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鄉野閑漢議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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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濟民滿懷遺憾地回到了縣衙。

    一大早劉清明便接到了幾樁鄉裏糾紛告狀的。不勝其煩的他少不得帶些火氣,將那些個理虧嘴硬的家夥紛紛打了幾板子,這才一一審理過了。

    速度算不上慢,但在他心裏,絕對審的合理公正。

    得意之下,一進門居然就看到了江濟民牛飲般喝著他剛泡好的菊花茶。

    花茶就要當季最為甘美,菊花又是個清熱的,放不得好長時間。壺中正是他托人購來的黃山菊,這可是貢品啊,居然就讓江濟民當磚茶一般喝了。

    “江渡,你是暴殄天物啊。”

    江渡是江濟民的本名,劉清明隻有在極為氣惱的時候才說出如此話來,江濟民也沒有理會,直到將一壺茶飲盡,這才痛快地說道:“哎呀,走了一路,著實將人給熱壞了。”

    “你倒是說說,那沈耘到底如何。莫要白瞎了我著一壺茶。”劉清明還在為一壺好茶耿耿於懷。

    輕咳一聲,江濟民便拉開了話匣子:“要說著沈生啊,倒真是鄉野遺賢了。”

    “那就將他補錄進縣學。”劉清明正招呼仆役填茶,頭也沒回便應道。

    怎知江濟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隻是咱們去晚了一步,人家正在守孝,孝期未滿,為何進縣學。我也可惜這樣的人才,便送了他幾兩銀錢,權作心意了。”

    劉清明正要斟茶,聽江濟民這般說,猛地放下茶壺。

    “這麽說,我要見一見沈生,還要兩年後了?”

    得到江濟民的確定,劉清明如若仇敵一般看著江濟民:“江渡,你莫要說,你此行連人家的手跡都不曾帶來。”

    江濟民猛地一怔,隨即苦笑:“唉,都怪當時與他談論經義太過入神,而後又聽說了他家中喪事,心中頗為遺憾。不想,居然把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劉清明自從中秋後就一直念念不忘沈耘的手跡,這次江濟民親自shàng mén,未嚐沒有請沈耘寫幾個字的意思。

    誰知這銀子都使出去了,可字卻沒要回來。難怪劉清明要發火了。

    不過,江濟民到底是劉清明的老友,他知道劉清明也就是故作姿態。微微一笑,卻說道:“雖然未曾得來沈生的字跡,可是,卻得了幾分建議,不知縣尊大人可要聽。”

    “哦?你若是說不出來個頭三腦四,這月不要想著我請你吃酒。”

    或許提起酒來,這酒蟲就上湧了。江濟民整好以暇,徐徐開口:“我代縣尊問沈生,府庫充盈,明歲該做些什麽。”

    這下子可是讓劉清明起了興趣,當即走過來到江濟民身邊仔細聽起來。

    沈耘的話江濟民琢磨了一路,越琢磨越覺得這簡直是神來之筆。這會兒說起來自然沒有一點磕絆,竟是完完整整一字不漏講了出來。

    劉清明聽著,時不時皺著眉頭。

    待江濟民說完,才說道:“他就不擔心,所說之事,我礙於麵子,根本不會理會麽?”

    江濟民笑了笑:“許是他覺得,縣尊既然問此事,那麽必是對明年夏末的考功有所期望。刨除了來自朝堂的因素,這已經是最好的dá àn了。”

    劉清明猶自覺得不甘,還是追問:“若算上朝堂因素呢?”

    作為一個合格的幕僚,江濟民自然知道劉清明的意思:“如果算上朝堂,隻怕會十拿九穩。想必他已經知道縣尊身後,也有不少公卿了。”

    劉清明點點頭。

    而後歎口氣:“到底還是要做那蠅營狗苟之輩,以是此人所言,我還真是要照做。不過,你覺得,張世安他真的會接受我的好意?”

    “那自然要看縣尊,對寒門士子關懷到什麽程度了。”

    隨後二人會心一笑,不再言語。

    當江濟民走後,沈母便匆匆走進屋內。

    看著沈耘手中攥著的三兩散碎銀子,老人家心裏到底好受了很多。

    這麽多錢,就算是沈山在世,也要兩口子辛辛苦苦賺一年。可是自家兒子,短短半天時間,就有人很是大方地送了三兩來。

    若說先前還有些擔心沈耘將來到底如何持家,現在總算是心裏定了下來。

    那可是知縣大人的幕僚,想來必然是代表了知縣的意思來的。往後就算村裏人想要對自己一家不善,也要考量一番。

    至於那些個看熱鬧的村民,此時更加目瞪口呆。

    江濟民的身份他們已經很清楚了,雖然不知道這位前來找沈耘所為何事,但看著最後沈耘一家談笑著將其送出大門,就知道此來絕非壞事。

    包打聽的三爺自然無比的敬業。

    雖說守孝期間禁絕jiāo yǒu,但鄰裏之間前來探訪,還是要招待的。

    三爺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走進沈耘家門,看著坐在屋內的三人,笑了笑很是自來熟地走進來坐下。

    “我說,沈家媳婦,縣裏的差爺過來幹啥?先前可是把我給嚇了一跳。乖乖,那兩個官差長的壯實,不是咱們村裏的後生們能比的。”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沈母看到兒子如此,說話也多了幾分底氣。

    “卻是那位先生說來考校耘兒的學問,說要將他送到縣學去。怎奈家中畢竟還在孝期,如何能答應。”

    不惋惜是假的。

    縣學雖然不比州學,可是入學後的月例這些,都還算豐厚。沈母雖不知沈耘學問如何,但以那位江先生的讚不絕口,想來在縣學也不算差。

    可就是這樣大好的機會,卻直到沈山過世了才來。

    若是早一點,或許沈山也不會因為那點小事就活生生氣死。

    想起悲痛的事情來,沈母不禁垂淚。先前還喜悅的心情頓時變得頹喪起來。

    三爺得到了想要的dá àn,自然很是滿意。安慰了沈母一番,這才施施然走出大門去,到南牆根邊和一幹好奇的老漢們閑聊起來。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

    先前官差來到沈耘家中的消息,有些看了一半的人就紛紛跑出去宣揚。以是回來之後,也錯過了沈耘一家送別江濟民的情形。

    以是不知所以的家夥,還當沈耘做了什麽惡事事發,被縣裏找shàng mén來。

    沈美自然是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自從沈山過世以後,沈美一家麵對的壓力就不是一般的大。沈耘在喪禮上那麽一鬧,誰都知道沈山的死和他沈美有關。

    以是走在路上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兒子沈儼在州學倒是好過不少。可心裏也惴惴不安。生怕這件事情鬧大了,對自己的名聲不利。

    當聽到沈耘的禍事時,沈美恨不得高興地跳起來。

    沈耘越不堪,對他來說就越有利。若沈耘聲名敗落到底,他便可反戈一擊,說沈耘誣賴於他。到時候是非如何反正也說不清楚,而後自己就能順勢洗白。

    想法固然是好的。

    可是,他沒有將事情都搞清楚。

    興衝衝地走出門來,沈美來到另一個牆根邊上。與蹲在那裏的村民聊起了是非。

    “沈耘那個小東西,我早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人。你想啊,念了這麽多年書,怎的就今年忽然有人買他的字了?所以我說啊,這事頗為奇怪。這不,今日就被人家找上了門。”

    沈美畢竟是與沈耘同族,有些不明就裏的人,不自覺地就相信了沈美的話。

    於是順勢奉承:“說的對,你說一個敢和叔伯頂嘴的家夥,能好到哪裏去。”

    如此這般的話,似乎沈耘瞬間就變得十惡不赦。

    當然,腦子清楚的也不在少數:“可是,為什麽那些官差最後反而笑眯眯地出來。而且沈耘一家也沒有遭到嗬斥之類的,反倒是同樣笑著將那位送出門來。”

    “許是扯了什麽謊,將人家蒙混過去。”沈美可是一萬個不願意有人說沈耘的好,當即反駁。

    一夥人分作兩個派係就如此吵吵鬧鬧起來。

    不想方才湊在三爺跟前聽了真相的村民已經走了過來。

    “你們吵什麽?三爺都已經探聽清楚了。”來到人群中間,看了看沈美在場,倒是收斂了一些得意,很是平靜地說道:“那位先生,是來考校沈耘學問的。”

    “啊?”

    “那情況如何。”既然是來幹這個的,那麽到底是為什麽,又有什麽結果,村民們很關注這些,就連沈美,也忍不住支棱起耳朵。

    那村民“嗨”一聲,似乎很是遺憾:“自然是通過了的,奈何沈山新喪,沈耘還要守孝。居然拒絕了那位先生要讓他入縣學的邀請。”

    縣學,那是縣學啊。

    好幾個村民心裏呐喊著。

    隨後,將目光齊齊轉向沈美。

    畢竟,他兒子是州學的,要比縣學高了一層。而且沈山的死,似乎又跟沈美有關係。

    沈美不自然地咳嗽一聲:“縣學罷了,據說稍微讀點書就能到縣學,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州學那才是好地方,一州最為精英的書生都在那裏。”

    說完之後,實在有些頂不住周圍人群的目光,隻能找借口說道:“哎呀,來時火上湊了茶壺,這會兒估計要開了。我得回去提出來,莫要燒幹了。”

    說完之後,一溜煙跑出了人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