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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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驚風密雨 第四十四回 康熙帝義釋王世貞 伍次友悟禪大覺寺

    大覺寺座落京師西北台山側,緊與西山遙相對峙。金元年間香火極盛,可惜後來遭戰火,隻留下一片殘垣斷牆,枯木蕭森。巍峨的正殿已破爛不堪,倒是南廂一排配殿,似有人略加修葺過,給這荒寒冷漠的古寺增添了一點活氣。四人在廟前下馬,一天多沒進食的伍次友已氣喘籲籲,一邊拾級而上,一邊對周培公說:“你騙得我好苦!哪有什麽活佛說法?”

    周培公向遠處一指,笑道:“那不是一個和尚?”

    伍次友抬頭一看,果然有一個和尚從配殿中走出。看年齡不過四十餘歲,身材瘦弱,麵貌清臒,穿著一件木棉袈裟,裏邊穿一領土黃色僧衣,雙手合十立在玉蘭樹下口念佛號:

    “阿彌陀佛!有緣居士來矣!我和尚便是菩提,願引居士慈航渡海!”

    伍次友見他如此年輕,心裏暗暗冷笑,遂向前跨了一步,合掌問道:“堂頭大和尚,汝莫非不語禪大師?”這一聲問得明珠和何桂柱都大瞪眼,周培公卻知道伍次友是在挑問禪機,隻在一旁瞧著不吱聲。

    “居士不必詫異。”菩提微笑著對三人道,“這位居士像是一位大善居士,要考校貧僧了!”說罷轉臉笑對伍次友道:“居士問禪不必問佛,問佛不必問禪!上下無光,一碧萬頃。”

    “哦,”伍次友知道對手厲害,一笑盤膝坐下道:“那是儒家佛,非西方佛。”

    “東方人向西方人求經,西方人謂佛在東方。”老和尚也盤膝坐於大悲壇下,看來遇到對手他也很高興,合掌一揖道,“佛在眾生中,明心即是見佛。”

    “我不為儒家佛。”伍次友聽他勸自己回到眾生中去,斷然說道,“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東風。” 和尚聽了一笑。此時,明珠忽覺得這和尚似曾相識,卻再想不出是誰。又聽和尚道:“西方寶樹舞婆娑,卻難結來長生果。”伍次友道:“不結算了。”伍次友吸了一口氣,半晌才道:“一少年喜作反語,偶爾騎馬向鄰翁討酒,鄰翁說‘沒有下酒菜’,少年說‘殺我馬’,鄰翁說‘那你騎什麽’,少年指著階前雞說‘騎它’,鄰翁又道‘有雞無柴’,少年道‘脫我布衫煮’,鄰翁道,‘那你穿什麽?’少年指著門前籬笆道,‘穿它’!”

    菩提聽了伍次友咄咄逼人的機鋒語,嗬嗬大笑道:“指雞說馬,指衫說籬,誰穿誰煮?誰殺誰騎?參什麽道,連自己本來的麵目都不知曉!” 不等伍次友再問,反戈一擊問道,“一道學先生教人隻領略孔子一兩句話,便終生受用不盡。有一學生向前一躬道,‘老師聖明,學生體察了聖人一句話,便覺心廣體胖’,問是哪一句,回答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這些機鋒語原是隨參禪人的心境滾移,各所領會,各相抗拒。周培公先還聽得出些意味,此時已來不及細嚼了,明珠和何貴柱早已聽得傻乎乎的。見伍次友這等人尚且顯得有點尷尬,大家未免都覺詫異。卻聽伍次友又道:“諸佛妙理,不在文字之間,這個不須大和尚指教,隻問禿驢的‘禿’字如何寫法?”

    三人正怕和尚惱怒,誰知菩提並不在意,合掌念佛道:“這是居士讀書不留心處,禿驢之‘禿’,乃秀才之‘秀’,隻是最後一筆向上勾罷了!”

    “大和尚自稱‘貧僧’”,伍次友仍不甘心,又問,“‘貧’字怎樣下筆?”

    “‘貧’字好寫。”和尚道,“與‘貪’近似!”

    “懂了!”伍次友至此方合掌皈依,“下愚蒙昧無知,多承大和尚點化,願願拜堂下為執拂頭陀!”

    聽了伍次友的話,明珠不禁大驚,可那菩提卻說道:“我知爾意:有求於佛而入佛,可終生而不得成佛。爾不能明心見性,不配為和尚弟子。”伍次友身子一震,不甘示弱地說道:“和尚也是世人來,值得如此自大自尊?大和尚蟄居深山古刹,耳不聞絲竹弦歌,目不視桃李豔色,麵壁跌坐,對土偶木佛,便以為是無上菩提?明珠,培公,柱兒,咱們走,咱們走!”說罷便欲起身。

    “居士且慢!”菩提莞爾一笑,“是衲子失言了!”說著拂塵一擺。伍次友錯愕之間,兩行女尼各十二人從配殿裏款款而出,各各體態輕盈,雖娥眉淡掃、粉黛不施,卓越風姿皆是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