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張孟誠的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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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四月初一的時候,讓金鼎山和艾蒿巔兩家期待已久的婚禮終於開始舉行。在這場有些倉促,卻不乏豪氣的婚禮中。女方送嫁妝的隊伍有三百來人,其中用來充門麵的還有身穿艾蒿巔棉甲的一百名精銳騎兵。

    這群紅甲騎兵由蔡仲光帶領,都騎著強壯的戰馬,整齊劃一的護在送妝隊伍兩側。而女方那幾十抬貴重的嫁妝,更是與兩邊的騎兵交相輝映。

    看著這支隊伍,本來還自認為己方的聘禮和迎親隊伍已經很誇張的張孟誠,不得不感歎金鼎山和艾蒿巔就是半斤八兩的兩個暴發戶。這次金鼎山也派出了八十名精騎,和一百名隊形齊整的長槍步卒上前。

    兩支隊伍就這樣,從艾蒿巔一路誇張地走向金鼎山,吹打的隊伍奏出的音樂聽起來反而像是軍樂。致使沿途的百姓都以為是大兵過境,聽到動靜就躲得遠遠地。

    雖然有眼力好的人看出了是迎親送嫁的隊伍,可是隊伍裏的士卒氣勢太過逼人。那一百多雄壯的騎兵就夠惹人眼球,而兩個五十人的步兵方陣走過,居然沒有一絲混亂。所有人都是邁著同樣的步子,如林的長槍反射出的寒光更是懾人。

    這麽大的事情,別說是保安城裏的知縣,就是西路兵備道戴君恩也被驚動了。畢竟他駐地靖邊營旁邊的寧塞堡,裏麵一大堆驍勇的降丁軍官同時向他告假,就是再眼瞎耳聾戴君恩也知道是什麽事了。

    雖然兵憲大人對降丁們之間的抱團有些擔憂,但是他仔細想想後也回過神來,正經出身的明軍武官們,誰不一樣也是互相結親。與其毫無意義的瞎想,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好好籠絡他們得了。

    所以戴君恩沒有訓斥,反而給他們批了假。在囑咐他們早日返回軍堡後,同時還讓仆人送上了一份賀禮。

    而越發沒存在感的寧塞參將吳弘器,在這個時候也送上了一份禮表示還有自己這個人後,終於可以安心在寧塞堡裏逛逛。他帶著家丁招搖地四處亂走,就是要告訴寧塞堡裏的兵丁們,他才是這座邊堡裏最大的武官。

    隻不過吳弘器也沒有得意多久,之後他突然得到了南下的調令。無奈地吳弘器隻能帶著家丁和自己收攏的士卒,遵從命令迅速南下剿賊。

    而保安縣的權貴土豪們,不隻是新來的知縣老爺,其他不敢開罪兩個匪窩的地方鄉紳們,也紛紛派人帶著賀禮前往道喜。

    金鼎山之後的流水宴,上百張桌子不知道接待了多少人。事後張孟誠隻知道,金鼎山的畜牧業在此之後出現了大倒退,一年的辛苦付出全都沒了。

    這婚禮太過鋪張,本來好不容易攢了幾十兩銀子老婆本的張孟誠,被他大哥、二哥準備好的銀子以及其他的頭領們湊出的份子錢嚇了一跳。

    有一大堆雪亮地銀子,有的鑄成圓球,有的隻是碎銀錠。雖然因為不規整,而看起來有些亂。但是大大小小近千塊,總共是三百六十一兩二錢銀子。

    另外還有裝滿幾個大箱子,各種款式的銅錢堆在那裏。這種數量撐起來的豪氣,還是讓張孟誠這個沒有多少自覺的土鱉有些震撼。

    而了解張孟誠脾氣的張家兩位兄長,以及其他的寨子裏的弟兄,他們都對大家協力撐出的豪氣場麵有些自得,但也覺得秀才地表現有些奇怪。

    奇怪地是張孟誠為什麽不出來說教,平時的他肯定會出來阻止的。現在他安靜的接受,他們準備的借口和托詞也用不上了。

    實際上就隻有今天,張孟誠打算完全聽從山寨兄弟們的安排,即使他們再胡鬧也無所謂。雖然不喜歡鋪張和浪費的事情,但是張孟誠這次並沒有多嘴。因為之前兩位哥哥對張孟誠說的話,讓張孟誠不想在今天壞了大家的興致。

    所以,婚禮當天各種或沒用、或荒唐的儀式,張孟誠的老老實實的完成了。在完拜天地後,作為新郎的張孟誠向酒席上的親朋好友,都真誠地一一進酒。之後就走進了婚房,完成婚禮最後的步驟。

    ??????

    婚禮的前天晚上,大哥和二哥兩人與張孟誠湊在一起喝酒。平時都比較注意節製,而不會把自己灌醉的兩位哥哥,在這個晚上居然一起醉了。

    有意保持清醒的張孟誠,意外地聽到了兩位兄長說的醉話後,感覺自己的心也和兩位哥哥一起醉了。

    兩位哥哥談起了三兄弟小時候的事情,談起了父親去世那天的情景,談起了大哥報仇歸來的樣子;也談到了二哥初次領到軍功賞銀時的興奮,之後又談到了兩位嫂嫂嫁入張家的情景,接著還談到了兩個侄女出生時的樣子。

    之後他們就說起了弟弟張孟誠,張孟誠以前中秀才時,他們和母親那時有多開心和驕傲。而母親去世時,他們是因為愧疚才不敢看張孟誠。

    接著秀才的功名被除去,前途光明的弟弟卻要跟著他們一起亡命,兩位哥哥他們心裏又有多憤怒。而弟弟初次殺人後,舉著血淋淋的腦袋向他們匯報時,大哥和二哥心中又有多少的悲哀。……

    張孟誠在這天晚上聽到了很多,他都默記在了心裏麵。大哥和二哥突然要自己提前成親,並不是他們突發奇想。

    而是因為虎子差點進了鬼門關的樣子,嚇到他們這兩位久經戰陣的兄長了。他們擔心自己不能像虎子一樣挺過來,他們不認為自己能有那麽幸運。

    他們並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他們還想看到自己弟弟成家,這也是死去的爹娘想看到的事情。他們怕自己若是死了,見到父母後就沒辦法把三弟成親的樣子描述給他們聽。而且他們已經沒辦法把三弟中舉人,中狀元的模樣描述給父母了。

    當聽到兩位哥哥的醉話後,總以為自己離鐵石心腸越來越近的張孟誠,好像聽到了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碎了。並不是物件摔碎的聲音,而是什麽東西好像要從殼裏出來,而在敲擊著外殼。

    有後世的知識,又有兩世人生閱曆的張孟誠,一直以自己知道的信息而自傲。可是今天他突然發現自己實際上是很無知,就連他自認為很了解的兩位兄長,也不知道他們心中真實地想法。

    直到今天才在發現他們還想了很多事情,而這些事別說張孟誠沒想到,若不是兩位兄長酒醉說出來,張孟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往這方麵想。

    張孟誠認為自己真是太無知,又太卑鄙了。他知道了兩位兄長心底的話,卻又不敢把自己心中隱藏的秘密說出來。想到這裏時,張孟誠抓起酒往自己嘴裏灌了一大口,希望能從酒裏得到勇氣。

    可是喝了幾口後,他自己又停了下來。他不敢繼續喝下去了,因為他確實感到了頭暈,再喝下去他真的可能把自己的秘密說出來。所以在這一刻,張孟誠真心覺得自己是金鼎山最低賤的人。

    自己隻是抽中一張名為穿越的車票,同時隻是一個比明末其他土著,先知道未來事情的作弊者,自己並沒有什麽資格藐視其他人。

    就是在這片刻的自省,之後也多半會被自己遺忘,自己算是個什麽呢?張孟誠費勁想了很多詞語來形容評價自己,卻什麽都想不出來,除了一個卑鄙者之外,張孟誠想不到什麽合適的詞匯。

    又自嘲了一陣之後,張孟誠喝了一口酒結束了反省。他確實是一個卑鄙者,而卑鄙者的行為方式,就是在反省過後不會改變自己。

    ……或許,也不會發現和承認自己的改變。

    在一陣吹來的冷風過後,張孟誠知道自己的心已經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