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開戰宣言(下)

字數:4112   加入書籤

A+A-




    (貓撲中文 )    臘月二十三那一夜的驚濤駭浪,使楊起隆慘淡經營多年的鍾三郎會便很快地土崩瓦解了,京師漸次恢複了平靜。但因雲南毫無消息,康熙使命兵部與步軍統領衙門合署統籌應變。周培公往來於上書房和兵部衙門之間。圖海則帶善撲營和京師各衙番役人等,劃域稽查,因獄神廟及各大監獄人犯已滿,後來隻好將一些脅從的犯人交保釋放。養心殿因血汙狼藉須得整修,康熙便移居乾清宮正寢,在乾清宮辦事見人,身邊自有周培公、何桂柱等料理雜務軍務,一個太監不用。大內裏頭是皇後赫舍裏氏坐纛,張萬強帶內務府敬事房、慎刑司太監蘇拉,逐個查奸摘隱,清理入會太監,裏裏外外倒也嚴謹。

    隔起來,喝了太皇太後命人送過的一碗老山參湯,康熙頓覺精神充足,心裏很是踏實安定。他坐在乾清宮東暖閣大炕上,呆呆地瞧著外頭在沉思:登極以來,在這宮院裏經曆了多少風風雨雨,一個個都周全地辦理了下來,他覺得這就足以證明自己有能耐應付一切險惡環境。此時心靜,康熙不禁想起盂子過的“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想想自家遭際,真正字字貼切入微!他目光炯炯望著玻璃窗外,紅宮牆、黃琉璃瓦,昏暗的空,似乎寧靜,又似乎包藏著危機。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問旁邊侍立的周培公:“你能演周易麽?”

    周培公也在想心事,廣東的軍報他讀過了,正擔心傅宏烈頂不住局麵。據傅宏烈來信談,汪士榮曾到他軍中聯絡,想一同尚之信反正大清,掣肘雲南,他覺著有點太玄。汪士榮雖聽傅宏烈過,但為人到底如何,周培公心中無數,除在兵部密檔中細查,又派人至廣西尋孔四貞去問底細。想到******叛變,又不知龔榮遇如何……正胡思亂想間,聽康熙發問,忙道:“奴才於《易》僅知一二,甚是皮毛,不及熊賜履遠矣!”康熙微笑著點點頭,便命何桂柱:“去傳熊賜履來!”

    隆宗門內北房離乾清官很近,熊賜履聞訊急急忙忙趕來,見康熙正在殿口站著,便在階下叩頭行禮。

    “熊賜履,”康熙叫他起身,笑道,“倒沒想你有那大膽子!朕聽前夜起亂時,你秉燭端坐,料理機務,旁若無人?”

    “君父尚且鎮定如常,臣子何敢苟且偷安?”熊賜履經此一事,也是深有感觸,正容道:“這兩日奴才自省自責,辦的錯事很多。”“嗯?”康熙詫異地一笑,“這是怎麽?朕又沒責怪你!”熊賜履道:“惟主上寬厚待臣,臣愈覺不安——臣經此一事,乃知仁恕之道不可濫用;以楊起隆之事觀之,臣曾雲對吳三桂以仁相待,其實愚不可及。”

    康熙聽了自是高興,笑道:“不這些了,朕叫你來,是替朕演演易數的,卜個吉日良辰,朕要在午門盛陳軍威,一則以震懾三藩,二則準備大索百日,廓清京師畿輔。”

    熊賜履毫不猶豫地道:“皇上慮得極是!臣以為此次大索,應連山東抱犢崮之賊一並犁庭掃穴,確保河道漕運無阻,以便南糧北運!”

    “嗯。”

    “慈乃大慈之賊,這是臣近日格物致知的心得。”

    “你什麽?”康熙睜大了眼睛問道。

    “臣言:慈乃大慈之賊!”

    “好!”康熙轉身走到炕邊坐下,一邊瞧熊賜履布卦,一邊像咀嚼橄欖似的玩味這句話,心中又歡喜,又惆悵,自從伍次友離去,這類實用而不離大道的話很少有人再向他起了。

    熊賜履跪在幾前,將六十四根蓍草隨意分成兩堆兒,各按奇偶之數一組一組數了,又打亂了重複一次,已是分出卦象,卻是“離”,又將八個嶄新的康熙通寶布了六位,反複擺弄了多時,皺眉閉目思慮良久,方開口道:“按此‘離’卦,與主上心思正合:履錯然,敬之無咎,黃離、元吉,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

    康熙聽得有點發急。沒等他完便笑道:“老夫子,誰和你辯學問來?你隻明白就是了!”

    “是個有驚無傷的卦象,主子隻須謹慎,終逢大吉!”熊賜履笑著,又看銅錢卦象道:“按今日乃癸醜年乙醜月丙辰之日,水木齊刑馬狗,又兆有西方之火煉鑠金戈,原是大凶之日,擇不出什麽好時辰的。”康熙聽了正皺眉沉思,卻聽熊賜履又道:“然主上要辦的並非喜事,乃是動刀兵,開殺戒,正合煞口凶危。因此卦象也就翻為上上大吉之日!”熊賜履盡量通俗地解著,瞧著卦象不住拈須微笑。

    康熙探著身子,盯著散放在幾上的那些神秘的草棒兒和銅錢,道:“報出時辰來!”

    “申時最佳。”熊蠍履道,“這一格推來,上為費人、紫徽、龍德、喜,下為紅豔、亡神、暴敗……”康熙想了想,問道:“難道沒別的好時辰?——申時稍遲了些。”熊賜履又端詳了一陣,笑道:“那就午時!上為龍華月德,下為年煞死符,也夠他們受的。”他隱瞞了“耗”二字,在這類事上,熊賜履並不過於冬烘迂腐。

    “傳旨:午時在午門校閱駐京禁軍,著兵部、禮部、善撲營速辦!”康熙大聲命道。何桂柱打個千兒,一迭連聲答應著飛跑下去。康熙正待更衣,卻見張萬強氣喘籲籲跑進來,也不及行禮,便:“萬歲爺,老佛爺叫奴才快著過來傳話,萬歲要能抽出身子,請到後頭去瞧瞧呢!”

    “什麽事?”

    “娘娘……娘娘難產……”

    康熙一屁股坐回龍椅,忽然覺得身上又乏又軟。連熊賜履和周培公也驚呆了。他們心裏都明白,皇後是因驚嚇、勞累又調養不周,以致動了胎氣。半響,康熙才跺腳道:“你隻管跪著做什麽?還不快去傳太醫院的醫正?——叫索額圖預備著進去省視!”著,起身拔腿便走。

    “萬歲!”明珠又熱汗淋漓地趕來,見康熙要出去,忙翻身伏地道:“請萬歲暫留龍步!”

    康熙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地問道:“是明珠麽?什麽事?”

    “黨務禮、薩穆哈自雲南回來了!”明珠的聲音並不高,但在康熙聽來,卻如驟聞焦雷,倏地轉過身來,厲聲命道:“宣他們進來!”一邊回身坐下,淚水在眼眶裏打了兩個轉兒,依舊忍不住淌了出來。

    黨務禮和薩穆哈已完全不能走路,由四個侍衛挾著,腳不沾地“拖”進了上書房。兩個人都是尋常百姓裝束,氈帽破敗,棉袍開花,薩穆哈一隻鞋沒了底子,腳後跟凍裂得像孩子嘴,正向外滲血。

    “你們受苦了!”康熙憐恤地瞧著兩個叫化子似的大臣,道:“不用慌張,已是到家了,有話慢慢兒。”

    兩個人發直的眼睛此時才有點活氣。在風陵渡過黃河時他們被船家打劫了,隻得沿途乞討,趕了回來。聽康熙如此溫言撫慰,再也按揀不住,竟“嗚”地一聲號啕痛哭起來。“萬歲……吳三桂反……反了!”黨務禮哭著從懷裏抽出一卷文書,抖著雙手捧給康熙,“折爾肯、傅達禮、朱國治、甘文煜他們都……遇難了……”

    意料中的事終於證實了!康熙默默地接過文書,一件件揀看。因受汗浸水濕,文書已被揉得破爛不堪——除了吳三桂的檄文,還有甘文煜和朱國治預先擬好的遺折,一字一句都像烈火燒灼他的心。康熙覺得身上發軟,無力地擺擺手道:“扶他們下去好生將養……”

    “臣以為兩事可一並兼辦!”熊賜履想起昔日與朱國治東園論道、南苑釣魚的往事,不禁熱淚縱橫,跪下奏道,“此次校閱京城兵馬,盛陳威儀,外示朝廷與賊誓不共立,內安畿輔人心,有一舉兩得的功效!”康熙一邊撚著朝珠沉思,一邊道:“你的雖有理,但形勢有變,不能不隨機應變。周培公——從周全斌、吳應熊處查抄的文卷、書信封了沒有?”

    周培公一怔,忙道:“全都封了,已交給大理寺。”他已隱隱猜到康熙的用意,忙又補了一句,“因未奉萬歲旨意,原與圖海都未敢擅自拆看……全都運到午門外聽朕發落!”康熙點點頭,繼續道,“楊起隆的案子能不牽連的就不要牽連了,這是一;其二,熊賜履即刻草詔,福建、廣東二藩暫時停撤,話要得委婉,透徹,又不能示弱,要以攻心為上!”

    “是!”熊賜履佩服得五體投地,叩頭答道:“聖上訓誨極明,能攻心則反側自消!”

    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