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莫拿孝子入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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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老大與沈夕一拍即合。

    當然,這裏頭還有錢的力量。

    不患貧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對於這種dì pǐ無賴無賴來說,最是應驗。

    當明老大聽說沈耘一家居然吃起了牛肉,看看自己家中就連白菜幫子都快要吃不起,怎能不心生惡意。當然了,明老大也沒讓沈夕好過,在他眼中,這廝也不是個好貨。

    十文錢最終被他硬生生提到三十文,可沈夕為了扳回一局,三十文也硬咬著牙答應了,當然,定錢隻有十文,剩下的要等沈耘被發配之後才會送來。

    明老大倒是不虞沈夕變卦。

    如果沈夕敢不給錢,他就敢將這叔叔慫恿自己狀告侄子的事情捅出去,到時候,嘿嘿,他沈夕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正月初六。

    天氣算不得晴朗。當然,一旦不晴朗,也就意味著回比前幾日寒冷許多。一大早朱阿明主動提出了離開,沈耘與沈母勸阻一番,卻也擋不住他的決心。

    於是乎,在兩小和沈桂戀戀不舍的眼神中,沈耘拿出了許多吃食讓兩人抱在懷裏,這才揮手送朱阿明遠去。

    可是,明老大卻蹲在牆角恨恨看著沈耘一家,而後匆匆往城裏走去。

    劉清明這個年節過的並不是很開心。他家遠在江南,年前就告假準備回去一趟,奈何張世安並未允許。氣惱之下,劉清明甚至在私底下放出要好好整治張世安的話來。

    奈何,他背後有人,張世安也一樣。

    這等話,說說也就罷了。何況接下來還要與張世安拉近關係,好在初秋的查察下得到個好評。

    東家回不去,作為幕僚的江濟民,自然也是跟著受累的。二人這幾日除了拜會一些上官,就是呆在縣衙中搭起夥來飲酒吃菜,日子過的倒是奢華。

    對於一個沒有歸家的人來說了,初六才是讓他開心的日子,因為要開始署理公務,總算有事可做了。

    新一年的規劃,劉清明早就與江濟民想好了,以是第一天來,還真就是坐在前衙,等著年節的時候鄉裏鬧出的種種糾紛shàng mén,然後快刀斬亂麻迅速理清。

    這種事情劉清明早在去年就已經很是熟悉了。

    還別說,真有如此的事情。過年時縣裏大雪壓倒了房舍,有人借機行竊的,被人當場抓了個現行。如今被扭送到縣衙裏,人證物證盡皆齊備。

    這還有什麽好說的,雖然到底是沒偷多少值錢的東西,可是劉清明也絕不姑息,一個刺配三千裏,瞬間就將那行竊之人當場嚇尿了褲子。

    扇著空氣中殘留的腥臊氣,劉清明甚至想直接回到後衙去。

    奈何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那尖嘴猴腮的家夥居然敲起了登聞鼓。這可瞬間讓劉清明惱怒起來。

    登聞鼓自周禮中就有記載,曆代律例中都有擊登聞鼓主官必須當即受理的規定,如若不然,就要加罪一等。

    劉清明怒了,然後,明老大就被差役很是不客氣地請進來。說是請,倒不如說推搡,其中還夾雜著不少黑手。畢竟,比起高坐堂上的劉清明來說,他們這些人距離那灘濕痕才最近。

    推搡進來,兩個差役很是心有靈犀地朝明老大膝蓋窩一腳。

    吃痛不住,明老大瞬間跪倒在地,然後,很是巧合地跪在那個濕痕上。

    這完全就是對待犯人的方式,明老大心裏可是將二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吃痛的時候還盤算著,是不是回去之後,找沈夕那家夥多要幾文錢的好處。

    “堂下何人,擊鼓所為何事?”劉清明心裏是萬分不願,但還是問道。

    明老大畢竟是個無賴,見了劉清明居然也不怕,抬頭叫道:“知縣老爺,我是牛鞍堡村民明老大,今日來是為了檢舉本村村民沈耘私自食用牛肉一事。”

    本來吧,吃牛肉這等事情,在西北算不上什麽大事。別的不說,成紀縣城就有幾家售賣牛肉的酒肆,劉清明甚至前幾天還吃過呢。

    不過牛肉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壓根不是那些個普通百姓能吃的,以是這蓋子一旦揭開,還真是不得不處理。

    隻是,沈耘,又是沈耘。這個冬天,劉清明還真是聽這個名字聽了很多遍。

    “明老大,本官且問你,沈耘食用牛肉一事,是你親眼所見?”

    “不曾,不過,大年初二晌午他家傳出來一股子牛肉味道。這事兒咱們村裏人都知道。”

    “你可知道他牛肉來自何處?”

    “不知,我隻知他吃了牛肉。不是說吃牛肉就要犯法的麽?知縣老爺,你可不能因為他讀了幾天書就寬宥於他。似這等視朝廷法度無物的家夥,該當好好懲處一番。”

    這話明老大當然不會,這是沈夕教給他的。

    劉清明不覺皺了皺眉頭,看來今日,這縣衙還放進來個混不吝。

    “如此,那,且待本官將沈耘提押來。”

    “縣尊且慢,容在下說兩句。”江濟民站出來,攔住了作勢就要將令箭扔出的劉清明,得到允許後,匆匆說道:“據江某所知,沈耘如今尚在孝期。以本朝律例,守孝之人,不得帶入公堂。”

    “那該當如何?”劉清明似是有意讓明老大聽個清楚,因此追問。

    “想那沈耘既然是個讀書人,那麽便差人讓他送一份自辯狀來,快馬來回,也不過一個時辰。倒不如讓這明老大先等等。”

    江濟民看出了劉清明先前的不快,微微笑著,除了這樣一個主意。

    作為好幾年的知交,劉清明哪能不知江濟民的意思。他也知道此事非常蹊蹺,沈耘給他的印象,不是那種豬油蒙心敢如此大膽又奢侈的人。

    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懲治一番明老大,劉清明點點頭,派個差役bàn lǐ此事,明老大則被請到了縣衙大堂的偏房裏。

    明老大先前還以為自己告狀成功,這會兒是得了知縣的優待。

    哪知進了偏房才不是這麽一回事。

    縣中今日當值的差役都在這偏房中歇息,裏頭暖和倒是暖和了,可是明老大膝蓋上還沾著尿印,先前大堂寒冷,倒是沒覺得,如今進了這熱屋裏,瞬間一股子尿騷味彌漫開來。

    這群差役是幹什麽的?

    雖說隻是被劉清明呼來喝去的人物,但也不是他明老大能直視的。更兼先前如果沒有明老大這通登聞鼓,各自早就回去歇息了,哪裏還用得著在縣衙受罪。

    什麽叫軟刀子shā rén。

    劉清明的手筆正是如此,一幹差役看著明老大不順眼,哪裏管他是原告被告。當即將明老大驅趕到門口,又將兩邊門窗統統打開。

    很多有相似經曆的人就知道,這世間有種風叫做穿堂風,經常被人用來清潔室內空氣。

    效果自然是極好的,可是身處在前hòu mén窗的地方,少不得接受風口寒冷的侵襲。有些體弱的人,甚至於很容易就因此中風眼歪鼻斜。

    明老大倒是穿了一身氈衣,然而也並沒有什麽用。陣陣寒風吹過,瞬間將他凍的瑟瑟發抖。

    這回著滾刀肉是真的想哭了。從來沒有進過衙門的他,才明白為什麽經常有人對他說,衙門一張嘴窮死富出來。可是後悔已經晚了,這會兒自己哪怕提出要離開,這些家夥也不可能放過自己。

    一時間明老大心中無比的悔恨,不僅恨自己貪圖那幾十文錢,更恨沈夕這廝攛掇是非,慫恿自己幹這種倒黴事情。

    可是,心裏貪欲盛行,這會兒,明老大心裏想的還是如何從沈夕哪裏敲幾筆錢來,而非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審訊。

    沈夕正讀著書,就被縣裏的差役告知了明老大狀告自己的原委。心裏暗自氣惱之時,也開始對自己先前的行為有了惶恐,不知不覺之間,居然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此番若是遇到個鐵麵無私的知縣,隻怕自己還真是少不了一番牢獄之災。

    自辯狀自然是要寫的,沈耘仔細思量一番,還是準備借機好好敲打一下明老大。若非如此,今日出一個明老大,明日就能出一個孫老大,後天再來一個王老大。

    如此反反複複,豈不是永無寧日了。

    沈耘先是解釋了牛肉的來源,之後又將自己與明老大到底如何關係說個清楚,甚至對於明老大對自己懷恨在心的前因後果,哪怕隻是揣測,都當真事寫了上去。

    寫完之後,沈耘在差役手裏塞了二十文錢。

    “雖說公幹,但畢竟天寒地凍,回去吃幾杯水酒暖暖身子。”沈耘如是對差役說著,讓差役對沈耘印象越發好了起來。

    匆匆的來,匆匆的去,江濟民的估計倒是也沒有錯,一個時辰,正好到了晌午。普通人家正要吃飯的時候,沈耘的自辯狀擺到了劉清明的案頭。

    認真看了看裏頭的內容,劉清明忍不住感歎道:“範府的老人家,當真是對這個沈耘青眼有加。真不知道,看上這小子那一點了。”

    對於自己的嫉妒,劉清明在江濟民麵前很是坦率地表露出來。

    說不嫉妒是假的,要知道,那範府的原主人,可是名震天下的範文正公。從小在江南長大的他,一直以來,對於範仲淹都有一種盲目的崇拜。

    更何況,就算斯人已逝,但朝中錯綜複雜的關係,仍舊是他眼饞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