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匪首心裏有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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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黑子問道:“疤子,啥時候動身呢?”
左疤子道:“這個嘛,事不宜遲,今天下午就動身!”
何麻四就伸出右手,掐算起來:“今天是二十七,這七不出,八不歸。嗯,疤爺,我們還是明天動身!”
“師爺,你也曉得,兵貴神速嘛!再說,我們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還信那個?”
何麻四搖晃著麻子臉說道:“不,不,這是做大事,得講個吉利!”
高黑子也說道:“疤子,聽麻四的!去綿州,就沿著河走,避開了人,又走得快,最多兩天就到了!明天動身,到綿州是年三十兒,啥子人都要過年,鬼才想得到,我們會這時候下手,可以給高得功個出奇不意嘛!再說,這出師總得有個準備嘛,叫弟兄們今天準備,帶兩天的幹糧,把槍都擦好了,刀都磨亮了,明天一早動身!”
“好!黑爺,疤子聽你的!”
“麻四,你帶弟兄們準備去,我跟疤子再說叨說叨!”
“是,爺!兄弟們,走,我們準備去!”何麻四一邊答應,一邊就帶著那幾個頭目出去了。
看著何麻四等人出去了,高黑子才問道:“疤子,你想咋個搞法?”
“黑爺,剛才那兄弟說,綿州辰時開城門,申時關城門,門上查得又不嚴,疤子就帶兩百人,先混進去!師爺帶的弟兄,就先隱蔽在西門外,疤子一定在申時以前動手,在州庫一弄出動靜,師爺就帶弟兄們搶占西門,直奔州衙,把連正清那家夥給逮住,大事就成了!”
“要是高得功叫人守城門了呢?”
“黑爺,你放心!高得功這家夥,是我手底下出去的,本事有限得很,他又隻有那麽點人手,他是顧得了州庫就顧不上城門了啊!他見是我去取州庫,說不定就帶著那些弟兄歸順了呢!”
左疤子說得高黑子興奮起來了。
高黑子道:“疤子,幹脆這安昌就不要了,我跟你一起,把兄弟們都帶了去!”
“黑爺,我們把綿州搞下來,就是要用那州庫裏的錢糧,去收服剩下的那五縣,要是把這安昌棄了,叫啥子人給撿去了,我們就還得來收服一回,這又要花錢花糧,劃不來呀!”
高黑子突然站起來,把左疤子拉起來,然後把左疤子按在自己的座位上,接著就要下拜,嘴裏還說道:“疤爺,還是你看得遠啊!黑子就做你的兄弟了,你來坐這頭把交椅,做這大都督!”
左疤子反應特快,一抻就站了起來,雙手扶住了高黑子,大聲說道:“黑爺,你不要搞錯了!疤子既然認了你是爺,疤子就是做成再大的事,也隻是黑爺你手裏的小兄弟,你就放心,等拿下綿州,疤子就親自來接黑爺,請你坐到綿州大都督的交椅上去!”
“疤爺,你曉得,黑子以前就是個鑽老林子、打家劫舍的土匪,不是做大事的料,黑子願意跟著疤爺你幹大事,但黑子自己成不了這大事呀!”
左疤子其實心裏清楚,高黑子不過是試探他,他就繼續大聲說道:“黑爺,你要再這麽說,疤子就隻好走人了,疤子是說一不二的人,說了給你黑爺做小弟,就絕不會做大哥!你聽疤子的,在安昌,這頭把交椅是你黑爺坐,到了綿州,這坐頭把交椅的也還是你黑爺!你要還這麽推來讓去的,疤子在這裏也就沒法安身了,也沒法給黑爺你效力了!”
“唉,疤子兄弟,黑子說的也是真的呀!”
“黑爺,你以後就不要再說這些話了,不然,疤子就沒地方躲雨遮太陽了啊!”
“好吧,兄弟!你以後就叫我黑哥吧!我們兄弟同心,就不要再叫啥子黑爺了!”
“好,黑哥!”
“黑哥以後就靠兄弟扶持了?”
“黑哥,這沒說的!疤子明天帶弟兄們去,一定給黑哥把綿州搞下來!”
……
高黑子雖然一直呆在千佛山的匪巢裏,但他也知道左應超這個人。他清楚,自己就是個土匪,也許功夫並不比左疤子差,但自己見的世麵可能就遠不及左疤子了,這智謀當然就沒法跟左疤子比。自己現在也許算得上人多勢眾,要真正比實力,左疤子雖然隻有幾十個人,但那些新投奔來的遊兵散勇都是各地巡防營的,投奔到這裏來,十之八九,肯定是衝左疤子來的,所以要說實力,左疤子跟他高黑子,大概也是半斤八兩,不相上下。左疤子為啥還肯這麽賣命地跟他高黑子,還要把他高黑子推上綿州大都督的位置呢?
所以,他才這麽試探試探左疤子。
2
第二天,臘月二十八,一大早,左疤子、何麻四帶了一千人,從安昌出發了。
他們是順著安昌河河道走的。在這枯水季節,如果是小股匪徒,選這條道來走,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這安昌河直能綿州城西,在那裏匯入涪江。走河道的好處是可以避開村落,也就避開了人們的眼睛和耳朵,有很好的保密效果,如果順利,走到綿州城西門,可能也沒人知道。但是,千把人的隊伍,在這河道中行軍,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了。河道不是路,起初也許走起來還順,走著走著,就走不通了,河道出現了斷崖,或許出現了回水渦,旁邊也是斷崖。少量匪徒,借助他們常用的工具,也許要不了多久,就全都攀到崖上去了,這千把人的隊伍,就不可能了,就得倒回去,重新找路來走。所以左疤子、何麻四帶著人馬走到綿州西門時,已經是二十九的半夜了。
此時,綿州城裏城外都靜悄悄的。看著高大的城牆,他們隻能歎氣了。歎了一陣氣,左疤子就叫人馬就地找隱蔽處露宿,在這寒冷的冬夜裏靜待天亮,靜待第二天這州城開門。
也許按左疤子的想法,頭一天走,多那麽半天時間,也許不走河道,不去避開人們的耳目,他們襲取綿州還得手了。但現在他們沒機會了。就這半天時間,郝雲峰的第一團進駐綿州了,郝雲峰不僅在城南紮下了營盤,接管了州庫,而且在各城門布了防。
人馬隱蔽露宿後,何麻四問左疤子道:“疤爺,你說先帶兩百兄弟混進城去,這快槍咋帶得進去呢?”
左疤子才拍了一下腦門,說道:“唉,這一路就叫找路把人都找昏了,竟把這事兒給忘了!”
何麻四道:“疤爺,是不是叫弟兄們去搞點柴草,把快槍裹在柴草裏邊,挑進城去?”
“這黑燈瞎火的,到哪裏去弄柴草啊!”
“那咋整?”
“沒法子了,明天城門一開,我們就一起衝進城去!”
“看來也隻能衝了!”
“師爺,疤子帶使快槍的在前麵衝,你帶使刀的跟上來!”
“要得!”
他們都認為,高得功的人馬都在守州庫,守城門的就隻有幾個巡警,他們一衝,那幾個巡警哪裏擋得住,所以他們放棄了混進城去的想法。
“衝進城後,疤子就直奔州庫,師爺,你就去搶占州衙,把連正清給抓住了!”
“要得!”
“我們也眯一會兒吧!養點精神,明天才好衝進城去!”
兩人就互相靠著,閉目養起神來。
何麻四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他夢見,他跟手下的弟兄占領了州衙,他用盒子炮頂住了連正清的頭,連正清邊喊饒命邊把知州的大印雙手舉起,他收了大印,大喊道:“把他綁了!”然後,他又帶弟兄們朝州庫衝去,高得功的人馬已經不知動向了,州庫庫房大門已然洞開,他跟弟兄們衝進去,左疤子見他衝進來,就衝他大喊:“師爺,快,快,拿口袋來,裝元寶!”眼前,白花花的銀元寶,堆得像山一樣,他高興得想哭,卻怎麽也哭不出來……他又想笑,可也怎麽都笑不出來……他從腰間扯出一條長長的麻布口袋,就拚命往裏邊塞元寶,塞呀塞呀,終於塞滿了,他把口袋紮起,叫兩個弟兄給他抬起放到肩上,他就輕快地跑了起來,跑啊跑啊,看到了千佛山,看到了千佛寺……“啊,快活,真快活!”
“做夢了?小聲點!”左疤子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低聲喝道。
他從夢境中醒過來,看了看天空,天空中有些星星,閃著白亮白亮的寒光。明天是個晴天,寒霜很重,灑在草叢上,土坎上,也灑在他們身上……
他心裏說道:好冷啊!
3
左疤子一直沒有睡著。
他是在康邊苦寒之地呆了兩年的人,這樣的寒夜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隻是今夜,他覺得真的很冷,冷得透進了骨頭,冷得他無法睡去。
他一直在想明天的結果。他在高黑子麵前把話說得那麽篤定:一定能拿下綿州!一是因為綿州兵少,二則是因為他太了解綿州帶兵的高得功。高得功打起仗來,敢打敢衝敢玩命,確實員勇將,但更是個講情意的家夥。左疤子是高得功的老上司,也算是他的大恩人,從把總升到守備,再到綿州巡防營做營佐,都是左疤子和把兄牛利堂力薦的。高得功兵少,肯定守不住綿州,要是在遇上他這老上司加恩人,就不要說對壘過招了,說不定一見麵,高得功就率部歸順了。
想到高得功,他又想到了把兄牛利堂。
他跟牛利堂雖說是把兄弟,卻勝似親兄弟。
他們都是陝西韓城人,都出身在習武之家。牛利堂二十歲外出謀生,投到了在山西做知縣的趙爾豐門下,做了趙的隨從。左疤子比牛利堂小四五歲,二十歲時進了一家鏢行做趟子手。一次走鏢過太行,鏢被劫了,回不得鄉,就在山西流浪。一日湊巧遇上了牛利堂,他一口陝西韓城腔,惹動了牛利堂的鄉愁,牛利堂就收留了他這個落魄的小老鄉,又在趙爾豐麵前替他說話,讓他也做了趙的隨從。兩人都是直腸子的粗人,都習武,又同在異鄉,自是惺惺相惜,就結拜了兄弟。趙爾豐奉調入川,他們也就跟到了川省。趙爾豐升建寧道,開始帶兵,兩人就做了趙的親兵,在剿匪和平息地方叛亂中,兩人敢衝敢殺,多次立功,得到趙的保舉,就有了職銜,從把總、千總升到了守備。“巴塘事變”後,趙爾豐奉命進康邊平叛,兩人又多次立功,牛利堂升到了副將,左疤子也升到了參將。一次與叛匪惡戰,左疤子馬失前蹄,摔在了一叛匪的麵前,叛匪迎麵揮刀,當頭劈下,刀鋒深入麵部帶來的劇痛讓他清醒地知道:活不成了!但是刀鋒沒能繼續深入,他得救了!是牛利堂衝上前來,先辟掉了那個叛匪的人頭,把他從閻王殿上拖了回來。當他醒過來,知道是把兄救了他,他就發誓要跟把兄同生共死!也從那以後,因為臉上那道疤痕,他就叫左疤子了。再後來,他們做了巡防營的正、副統領,帶兩營人馬駐防武都。
他們自從結拜後,從來沒有分開過,可今年七月二十五牛利堂帶八百人馬馳援錦城後,就再也沒音訊了,他想知道牛利堂如今是死是活。
他們是在山西時成了家的,在入川的時候,把家小都送回了韓城老家。這些年,他們把奉祿和賞銀都送回了老家,想得老了回去做富家翁。現在左疤子已經厭煩了這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帶兵打仗了,他希望能跟把兄一起回家鄉了。
他相信把兄命硬,一定還活著!雖然他已經聽到趙大帥被殺的消息。
他不在武都等新政府的收編,因為他覺得應該出來找他的把兄了。
他投奔高黑子,這又慫恿高黑子襲取綿州,也不是想在高黑子手下做什麽二都督,當然更不是高黑子想的:左疤子想做綿州大都督!他就是想利用高黑子的勢力,把動靜搞大,讓把兄知道左疤子還活著,讓把兄到綿州來會合,然後一起回家鄉。
他在心裏說道:“他一定還活著!他一定會到綿州來找我!”
他也早有不祥的預感,不過他已經決定:大哥要是死了,我一定要找到他的仇人為他報仇!要是報不了分,我就去地下見大哥!
他輕輕扭動了一下快要凍僵的身子,看了看黑乎乎城牆,又看了看天空中的寒星,又閉目養起神來。這兩天的行軍,讓他也很累,他想著想著,還是迷糊過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