誌不堅,殺掉他的兒子隻能激他決心與朝廷為敵到底,這個話不能沒有道理。他要見王吉貞,是想看看這塊料,若是個有才有識的,當然要殺掉。如今看他這模樣,他倒放心了,但若就這麽放了,未免又便宜了******。

    “你這個馬鷂子的大少爺就這麽點膽子?”康熙想定了,有些調侃地道,“抬起頭來聽朕!下人千反萬反,朕不信你父親會真反,若真的反了,朕不殺他,也要殺他!莫洛這人素來自大輕浮,你父親手下不少人是闖賊、獻賊的舊部,原難節製,激出了這場兵變,他被裹脅彈壓不住也是有的!”

    “這是朝廷的恩恕,萬歲爺的明鑒!”王吉貞做夢也沒想到康熙會這樣講,連連叩頭答道。

    “朕召你來的意思——”康熙一邊思索一邊道,“你星夜回去,宣朕的命令:你父親的罪在疏忽大意,殺莫洛是下麵人背著他幹的,朕知之甚詳。叫他拿定主意,好生約束眾人,為朕守好平涼,不要聽旁人調唆。隻要有功勞,將來連殺莫洛的事,朕也一概不究!”

    “是是是!”

    “你心裏必想,朕此時得好聽,到時候便會爽約,是不是?”

    “是——臣不敢!”王吉貞不知該怎麽回答了。

    “是不是,敢不敢由你想,由你!”康熙道,“你父親若真的反了,朕豈有不殺你之理?當年你父親來京見朕,曾賜他一支蟠龍豹尾槍,你叫他取出來好好看看,好好想想,把事情挽回來,便是一大功勞,朕賞賜尚且不及,怎麽肯殺他?”

    “喳!”

    “你去吧!”康熙擺了擺手,吩咐立在殿門口的狼瞫,“著兵部給他辦通行勘合!”王吉貞這才伏地謝恩,汗透重衣地去了。

    “萬歲,”索額圖詫異地問道,“就這樣放掉他?”熊賜履也道:“萬歲,他這一去,******便沒有後顧之憂了。萬歲還該深思熟慮!”明珠卻笑道:“奴才倒以為主子處置極好,******若真心造反,還管什麽兒子不兒子?王吉貞回去得動,固是大幸;便不聽,也沒什麽大不了。這樣的稀泥軟蛋,能派什麽用場?”

    明珠這奴才把自己的心思看得這樣透,康熙不禁眉頭一皺,卻道:“你們還該去瞧瞧伍先生。他心裏煩亂,不要大家一窩蜂兒去。唉,朕的這個老師,造化不濟呀!”

    伍次友已是漸漸複元,隻是神情淡漠,呆呆的,一坐便是半日。康熙聽了太醫的話,仍將他安置在何桂柱府邸——當年的悅朋店,已改為何桂柱的私邸——舊景觸目,往事刺心,最易恢複神智,果然一好似一。這中間熊賜履、明珠、索額圖、魏東亭以及魏東亭的幾個兄弟幾次來看望他。大家見他精神漸好,還操心要去看望周培公,就都放了心。不料雲娘斷七之日,伍次友便停了飲食,點起息香瞑目靜坐,任何桂柱百般勸慰,隻是微笑不語。直到第二口,何桂柱才瞧出來,他竟要立意自戕!不禁慌了手腳,忙入宮請見康熙。

    康熙正抱著一個手爐出神。圖海和周培公垂手侍立在兩旁,案上放著一張京畿旗營駐防圖。見何桂柱匆匆進來,以為毛子的信兒有了,康熙便將手爐兒放在大炕上,等他禮畢,方慢慢問道:“你見著王鎮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