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宴背後的事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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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孟誠自打決定走武官路線,就根據需要用自己的軍功都換來了一個正千戶的世職。

    實際上張孟誠的職位本來還可以更高,隻是他用軍功也換了一些賞銀才隻是一個正千戶,所以張孟誠現在的身份是陝西都司延安衛後所正千戶。

    雖然隻是一個爛大街帶俸正千戶,但從法律上講也是正五品的官員。名義上正五品的武官比七品的縣令要大,但是在現實情況裏,這些高出幾個品級的武官多半還是要向縣令跪拜磕頭。(注一)

    候三光在聽完張孟誠的話後,頓時感到火冒三丈。

    我是給你麵子才來金鼎山的,想不到你卻這麽不識禮數。別說你這個身份尷尬的降丁帶俸千戶,就是比你官職還高正經出身的官軍武官,見到知縣也要下跪磕頭。

    所以候三光生氣地看著張孟誠,憤怒地說道:“張頭領當了幾天武夫,就如此驕縱不知禮數。如果再當一陣子差,那是不是連督撫都不用放在眼裏了。”

    “太祖皇帝親定天下文武官員品級,千戶五品知縣七品。你個七品官就是這麽和五品官說話的嗎,難道你比太祖陛下還要尊貴。”

    張孟誠咬定官員品級高低,甚至還把朱元璋的名號都搬了出來,就是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候三光被噎的說不出話來,雖然如今的世道上大家對這些事情習以為常。可是法理就是法理,如果對方硬是要占住這個道理說事,他也不能堅持讓對方向自己行禮,細論下去反而是他這個知縣要向對方叩拜。

    但候三光畢竟不是傻瓜,他強壓下了自己氣憤的情緒,冷靜思考起對方為什麽突然找茬。以前張孟誠與他會麵是相當客氣的,難道是對方發現了什麽!?

    想到這裏之後,候三光就打算緩和雙方的關係,用平靜的語氣向張孟誠問道:“子信(張孟誠的字),不知候某在哪裏得罪了你,為什麽你是如此反應?”

    “哼。”

    對於候知縣的主動示弱,張孟誠隻是哼了一聲,並沒有回複。

    而另一位在場的,同時也有個百戶身份的蔡仲德,則是在這時開口問道:“候知縣,我們兩家平日裏待你如何?”

    候三光看這情形,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多半被他們發現了。隻是候三光也不知道對方知道多少,所以他打算繼續裝傻下去。

    “自然是頗多照顧,候某也多虧有兩家相助,治下才沒有發生什麽大事情。”

    蔡仲德看對方還在裝傻,他也不立刻道破。

    而是繼續繞圈子,毫不臉紅的說道:“這幾年陝北處處都在鬧賊亂,別說賦稅收不起來,其他知縣都在想如何才能穩住本縣的局勢。可是保安縣有我們兩家在,百姓雖說不上是安家樂業,但也不用擔心流賊劫掠。而且我們還向鄉親們借出糧種和耕牛,讓他們能順利務農,這也是有功於桑梓吧。”

    “金鼎山和艾蒿巔兩家,確實對保安的百姓有大功德。”

    雖然候三光表麵上的話是這樣說,但是他心裏又是另一番感想。

    有個屁的功德,之前你們在保安殺了多少百姓,又搶了百姓多少糧食牲口。之後你們跟著神一元打下了縣城,還讓蒙古達子在城裏亂發淫威。隻是在招安後才分出些賊贓給百姓,出兵趕跑入犯的流賊也隻是不想讓自己地盤遭搶,你們還好意思說自己有功桑梓。

    蔡仲德知道對方心裏肯定會有不屑,不過這些不重要。

    “你心裏或許還是有其他想法,我們兩家確實是降丁出身,以前幹的事情不光彩。可是我們在招安後確實是為朝廷出了不少力,不說那些流賊的首級。就是去年和今年的賦稅,我們兩家該交的都交齊了。”

    “而且候知縣你可以翻翻以前的數字,我們兩家交的還比以前更多。至於那些你想收的攤派,那本來就是為了剿賊的。我們幫你清幹淨了本縣的流賊,自然就沒有必要再交,而且我們還沒向候知縣你要錢呢。”

    候三光還是繼續裝傻,繼續向兩名前盜賊恭維道:“這確實是兩家的功勞,前陣子的攤派確實是候某思慮不周。”

    見對方還在裝傻,張孟誠不想讓蔡仲德繼續囉嗦。而是直接板著臉,冷冷地開口質問道:“那為什麽候知縣你還是要暗地裏給我們兩家找不痛快,居然還想著搶占我們兩家的家業。”

    “不知子信說的是什麽,候某聽不明白。”

    候三光沒有被張孟誠有些冰冷的語氣嚇倒,依然選擇繼續裝傻。

    “候知縣別裝了,你前些日子派人去府城抄黃冊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你一心想把我們兩家的田產給搶下來,這事情太不仗義了。不過你也不用期望了,之後你仆人將會交給你的那些從黃冊裏抄來的東西,裏麵不會有什麽有用的東西。”

    既然同伴張孟誠不打算在兜圈子,所以蔡仲德就把話挑明了,同時還暗示起了候三光。在看到對方驚異的表情,艾蒿巔的蔡老二心中很是得意。

    “你的仆人是姓章吧,他之後應該會和你說他想回家休息,身子骨確實不太利索了。你的妻兒也要注意身體啊,陝北確實是容易生出一些毛病。”

    侯三光確實是讓自己的仆人,去府城抄那裏的檔案。因為保安城上次被神一元攻陷時,縣裏的黃冊已經被毀了。金鼎山和艾蒿巔占據的田產有不少,雖然他們殺了不少原來的主人。可是候三光海水找到了一些生還的苦主。

    不過現在這些並不重要,候三光更在意對方剛剛的暗示。“你們做了什麽?”

    對於侯三光的問話,張孟誠這時又換了一副表情,平靜卻又讓人心裏發毛的說道。

    “我們沒幹什麽,隻是給了一些人一筆錢,同時又向一些人放了一些債。候知縣你家的仆人看來過的也有些拮據啊,隻是你的一些妻妾和親族花錢有些太大手大腳了,你確實得好好管管。我們金鼎山和艾蒿巔兩家的兄弟,有不少是本縣的土著。而我們又頗重義氣,本縣認識的朋友自然也不少。隻是這些人不一定入的了候知縣的眼,所以不說也罷。”

    聽完張孟誠的話,候三光就想起了自己縣衙裏和縣衙外一些人的麵孔,也想起了自己家人和仆役最近的一些異常舉動。

    自己作為本地的一縣父母,縣衙和家裏居然被兩個降丁勢力給滲透成了一個篩子。自己還要從對方口裏才能得知,候三光頓時感覺頭皮發麻。

    看到侯三光好像已經想明白了一些事,張孟誠就取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這張欠條就由候知縣帶回去吧,這上麵的錢就不用還了,權當做我們兩家給候知縣的一點心意。至於剩下的那些嗎,數目確實大了點,我和蔡二哥不好私自做主。不過候知縣請寬心,在你離職前,我們一定會勸好我們的兄弟們,把這些錢全免了。”

    候三光看到欠條上的數字,單是這份被免掉的,居然是自己一年的俸祿。再看到欠條的事由,候三光頓時忍不住了說道:“你、你、你們居然如此下作,什麽叫淫……。”

    “候知縣!”

    張孟誠十分鄭重地叫了一聲,打斷了候三光的質問,他一邊拍著對方的肩膀一邊說道:“或許你有所不知,當初在縣裏進學的時候,我在一眾生員裏製藝不是最好的。但是其他同窗都知道,光論對大明律的了解,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不信你去問問那個一直在你身邊的許誌高,當年他的親朋有一場官司難辦,還是問了我之後才處理好的。”

    這時,張孟誠把兩手都扶在了候三光的肩膀上,他盯著對方的眼睛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兩家人證、物證都已經備齊了,我們可沒有會輸的道理。不過這官司打起來會讓雙方都會有些丟人,我們這些武夫無所謂,大人可是要顧忌士林的評價啊。”

    候三光被盯的心裏發毛,接著他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欠條的事由,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同時還想起了自己的仕途。

    不願意放棄這些的他,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對著兩位頭領認輸地說道:“家門不幸,候某還是認栽了。希望兩位大人能放過候某這一回,以後候某絕不會再生事端。”

    張孟誠放開了對方的肩膀,轉過身走開,同時對著蔡仲德笑了笑。

    六品百戶蔡仲德知道勝負已經注定,日後他們的日子也會更加輕鬆,所以他走到候三光麵前說道:“那些你聯係好的苦主,我們不感興趣。我隻想知道保安縣這地頭上,在後麵說我們壞話的那些雜碎有哪些,別想玩貓膩,我們手裏也有份名單,候知縣最好有些誠意。”

    在之後的時間裏,三人談了很多的話,候三光得到了兩位大人放自己一馬的承諾,還為自己找到了兩位出手不凡的金主。

    張孟誠和蔡仲德兩位武官,也都得到了他們想要的,至於他們的付出完全是九牛一毛。而且兩家前盜賊也能在之後的計劃裏,從保安的其他土豪身上再狠狠賺上一筆。

    當候三光一腳踏出門外時,他覺得自己的衣衫已經都被汗水打濕。可是背後的兩位還是沒有結束,張孟誠又說了一段話,讓候三光心底發涼。

    “候知縣忘了一些事要做,小弟我已經幫你代為處理好了。本府知府大人的小妾,近日生了一名可愛的孩子,小弟已經幫你補上了禮物。不過北邊軍鎮裏的鎮守太監,我就不知道應該送什麽好了,不知候知縣有何主意?”

    ps:注一:之前就已經提過了,明朝中後期衛所世襲武官是相當多的。砍一顆蒙古人首級,就能上升一個檔次,內地流賊是六顆腦袋升一級。詳細地可以翻看《大明會典》一百二十三卷,筆者就不再詳細列舉。

    而世襲武官又分為見任管事和帶俸差操,鎮戍製度下上到總兵下到守備這些人,都是見任管事的世襲武官。

    有的人可能認為帶俸千戶即使不值錢,至少也應該是吃喝不愁的權貴階層。但實際上明朝衛所官的祿米也不怎麽發的出來,像是貧窮又兵多的陝西省尤甚。朝廷實在是籌不出這麽多俸糧,衛所官兵們幾年領不到俸糧的情況並不少見,導致即使是千戶的身份也十分貧窮。

    舉個例子來說,明代弘治年間就有一起窮千戶女兒被賣的案件,這就是曆史上的“滿倉兒案”。本來這對於大明隻是一件小事情,但是想不到之後刑部、東廠、錦衣衛都牽扯進來了,而且事情越鬧越大。

    最後這起案件還被記載進了正史《明孝宗實錄》,以及野史《萬曆野獲編》和《典故紀聞》等諸多史料裏麵。“滿倉兒案”也是一場曆史上真實存在的,集曆史、苦情、反腐、倫理於一身的狗血反轉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