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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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陝北的天氣依舊是那麽幹燥,幹的讓人心頭發慌。田野裏的莊稼也是一片枯黃,無法看見一抹綠色,這明顯是災荒的年景裏,一夥手持刀槍的人趕著十幾輛車,前後吆喝著行進在鄉道上。

    從這些人的衣著上來看,他們明顯不是邊堡裏的營兵,也不是縣城中的衙役。根據他們手上帶血的武器,還有車上不停哭泣的婦女,以及一堆明顯就不是出自一家的糧食和財物來看,他們應該又是一隊陝北打劫歸來的強盜。

    跟著車隊行進的還有二十幾個雙手被捆在後的壯丁,他們身上都或多或少都帶著些傷。這時一個漢子突然掙脫了他手上的麻繩,接著就撒開腿往枯黃的莊稼裏跑。

    兩名騎著馬的強盜一會兒功夫就追上了他,其中一名左撇子的馬賊舉著馬刀一劈。一道血花和一聲慘叫就成為了這位逃跑漢子,留在世上最後的演出。

    揮刀的左撇子馬賊跳下馬,熟練地將逃跑漢子的腦袋給割了下來。之後他提著腦袋向著騎在馬上的另一位馬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騎在馬上的馬賊聽完後則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突然,一陣急促的箭雨射了過來,兩名還在大笑的馬賊當即斃命。箭雨同樣也襲擊了車隊裏的其他人,不管是強盜、被擄的婦女還是壯丁在此時都陷入了混亂之中。強盜頭子不住的咆哮高喊著,幾名強盜在其嗬斥下總算是恢複了一絲秩序,開始向他靠攏過去。

    但在一輪新的箭雨過後,強盜頭子就被利箭射穿了脖子。而剩下的強盜則是驚惶地開始互相大喊,整個隊伍完全混亂了起來。

    一夥人高聲呐喊著從枯黃的莊稼裏殺了出來,這群人揮舞著他們手裏的刀槍,迅猛的殺進了已經陷入混亂的強盜之中。

    強盜們之前早已經被箭雨射昏了頭,已經無法組織起什麽像樣的抵抗。他們看著周圍的同夥如同砍瓜切菜般被一一殺死,紛紛跪下叫饒投降。而幾名騎著馬的強盜,則是拚命地鞭撻自己身下的坐騎,努力衝出人群的包圍。

    占盡優勢的襲擊方自然不肯讓他們如願,在一片混亂中兩名馬賊被拖下馬,接著被衝上去地人割去了腦袋。而最後竭力衝出地幾名馬賊,也被突然出現的幾名騎兵給截住,一輪亂砍過後全部被斬於馬下。

    “虎子帶著人出去和你九叔匯合,看緊點北邊的官道。若是官軍來的凶,就讓你九叔立馬回來。若是就來兩蝦米,就甭管他們。守上半柱香的時間就直接撤回寨子裏去。老車帶著人去接應萬奎,別和沙裏滾那狗崽子硬扛。撈了這票咱們就跑,以後再找機會收拾這狗日的。”一名幹瘦的漢子在不斷地發號施令,此人棱角分明的臉龐顯示出他有過不少曆練。他腦袋上包裹著一條黑色的頭巾,身上披著一副鎖子甲,很明顯他就是這夥人的頭領。聽到吩咐的兩撥人馬,都向他應了一聲,之後就朝著兩個方向迅速跑開了。

    “大當家的,這輛拖車的騾子被箭射傷了,賴在地上爬不起來。車上的糧食太多,弟兄們扛不動啊。”一個嘍囉發現了狀況,對著頭領喊道。

    “老三把搶到的幾匹馬,拉一匹過去給他們拖車。順便去看看那騾子還有的救不,如果沒救了,咱們今晚上吃了它。”不斷發號施令的頭領,似乎對於今天晚上可能的加餐感到十分高興。所以他興奮地朝著十幾步外,一個正在對著不停嘶鳴的馬進行安撫的年輕人大聲喊道。

    年輕人應了一聲,牽著已經穩定下來的馬來到車前。他看了看受傷的騾子後,對頭領回道:“大哥,這騾子沒救了,咱們今晚上有肉吃了。”

    聽到年輕人的回答,這一群拿著武器的漢子都高興的歡呼了起來。

    接著他們加快了正在進行的收尾工作,一些人熟練的運用武器對地上的一眾死屍進行補刀,同時他們割下了敗者的腦袋。一些人則是搜集起地上的武器箭枝,還有的人則是將那幾具屍體身上摸索一番,將揀選出的財物收集起來。

    剩下的人捆綁起了投降的強盜,推搡著他們加入了那一夥被捆在一起的壯丁之內,之後又拿著鞭子將還在車上哭號的婦女抽罵了一遍,就趕著車隊調轉了一個方向前進。最後隻留下一地的屍體與鮮血。路邊一棵蒿草被鮮血澆灌後,仿佛重新煥發了生機,赤色的枝葉隨風搖動,像是為行進的車隊送別一般。

    半個時辰以後,鄉道上出現了數十名憤怒的馬賊,為首一名馬賊對著滿地的鮮血和屍體,揮舞著馬刀叫罵不已。

    ……

    在保安縣西一百二十裏的金鼎山上,有一座修建的還算完備的寨子。剛剛被頭領稱呼為“老三”的年輕人,此時正在對著磨刀石,不斷地磨著他手裏的腰刀。

    不遠處的頭領正對著抓到的壯丁和強盜訓話,他們之中不時有人被拖出來,綁在旁邊的木樁上,被綁起來的人或哭號或謾罵。等到綁完人之後,剩下的人輪流被拉出來接過寨子裏的人遞來的小刀。

    在山寨嘍囉的催促下有人對著木樁上的人捅了一刀,有的人則是渾身發抖不敢上前。但是被一旁的嘍囉打罵了一陣之後,他們總算是咆哮著對著木樁上被綁起來的人捅了好幾刀。最後在周圍嘍囉的笑語中,這場投名狀儀式總算是順利結束了。

    “老三”看著這場戲,依然還是有那麽點幻想,希望這隻是在拍戲該有多好。他本隻是二十一世紀一個普通的上班族,興趣愛好也就是看些曆史書,其他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在公司一年一度的年會慶祝那晚喝醉了酒,一覺醒來就莫名其妙的來到了這個世界,成為了一名嬰兒。

    經過了早期的不解、驚異、興奮、恐懼、無奈和迷茫後,他隻能默默接受現實,前世的一切隻能深埋心底。現在的他名字叫做張孟誠,是張氏兄弟的第三男。

    張家本來隻是一戶普通人家,全家都是寧塞人住在寧塞與保安縣交界處。張父是個實誠的莊稼漢,勤勤懇懇地打拚了十幾年,才到保安縣開出了些荒地,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下去了。

    卻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張父在張孟誠八歲那年與鄉人發生衝突打了起來,第二天就因傷去世。剩下張母一個人勤儉持家,給張父拉扯三個兒子。

    接下來的日子依然不能太平,大兒子張孟金並不是一個老實巴交的鄉下漢子。在張父去世的當天,他就拎著把菜刀不顧家人的呼喊衝了出去。回來的時候,張孟金身上的血和手上拎著的幾顆人頭,把正在家中籌備張父後事的母親以及一眾親戚驚得說不出話來。

    雖說本來是張家先死了人,但是張孟金的報複過於狠戾,終究還是惹上了官司。之後張母變賣家產左右托關係,總算是把張孟金撈了出來。張孟金從牢裏出來以後,看著變得空蕩蕩的家裏,二話不說就選擇了投軍。

    張孟金隻是當過兩年的兵,他就覺得這日子沒出路。之後就和一些相熟的兄弟朋友,跑上了倒賣私鹽的活計,借助軍中練得的技藝和自己的一股狠勁終於發了財。之後他不僅將張父的產業全部贖回,並且還在他的努力下家業擴大了不少。

    張孟金本就不是一個老實人,再加上販私鹽的日子裏養出的名聲手段。所以平常在鄉裏與人爭執,該爭的東西一點也不會客氣,鄉裏不少人對他又恨又怕。所幸張孟金平常為人仗義,認識的朋友也多。當張家和人發生爭執時,有諸多亡命徒照應,張家從來都沒有吃過虧。

    雖然在張孟誠以現代人的觀念來看,這種黑社會性質的勾當實在是讓人不安。但他也理解作為張家頂梁柱,大哥張孟金必須堅持這樣的處事方法。

    張家本來是寧塞營人,可實際上卻來保安縣刨食,也就是說張家是沒什麽根基的外鄉人。在日常生活之中,作為一家之主的張孟金如果不狠一點,他隻會像張父一樣被當地人欺負死。

    所以張孟誠也隻能盡力支持,思索著每次張家的行動有沒有什麽漏洞。同時運用自身的知識,規劃了張家山莊的產業和四周的水利建設。讓張家的產業總是比別家強,使張家的家業聲勢更上一層樓。

    張家的二兒子張孟廣,長得十分雄壯威猛,看上去他就不是一個閑的住的主。在張家的家業還沒完全起來的時候,他背著家裏私自去延綏鎮投軍。憑著一身還算不錯的武藝和膽識,並且依靠著同是寧塞人的鄉情,張孟廣成為了前寧夏總兵杜文煥手下的家丁。之後就過了幾年衝鋒陷陣的日子,雖然沒撈到什麽官身,但是總算還是掙到些銀子。

    前幾年總兵杜文煥在奢安之亂中,引疾去職還鄉。一同回來的張孟廣,總算也是收了收自己的心回到了張家。他用多年積攢下的銀子娶了個婆姨之後,就也跟著大哥張孟金開始四處拜會朋友,跑起了私鹽的生意。

    見家中的兩個兒子都是不安生的家夥,剩下的小兒子,張母就不希望他去過那種讓人提心吊膽的日子。再加上張孟金和張孟廣兩位哥哥也明白,這種日子不能長久持續下去。所以他們都期望著自家三弟能考個舉人回來,好在後麵支持著張家,使張家能真正成為地方上的士紳土豪。

    所以在張家的家境逐漸好轉以後,張孟誠在他十一歲的時候,終於被家人趕著去讀書,依靠著幾年的寒窗苦讀和張氏兄弟的上下打點。張孟誠很快取得了童生的資格,並且在十五歲那年考中了秀才,震驚了十裏八村的鄉親。

    張母在聽到這消息以後,因為多年勞累而疾病纏身的身體,竟然又多挺了半年才去世。本來靠著這些年幾兄弟的拚搏,把張家經營成一方土豪還是相當有希望的事情。

    可不知是少了老娘的約束,張氏兄弟沒人管教。還或是真的應了那句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張家後來惹上了路過的禦史李應期,本來還指望能試試有沒有穿越人士的主角光環,來抱上李應期大腿進而飛黃騰達的張孟誠。他十分悲劇的發現,自己家大哥和二哥做的一些事情,被李應期翻了出來做了典型。最後張孟誠的秀才功名當然被官府革除,而兩位哥哥也少不了被官府通緝。

    好在抄家的兵丁趕到張家之前,收到消息的張氏兩兄弟就帶著張孟誠和一眾一起“跑生意”的親戚朋友,搶先從張氏的山莊裏逃了出來。就這樣,在崇禎元年的時候。張孟誠從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科舉路線秀才等級,成功地轉職成為了地方土寇,這一十分有前途的職業。從此做起了平日不修善果,隻會殺人放火的勾當,目前工齡不到一年。

    “現在已經是崇禎二年四月了,陝北各地一片饑荒。趁著這段時間一點點做大,然後投到朝廷的招撫派楊鶴的懷抱裏,等洗白身份以後立刻甩了楊鶴,再想辦法抱上繼任總督洪承疇的大腿,努力搏個前程出來。之後等八旗入關,就老老實實的剃頭投降。這樣保住一家富貴,應該還是有很大的希望吧。可問題是朝廷的招撫行動,到底啥時候才開始啊?”

    張孟誠又在勾勒他心中的計劃,都是較為穩妥的投機選擇。至於幻想成為割據一方的大軍閥,之後再來個逆推八旗。這種難度過大的事情,張孟誠還真是一點都不敢想。

    在這個世界已經渡過十七年的生命,前世的很多記憶都已經變得相當模糊。就算自己在穿越之前是個挺入迷的曆史愛好者,看的書算起來也不少,但誰會知道自己會碰上穿越這檔子事情。

    咱又沒能力把曆史書全背下來,怎麽可能做到全知全能。所以除了剛穿越過來,張孟誠的心情平靜後。努力回憶並記下的一些信息,和之後腦子裏時不時回想起的一些模糊信息以外,張孟誠並沒有太多這個時代的詳細信息。而且經過十七年的同化,張孟誠現在基本算是成為了一名標準地明末土著。

    “十五叔,八叔有事找您。”一個麵相看起來比張孟誠大個幾歲的小夥子,快步走了過來並且恭敬地呼喊著張孟誠。他的個子和張孟誠一般高,隻是臉上的一道刀疤,使其散發出一股強烈的煞氣。

    這個人就是剛才的“虎子”,他本名叫做張昭恩,是張氏兄弟的同宗兄長的兒子。實際上隻比張孟誠大了一歲,因為他幼時家中的日子甚為辛苦,而張孟誠過了一陣子讀書人的生活,所以他的麵相看起來會比張孟誠年長幾歲。

    雖然張昭恩平時脾氣不怎麽樣,但是作為侄子的他,卻對看起來比他小幾歲的張孟誠格外尊重。一是張孟誠本來就是他的族叔,宗法上就不能不敬。二是張孟誠從小就顯得成熟,說的很多話之後都得到了印證,確實也是一個有本事的人。再加上張孟誠以前是十裏八村有名的年輕秀才,所以張昭恩對其自然是不敢有所不敬。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張氏兄弟鬧到現在的土寇身份,最初的起因就是張昭恩的問題。張昭恩幼時家境貧寒,他的父親在病逝以後,張昭恩母親的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艱辛的生活,使張昭恩自小就養成了爭強鬥狠的性子。雖然張昭恩敢於拚鬥,但是缺少腦子的他反而加劇了家庭生活的淒苦,多虧了其他張氏族人的接濟才勉強度日。

    張氏兄弟在發了財以後,其他的張氏族人都得到了回報。張昭恩的母親在臨死前,拖著病軀向張母和張孟金說情,把張昭恩托付給了張氏兄弟。之後張昭恩就跟著張孟金等人一起跑起了販私鹽的生意。

    如果這樣也沒啥,張昭恩也頗有一股狠勁,在道上混有張孟金等人照樣的話,應該也很容易混得開。可是張昭恩還是惹禍回家,他在一次領了分得的銀錢之後,就和他的幾個損友吹牛喝酒。

    相當沒眼力勁的張昭恩,竟然與巡按禦史李應期家的仆人發生了衝突,並且還把那人狠狠地揍了一頓。這件事情就是張家落草事件的導火索,張昭恩也因為此事,被張孟誠的兩位差點氣瘋了的哥哥給打得半死。之後張氏兄弟落草,這位總算是長了點智商的魯莽侄子,自然也是一同跟隨。

    “你八叔有沒有說是啥事,其他的幾位當家頭領在不在。”張孟誠低著頭回應道,在看到自己的腰刀已經磨得差不多之後,他就將刀收入刀鞘,起身與張昭恩一起向大哥張孟金的茅屋走去。

    “好像是收到消息,沙裏滾被別人坑了,具體是啥還不清楚。”隨行的張昭恩一邊走一邊回答道:“九叔也回來了,其他還有趙叔他們都在。”

    看來是有大事情發生,不由多想兩人步入了山寨中的一間茅屋。一進門張孟誠就看到自己大哥張孟金,正在和一眾兄弟不停地交談著。

    張孟金在看到自己的三弟進來坐下以後,就直接對老三說道:“孟誠,剛剛收到消息,沙裏滾老巢被一夥人給端了。不是官軍幹的,詳細地就由老周和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