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戰火紛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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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撲中文 )    康熙眼見自鳴鍾已指向午時,便匆匆換了黑狐腿緞台冠,醬色江綢麵青白縑袍,外套一件石青緙絲麵烏雲豹金龍褂,至大鏡前瞧瞧自己臉色,又要一杯長白陳釀山葡萄酒飲了下去,便見何桂柱飛跑進來報:“午時已到,請旨——”

    “傳旨:議政康親王傑書、簡親王喇布、安親王嶽樂,帶領在京各王,見勒、貝子,伯爵以上親貴宗室,並六部九卿,侍郎以上職官在午門旁侯旨,將吳應熊從牢裏提出押往午門!”康熙著,已佩上了寶劍,“啟駕五鳳樓!”

    立時,“皇上啟駕五鳳樓”的傳呼聲一站轉一站地傳了出去。

    午門上九十五麵龍旗同時升起。康熙鎮靜自若地拾級登上樓來。從儲秀宮趕來的張萬強有事要回稟,見臣子們跪了一大片,正在揚塵舞拜,山呼萬歲,口張了張又咽了回去。康熙瞧他臉色便知皇後情勢凶險,卻問也沒問,一咬牙便來到雉堞跟前。

    下麵三千名精選的鐵甲禦林軍哪裏知道皇帝此刻的心境,一見康熙氣宇軒昂在門樓上探出身來,山呼海嘯般大叫:“萬歲,萬萬歲!”接著戰鼓咚咚,號角嗚咽,步騎兵按著方位,隨著圖海手中的紅旗進退演陣。大風卷起滾滾黃塵,龍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五鳳樓下的將士們一個個精神抖擻,整齊劃一,煞是壯觀。

    在這一刹那間,康熙覺得自己無比高大,胸中的憂鬱、愁思,蕩滌一空。冬日的陽光下,他的臉色漲得緋紅,對身後的大臣們:“秦始皇以磚石為盾,朕以下臣民為長城。磚石長城,今已破敗,千萬百姓依然如故。眾卿須牢記朕今日此語!”罷,命明珠下去:“你去問問吳應熊,今日行刑還有何言?”

    吳應熊麵不改色,瞿然開目道:“我命係於,聽由命!但有一言傳於康熙:殺了我,我父再無牽掛,可以專心用兵。在朝諸公也未必便個個肯做你家奴才!身為人子,死而盡孝,何憾之有?”

    明珠回身稟報,康熙在門樓上“哼”地冷笑一聲道:“將那些文書抬到他麵前燒掉!”

    一堆堆箱籠在大火中劈啪作響。這些大箱籠裏裝的都是吳應熊、周全斌平目與文武百官往來的書劄。其中有傳遞消息的,有溝通感情的,也有巴結向上的,甚至有自願投靠的;吳應熊氣餒地閉上了雙眼。幾百名文武官員懷著異樣的心情,有的詫異,有的感激,有的佩服,用不同的目光盯視著康熙。康熙微微一笑,擺手大聲道:“誅了這個逆臣!”

    操演剛完,康熙便匆匆下樓,要過幾匹儀仗街馬,帶了傑書、明珠、索額圖翻身上騎,見周培公遲疑著不知該幹什麽,便道:“你去乾清官將黨務禮帶來的文書送至儲秀宮——這裏的事由熊賜屣和圖海來辦。”完,便四騎奮蹄地趕往儲秀宮去了。

    儲秀官裏頭人很多。幾個太醫、穩婆裏裏外外地忙碌著。太皇太後、皇太妃和貴妃鈕祜祿氏、惠妃葉赫氏、榮妃馬佳氏、德妃烏雅氏,還有郭絡羅氏、衛氏、戴佳氏等十幾個貴人都在外頭殿裏坐著,見康熙急如風火般進來,除了太皇太後,都忽地立起身來。

    “進去瞧瞧吧。”太皇太後歎息一聲,“孩子生下來了,挺富態的,可大人……”

    康熙帶著傑書一幹人來,原想在這裏議事,不想皇後病情如此嚴重。聽了太皇太後的話,忙躬身稱“是”,命他們都在廊下侍候,自己進了裏屋。

    赫舍裏氏已經昏厥過去。她靜靜地半躺在大邊枕上,臉色十分蒼白,連嘴唇全無血色。一個乳母抱著繈褓中的皇二子跪在一旁,幾個太醫頭上俱是密密的汗珠,一個在切脈,另兩個忙著紮針。宮女墨菊因腿上受傷,掙紮著捧著藥罐兒,淚眼汪汪地望著皇後。

    康熙看著皇後,突然想起十一年前與她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康熙二年。他駕臨輔政大臣索尼府邸,君臣二人正得十分高興,一個總角幼女突然闖了進來,也不行禮,指著康熙問索尼:“爺爺,聽叔叔方才,他叫康熙?”

    索尼騰地紅了臉,斷喝一聲道:“放肆!還不跪下,這是萬歲爺!太無規矩了!咳咳咳……”老態龍鍾的索尼氣得咳嗽不止。

    “何必呢?”康熙笑道,“她比朕還吧,朕不怪罪!你老索尼也太古板了!”

    “哦!”赫舍裏一邊跪下,一邊閃著一雙虎靈靈的眼睛盯著康熙,“萬歲爺!聽你住在紫禁城,是麽?”

    “是啊!”

    “裏頭好玩麽?”

    “好玩。”康熙笑道,“裏頭的東西,外頭是見不著的。”

    “明兒你閑了,帶我進去瞧瞧,成麽?”

    “好哇!”康熙自幼就厭煩繁縟的禮儀。每見到的是阿諛的笑臉,從沒見過這樣混沌未鑿、真有趣的人,不禁大為高興,道:“叫你娘帶你進去,見見皇祖母、皇太後,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你!”

    以後他進索府跟伍敬友讀書,兩人見麵就更多了,常在一起鬥草鬥蟋蟀,捉螢火蟲兒,看螞蟻拖蒼蠅上樹……

    如今這個人卻到了……康熙又想起她入官以來,夙夜勤謹,佐理六官,不禁潸然淚下,俯身泣道:“皇後,朕來瞧你了?”

    赫舍裏氏突然睜開了雙眼,還是那樣亮亮的,搜尋了半日,才見康熙立在榻前。她嘴唇嚅動了一下,康熙忙側過臉去聽,卻什麽也沒聽到,隻看見兩行清淚從她兩頰無聲地流下。

    “你到底怎麽樣?”康熙帶著哭音問道。

    皇後沒有回答。

    康熙一時五內俱焚,痛叫一聲:“皇後——怪朕遲來一步,遲來了……一步啊!你我是結發恩愛夫妻,又有青梅竹馬之好,有什麽話,有什麽事,你就吧——你呀!”他已完全控製不住自己,捶胸頓足地放聲大哭了。

    “稟萬歲爺!”切脈的太醫哭喪著臉道。“娘娘痰湧,已不能……”太皇太後在外邊聽著,忙邁步進來,見此情景,不覺老淚縱橫,握著皇後的手道:“好孩子,你放心,閉了眼安息吧……”

    康熙呆看了一眼赫舍裏氏,見她不肯瞑目,料有心事,便拖著沉重的步子出來,對索額圖道:“怕是不……不成了,隻是咽不下氣,這……這實在受罪,你們進來晉謁一下。周培公,你既趕來了,也來吧!”

    皇後的眼珠已不能轉動,隻死死盯著屋頂,閉著氣不肯合眼。索額圖,輕聲叫她名:“秀兒,家裏都好,皇上又親賜了宅子,你幾個堂兄弟都出息了,娘娘,你……就放心……”

    “娘娘,奴才是明珠!”明珠哭著著,“娘娘身為六宮之主,賢德淑茂,萬歲極愛重娘娘,必當重加娘娘身後之榮……”

    傑書瞧著不濟事,叩頭泣道:“娘娘,您這樣受罪不安,萬歲爺心裏能不難過?您就去吧,一切均有萬歲做主!”他哽咽得連話也不清了。

    見赫舍裏氏仍瞠目不語,康熙又疼又急又傷心,便哭著申斥太醫:“你與朕用藥,你快治!——你們這些廢物,飯桶!平日大話得震價響,吃了朕的俸祿,就這樣辦差?”那群大醫聽他發怒,嚇得臉色煞白,隻是頓首謝罪。

    “螭娘的心思臣知道!”周培公忽然身子一挺道,“奴才吟一首詩,為娘娘西歸餞行!”

    “你吟來!”康熙厲聲道。

    “喳!”周培公伏地頓首,大聲吟道:

    娘娘一貌玉無瑕,廿年風雨拋涯。

    緣何臨去目難瞑?恐教兒子著蘆花!

    吟聲剛落,赫含裏氏的眼睛竟奇跡般眨了一下,又睜開來。

    “啊……原來如此!”康熙身子一震,他全明白了,見太皇太後點頭微歎,便叫道:“立宣熊賜履進來!”

    “奴才在!”熊賜履剛迸儲秀宮,見裏頭忙亂,知道辦不成事,正要退出,忽聽康熙傳呼,忙答應一聲,進來叩頭道,“奴才奉詔來見!”

    “此子乃皇後赫舍裏氏所生,朕取名胤礽!”康熙大聲道,“依滿洲祖宗家法,本不立皇太子,當此非常之時,為固國本,安定民心,朕決意建儲,立皇二子胤礽為皇太子!”

    “喳!”

    “熊賜履人品端方,學術純正,曾為先帝倚重,朕亦十分信賴。”康熙接著道,“著熊賜履進太子太保,即為太子師傅,朝夕加以導輔,務期不負朕之厚望,皇後拳拳之情……”

    康熙言猶未畢,赫舍裏氏身子微微一動,吐出一口氣來,雙眸低垂。溘然長逝。

    康熙拭淚道:“皇後土鑒之,朕決不反悔!”完擺擺手道,“賞周培公黃金一百兩,你們都……跪安吧!”

    明珠起身時瞟了一眼周培公,周培公正低頭謝恩,沒瞧見。索額圖用感激的目光掃視周培公,卻與明珠目光相遇。兩對目光相撞,微微迸出一閃火花。聽到康熙的吩咐,便都各自低頭道:“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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