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豪紳府裏談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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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本《仁宗曆代進士科考解》,沈耘整整花了五天的時間,才堪堪抄完。

    並非他的速度曇花一現,而是研讀這本書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抄錄的時間。五天下來,沈耘自認對於這幾十位進士的文章,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

    甚至於對於未來的科考,都有了長足的認識。

    下次發解試,沈耘不覺得自己會被再度黜落。

    當書本擱下,手中長舒一口氣,沈耘微笑著將手中厚厚一遝紙用粗麻紙包裹起來。

    這本書委實太厚,自己家中的這些東西,壓根就沒法進行精美的裝幀。隻能拿回城裏,讓那老管家找人來幫忙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間已經是八天過去了。沈耘並未有絲毫的耽擱,終於在第九天早上,將所有的書本都收拾起來,準備進城往那範家送去。

    將銀瓶兒送出去玩耍,沈母走到沈耘這屋裏,掏出那散碎的銀子,交到沈耘手裏:“孩子,到了城裏,你且再扯幾尺布來。”

    沈耘很納悶,原本的布料足夠他們二人的衣裳,這再多買一些來,豈不太過招搖?

    見沈耘一臉不解,沈母笑笑,略帶寵愛地看了一眼院子裏,似是能看到那一個人蹲在樹下撿樹葉的銀瓶兒:“過幾日,你便要送銀瓶兒回寧西堡了。”

    “你姐姐家裏今年也不好過,扯幾尺布,一並送過去,好給他們一家填身衣裳。過年來的時候,我看你姐夫那褲子上,還好大一個洞。”

    沈耘點點頭,接過了銀子。

    印象中大姐沈桂是個很能吃苦的女子。

    隻是嫁過去後,朱阿明家與自家也差不了多少。況且朱家兄弟兩人,朱阿明老父又偏愛幼子朱阿亮,以至於二人剛成了婚便分了家,隻留給朱阿明八畝旱地。

    兩夫婦生了銀瓶兒,又在八年前生了個男孩兒喚作朱金輝。這一下子家裏吃糧的嘴多了,地裏的守城,若是年歲好些,尚能養活一家人。年歲不好了,便如沈耘家一般要青黃不接。

    一家幾口緊巴緊過日子,還要算上那偏心腸的老父母時不時來要糧食,若非姐夫農閑時節還能做些泥瓦匠的事情,生活絕對是艱難的緊。

    沈耘也不是小氣的人,一下子有了一兩多銀子,雖然自己還要照顧家裏,但些許布料還不會放在他心中。

    用桐油布再度裹了包袱,沈耘才婉拒了銀瓶兒一道去城裏的請求,獨自往成紀縣城走去。

    成紀縣一如往常的平靜。

    沈耘走進城裏,忽然想起當日允諾了那老管家,今日要帶一方自己的印鑒前去。

    城裏做這般營生的地方很多,最為常見的便是字畫鋪。說是售賣字畫,實則還兼著文房用具與文人用品的營生。隨意走入一家店中,便聽得那掌櫃客套地詢問:

    “公子前來,所為何事?本店有精良的湖筆,上好的宣紙,還有頂尖的徽墨,若是想要歙硯,本店也能給公子弄來。”

    這一件件,都是文士們頗為推崇的用具。

    奈何沈耘手裏這點銀子,還等著縣裏征稅的時候用,哪裏敢如此破費。

    “我欲掌櫃替我治一方印鑒,不知可否?”

    印信這等物什,店裏自然是售賣的,掌櫃很是欣喜地笑笑:“不知公子需要什麽材料,滑石、玉石或是軟銅?”

    想也不用想,沈耘回答:“滑石,我現在便要用的。”

    比起軟銅和玉石,滑石刻印不過一兩刻時間就能完成。若是質地堅硬的玉石,少說也是一兩天。更不用說稀缺的軟銅,隻怕收材料都要好些天。

    哪怕是再小的生意,這掌櫃都未露出一絲不耐煩。

    字畫鋪這個行當便是如此,有些人來這裏,隻買三四文錢的宣旨,又或者隻買一塊鬆煙墨,可日久天長累積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買賣。

    果然是各種熟手,掌櫃取來一塊外觀碧綠的滑石,隻是讓沈耘想好了字號,不過短短一刻功夫,便在那滑石低端刻上了幾個行楷陽文。

    似是覺得這般有些糊弄,又取了別的刀具,在滑石頂端處,依著滑石顏色的紋路,勾出幾朵小巧的花來。又拿扁平刀在四周琢上回形花紋。

    精美的樣子讓沈耘暗叫一個好字。

    完成這一切,取了印泥拓印一個圖樣,“隴間半農”四個字躍然紙上。掌櫃將印章與拓印一並交到沈耘手上,這才緩緩說道:“五十文錢。”

    沈耘暗自咋舌。

    乖乖,這都快八升米的價錢了。

    奈何終究是要出這個錢的,一方印章,估計要陪自己一輩子。雖然滑石價格便宜,但掌櫃的手工可不便宜。

    自懷中掏出那些散碎的銅錢,數數,五十文錢推到櫃台上,沈耘這才懷著兩樣東西繼續往範府走去。

    每一次來到範府門前,沈耘都要被這奢華所震撼。後世這麽一套房子,隻能存在於各個保護區和私人會所。

    若要說個人修建,隻是建房的土地,估計都能被審核好幾年。更不要說已經很少有人燒製的青磚,以及精巧的木雕和彩畫。

    敲敲門,轉眼間門子便露出了頭。

    看到是沈耘過來,直接豎起大拇指誇讚道:“前幾日聽全叔說,沈公子要抄錄五本書,而且還是好幾本厚厚的東西。不想四個人裏頭,居然是沈公子第一個來。”

    沈耘有些奇怪:“那呂芳沒來?”

    “呂公子托人說了,這幾日要拜訪州府中不少貴人,臨赴京師前必然會將《道德經》送來。至於其他兩位,沒有音信,想來還在抄書。”

    沈耘暗道,這呂芳當真是有些傲氣了。既然先前約定好了要十日內交付,他還是提前拿了銀子的,居然還敢這般拖延。傳揚出去也不怕壞了名聲。

    點點頭,沈耘便被帶到了先前到過的那個書房裏,門子上了茶水,便匆匆前往尋找老管家了。

    嗅著那提神的茶香,淺啜幾口,門外便響起腳步聲。

    沈耘剛剛起身,老管家便已經走進來,看到沈耘,一臉遺憾地說道:“我家主人隻當沈公子後天才來,今日便約了幾個老友到城外辦詩會去了。”

    “看到沈公子那幅字,老爺當真高興地一整夜沒睡著,一個勁臨著公子那幾個字。次日雙眼通紅,還猶自抱著睡倒在榻上。今日去詩會,依舊帶著去了,說是要讓他那幾位老友開開眼界。”

    “小子惶恐,當不得尊家主如此看重。好在此次前來,乃是將之前幾本書全部抄錄完畢,想來也不枉老先生一番好意。”

    “當真,全部抄完了?”

    老管家一臉錯愕。

    他確實在四人中比較看重沈耘,因此給沈耘的書籍,也多是在科考時用的上的。不想沈耘卻這麽快便抄錄完畢,隻怕自己的一番心意要枉費了。

    沈耘點點頭:“非但抄完了,還記住了。尊家主當真厲害,這裏頭不僅有不少珍本,更兼這《仁宗曆代進士科考解》,若非在朝中有些關係,怎能落到秦州這等偏遠地方來。”

    “那韓子華韓府尹此人,你以為如何?”

    沈耘愣了一下,瞬間明白這是老人家在考驗自己。點點頭,回想了一番韓絳在慶曆二年壬午科中的文章,開口回答:“韓公為人正直,遇事決絕,有宰輔之能。”

    老人一臉笑意:“韓子華若知道有人這麽評價他,想來必然是高興的。不過,若讓他知道品評者是個後輩,必然要找你拚命。”

    一句玩笑話,說明老人對與如今已是開封府尹的韓絳並沒有多少尊敬。

    但顯然他很滿意沈耘的用功。

    能通過一個人的文章而對一個人產生比較公正的評價,這是需要花費很大功夫的。

    而沈忘心中,則是越發好奇起這家的主人到底是誰了。連前身的記憶中都沒有多大的印象,果然是神秘到了極點。

    既然是老管家當麵,沈耘也就不再遷延,將放在桌上的包袱打開,從中很是珍重地取出四本裝訂好的書籍,交到老人手裏。

    “這是四本內容比較少的,沈耘倒是可以代為裝訂一二。”

    老人翻開了書本,隨意掃了兩眼,看到一整本全都是一般的字跡,連半點潦草都沒有,看向沈耘的眼神,越發滿意起來。

    連連翻過四本書,看著那封麵都沒有錯過的瘦金體,老人滿臉笑容:“這下主人回來,不知又要幾天幾夜合不攏眼了。還有一本呢,那東西可是我冒著風險交給你,可莫要遺失了。”

    說的正是沈耘認定的那本神書。

    沈耘將粗麻紙包裹的厚厚一遝紙遞過去。

    “太厚了,家中的工具裝訂起來終究有些不好看,還是交給城裏的匠人來做。”

    而後又拿出原本,放在桌上:“若非老先生寬厚,沈耘如何能得如此指點。若是一如先前一般懵懂,莫說下次科考,便是再考三次五次,依舊隻能在家中躬耕天幕。”

    沈耘恭敬的態度,顯然讓老人家很是舒心,將打開的書頁看了幾張,便笑眯眯地說道:“往後家中若有書籍損毀,還是找你來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