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沉重得似乎隻能發出沉悶的聲音，就已斜斜插入又冷又硬的地麵。刀身竟有一半已沒入地下。

    這次方衝雲非但已笑不出，簡直連哭都哭不出來。

    他抬手抹了抹額頭。

    小姐和沉香當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因為這霧越來越濃，也越來越冷，似要鑽入人的肌膚裏。

    倆人緊了緊衣服，都在猜想，想必他正在用手擦著汗珠吧！

    的確，方衝雲正在擦著汗，但絕不是汗珠，而是冷汗，他知道自己剛才隻要慢了那麽一點點，現在已去另外一個世界躺著了。

    所以他恨得咬牙切齒。

    但他無疑更吃驚，隻有他知道這把刺殺小姐的刀有多沉、有多重。

    這把如此沉重的刀在她手裏使來已這般得心應手、嫻熟之極，若她是用趁手的兵器向他攻來，此刻他焉有命在？

    想通了這一點，他內心無比震驚，先前的灑脫和放蕩已消弭於無形。

    他現在已有些後悔為什麽要接下這單買賣了。可是就算再後悔也已無濟於事，大敵當前，隻能把這些想法驅逐於腦後，凝氣聚神，硬著頭皮去麵對。

    奇怪的是小姐沒有動，沉香也沒有動，她們腳下的兩個黑衣人更沒有動，實不知他們倆是已痛暈過去、還是昏睡過去，抑或是還在強忍住痛、瞪著眼痛苦地煎熬著。

    不管是什麽原因，反正現在四個人都沒有動。

    方衝雲更不敢動，盡管現在寂靜的氣氛已似鉛一般向他壓了過來，不僅碾壓著他的身體，他的心髒，好像連他的靈魂都不放過。

    方衝雲第一次體會到了窒息的感覺，這感覺如此沉悶，這般強烈，以至於他覺得自己連呼吸都似已停頓。

    冷汗一粒粒自他的鼻尖泌出，流向臉上，淌入嘴裏，滑入脖頸，他現在非但不敢去擦拭，簡直連動都不敢動。

    奇怪的是，連風都似已停止吹了，空氣也駭得不敢流動了。

    更令人費解的是，霧本是飄散、流動的，但此刻在他看來，好似也已凝固在那裏，甚至連時間都已凝結住。

    方衝雲覺得自己簡直快要崩潰，連手都已開始不停地顫抖起來。

    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發瘋。

    幸好，小姐已覺得甚是滿意，開始問他了：“我和你有仇？”

    方衝雲終於長長舒了口氣，對方若不開口說話，他就要先發製人了。

    一開口說話，壓抑的氣勢就難免會變輕鬆，氣氛當然也就不那麽緊張了。

    他本來不必回答她的，可是略一沉吟，他還是開了口：“當然沒有！”

    他說的話，雖有點冷，也有點傲，但氣勢上難免已輸了三分。

    小姐疑惑地問道：“既然沒有仇，你們三個何必要對我們下此毒手？”

    方衝雲本來想說：“都怪你們不該幫助那廝的。”

    可是話到嘴邊，卻冷笑道：“這個你不需知道，我且問你，我隱藏這麽好，你是怎麽發現的？”

    他長了心眼，怕說出來，對方就會查出自己的主顧，這種事情當然是萬萬講不得的。

    沒料，他話音剛落，沉香怒斥道：“你找死，你算什麽東西，也配這般和我家小姐講話。”

    方衝雲好似沒聽見，沒有理她。

    小姐卻並不惱怒，也不生氣，望著漸漸變白的蒼穹幽幽歎了口氣，道：“我聽說過你，你以前也是個劫富濟貧的大俠，沒想到卻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她當然看不到，方衝雲的眼神裏也漸漸露出痛苦之色，但隨即又慢慢消失。

    小姐忽然抬起頭，隔著黑夜，透過濃濃的霧，凝視著他，道：“也許你不但人已淪落了，連腦筋也跟著遲鈍了。”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頓，才道：“萬籟俱寂的時候並不多，晚上總有蟲蟻猛獸在林間活動的，那麽造成這種局麵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林間有埋伏。”

    她笑了笑，又道：“我也了解，你本就是故意讓我們知道這裏有埋伏，但這裏三麵環山，我們除了這片樹林，又根本沒有別的路可走，所以就算我們知道有埋伏，也隻能闖一闖。這樣也正中了你的下懷，被第一批敵人給吸引住，等我們以為已勝利在望，再無危險時，你才突然出現。”

    她也突然歎了口氣，又接著道：“誰和第一批人交手都難免會元氣大傷，這時你突然出現，不但能以逸待勞，還能殺我們個措手不及，這招的確是高明，不過……”

    說到這裏，她突然一字字道：“你忘記了一件事情。”

    方衝雲在仔細聆聽著，並沒有開口，因為他了解對方一定會自己說下去。

    小姐繼續道：“你這個方法是不錯，可是做得未免太過招搖，我們雖不是老江湖，但也已感覺事情非比尋常，才會想到一定還有第三個人藏匿著。”

    方衝雲聽著聽著，已變了臉色。

    小姐卻又歎了口氣，道：“這兩位仁兄若懂得收斂殺氣，就很難會被我們發現，他們若也施以偷襲，我倆也許早已受了重創，這時你再以奇兵突襲，我倆現在說不準已死在你的手上。但是……”

    她已不必說下去了，是人都該明白的。

    方衝雲的確已明白，他現在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厲害，有多離譜，但也隻有他明白，這計劃本不是用來對付倆女孩的，因為他和躺在地上的倆黑衣人絕想不她們會突然出現，所以他才奇怪一點：他要殺的那個人，什麽時候請來了這麽厲害的兩個保鏢？

    他還記得主顧對他說：“方大俠，你盡管去吧，這次的銀子絕對讓你賺得就跟撿來的一樣。”

    他那時候還禁不住問：“有王武和麻六這兩個人去不就行了，王武的一把大砍刀沉猛有力，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刀下，若還是不行，麻六的劍又快又麻利，也絕不容許敵人從他劍下逃生的。”

    主顧也笑著說：“這你就不懂了，王武的刀雖剛勁有力，麻六的劍也薄而鋒利，可是他們頭腦卻簡單得很，我怕他們被那廝一說，就饒了他的命。”

    “嚇？有這麽誇張？”

    “當然了，那廝可是有名的快嘴，不但快，而且壞，簡直死有餘辜，所以我才請了大俠你。”

    “我……？”

    “方大俠，你就不要推辭了，都知道你為人俠義，為國為民，又輕功絕佳，簡直是我們的救星。”

    “他就一個人？”

    “是的，明晚他一定會路過一片小樹林，你可以先在那裏等他。”

    方衝雲確實提前在這裏等了，也許就是因為被主顧給扣了頂高帽子，他才會稀裏糊塗來到這裏。可是他絕想不到的是，要暗殺的對象，居然會請了護衛。

    王武和麻六也絕想不到，他們還天真得以為自己麵對的隻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所以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他們，覺得根本沒必要收斂殺氣，殊不知他們的殺氣就算是一個普通人都感應得出來，更何況久已闖蕩的江湖人。

    方衝雲覺得他們倆做的這件事情實在可悲，也實在可笑，也許他笑得並不是這倆人，而是他自己。

    自己豈非也是頭腦簡單的人？

    天上哪有白掉的餡餅？

    當然更不會有白撿的紋銀！

    這種陷阱和埋伏對付普通人也許可以，可是一旦有了變數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現在他們就沒能成功，因為這變數實在太大，他麵對的這兩女子不但心細如發，而且武功奇高，反應機智。

    所以計劃隻好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