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偷雞不成蝕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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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老大真的哭了。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平素隻會看著他人哭泣而自己開懷大笑的家夥,居然會有這樣淒楚的場麵。

    可是他不得不哭。

    站在門口吹了一個時辰的風,當再度到了公堂,卻依舊被那些差役踢倒在地。早已經身體凍僵的他,瞬間覺得雙腿如同木頭一般斷成了兩截。

    錐心刺骨的痛。

    明老大有些懷疑人生。為什麽自己一個告狀的,偏偏要受這等罪。相反那個被告的,此時卻坐在家中,有縣裏的差役專門去要自辯書的。

    劉清明是吃了些東西,還順帶小睡了一會兒,才走上堂來的。

    明老大看劉清明進來,隻覺得自己辛辛苦苦一趟,總算是有些收獲了。因此哪怕膝蓋再怎麽痛,都超前探著身子,眼睛直勾勾盯著劉清明。

    可是一句話,瞬間將他剛剛燃起的惹火熄滅。

    “明老大,你可知道,本朝禁絕食用牛肉,並非鐵律。”

    “啊?”合著,自己受了半天罪,換來的就是這麽一句話。

    “本朝雖然有律例,但是,考慮到各地情況不一,有些地方並不缺少耕牛,相反家家戶戶有兩三頭牛的,便不禁絕吃牛肉。西北雖然耕牛缺乏,但是,每年自西夏換來的牛也不在少數,隻要在官府報備,是可以宰殺食用的。”

    劉清明將話說的明明白白,哪怕是這會兒在皇帝麵前,這句話依舊合情合理,甚至於有些官員還相當擁護。

    不然三天兩頭吃羊肉,豈不要膩死。

    “那,沈耘他……”

    “沈耘所食之牛肉,詳細來曆我就不說了,但是可以告訴你,這牛肉,是在秦州府報備過的,即便是我,都沒有辦法指摘。”

    明老大還想說點什麽,可是,劉清明已經不想再多費口舌了:“好了,看在你也是一片好心,就不追究你誣告的罪名了。回去之後,好好跟人家致歉。好了,退堂。”

    雙目無神的明老大,口中不停喃喃自語:“怎麽可能”。然而差役們已經不願這廝呆在大堂了,索性就將他架出去,沒有半點好態度,往地上一扔。

    吃痛之下,明老大終於醒了過來。對於沈耘的怨恨,此時早已煙消雲散,這會兒他最恨的,反倒是沈夕這個攛掇著他來告狀的家夥。

    既然這廝是縣中小吏,為什麽就不告訴自己,這狀壓根就告不贏?

    自己是犯了哪門子糊塗,才答應與他一道告沈耘的刁狀,結果這會兒反倒是自己平白遭罪。向來無賴的他,準備到沈夕家中找個說法。

    沈夕那小門小戶,明老大自然是認得的。這會兒施施然找過去,正好趕上沈燾這廝準備出門去。

    沈燾這個胖子,平素就連沈耘來了都不屑問一句,何況是明老大這個名聲壞透的家夥。瞥了一眼就要往城裏走的時候,卻硬是被明老大給揪住了領口。

    論力氣,沈燾這等從小嬌生慣養的家夥,如何能比得過明老大。掙紮了幾下掙不脫,便色厲內荏地問道:“明老大,你要做什麽,這裏可是成紀縣城,不是牛鞍堡。”

    “幹什麽,自然是找你老子了。小家夥,沈夕是怎麽教養你的,見了人問都不問一聲。好歹,我也算是你叔叔。”

    沈燾隻想說一句叔叔個屁,可是隨著明老大手勁越來越大,連喘氣都難,遑論說話了。

    掙紮了半天,總算是有人圍了過來。

    午後雖然冷,但是大街上還是有過往行人的。見二人廝打在一起,自然想要過來看一看。當然,純粹是為了看熱鬧,想要勸架之類,也莫要高看城裏人的素質。

    見有人過來,明老大倒也沒做的太過分,隻是鬆了鬆手,口中卻依舊追問:“沈夕呢?”明老大不太確定沈夕是不是在縣裏,但是他方才看到,不少差役已經回家,想來沈夕那等人也不會在縣裏幹坐著。

    門外的動靜引起了裏頭的注意,沈燾正要說話,沈夕在院裏就已經高聲叫道:“燾兒,怎的還在門口,和誰說話呢。”

    明老大的目的本就是沈夕,這會兒正主出現,沈燾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孩子,自然不放在他的眼中。鬆開手,將沈燾推在一邊,口中裝作很開心的樣子喊道:

    “六爺,是我,明老大啊。”

    “明老大,你來做什麽?有事等我回村再說。”沈夕到底不想讓明老大這等無賴進家門,以是門都沒開,就站在院裏這般推脫。

    可是,明老大是什麽人,怎麽這麽輕易就被沈夕給哄走了。

    “六爺,你今日若是不讓我進你這門,往後你可別求著我進去。對了,沈燾侄子這一身膘長的,不如隨我去牛鞍堡住幾天,孩子太胖了不好,聽說有個叫什麽消渴的病,就是吃胖了才容易得的。”

    明老大作勢就要將沈燾往遠處帶,早就從門縫裏觀察外邊的沈夕瞬間就慌了。

    沈燾可是獨子,養活了這麽大,兩口子還指望著傳宗接代呢。要是被明老大這個無賴帶走,指不定會受什麽苦呢。如果有個萬一,豈不是將自己給害了。

    “別,別,我這就開門。”

    沈夕開了門,明老大笑嘻嘻地順勢就走了進去。沈燾頗為不服氣地想要叫罵兩句,卻被沈夕狠狠瞪了一眼:“還不滾進來,沒事做好好讀讀書,整日裏外頭浪。”

    其實沈夕這是嚇怕了,生怕一個不好,沈燾在外頭又被明老大給堵了。

    沈燾脖子一縮,乖乖跟著進去,沈夕這才回頭看著那些個圍在這邊的行人:“散了散了,老家來的莽漢,就這個德性,行了,該幹嘛幹嘛去。”

    說完將門一關。

    圍觀的行人見狀,這熱鬧到底是看不成了,搖搖頭,各自散去。

    走進院子的沈夕,卻看到明老大很是自然地走進屋裏,跟沈陳氏打聲招呼,然後便自顧自坐下來倒上水慢慢喝起來。

    “明老大,你不去做我交代你的事情,來我家裏做什麽。定錢已經給了你,難道你想耍賴不成?”

    任誰被一個不太熟悉的家夥強闖進來鬧上這麽一出,心裏都會不舒服。

    明老大嘿嘿一笑:“正是已經做過了,才要找六爺來要錢。”

    沈陳氏和沈燾紛紛側起耳朵。心煩意亂的沈夕將二人趕回廂房,這才問道:“做過了?沈耘那廝可被緝捕入獄了?縣尊又如何判處的?”

    明老大一口飲盡杯中之水,狠狠打個噴嚏,在沈夕難看的臉色中將那淌出來的鼻涕悉數擦在板凳上,這才緩緩說道:“自然是做過了,不信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同僚們。至於沈耘,嘿嘿。”

    不說還好,一提起來,明老大心裏就一肚子的火氣。

    “沈夕,爺爺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什麽要害爺爺我?”

    明老大一步步逼近沈夕,讓沈夕一陣慌張。這幾年雖說不上養尊處優,可是到底力氣小了,想要跟明老大對抗,卻是少了幾分底氣。

    “你要做什麽?”

    結結巴巴地說著,沈夕看著明老大越走越近。

    “做什麽?沈夕,我今天來就是要問你,你答應給我的錢,再翻上幾番,你肯不肯?”

    明老大的眼睛直視沈夕,迎來的卻是沈夕閃躲的目光。不僅如此,沈夕還支支吾吾不肯說話。

    “今日我去縣衙告狀,吃了半天的冷風,結果人家告訴我,若是那牛肉來曆正經,吃了也便吃了。你是縣裏當官的人,難道,這事兒你不知道?”

    沈夕當然不知道。他又不是專精律例的,隻當平常大家吃牛肉那是被蓋上蓋子的事情,隻要揭開蓋子,還是要懲處的。哪知縣裏居然是這樣說的。

    “爺爺被強行按在堂下,整整跪了一個時辰,你倒是舒坦,老婆孩子熱炕頭。”

    “這……”沈夕咽口吐沫,強作鎮定:“明老大,你可要知道,當初咱們約好的,是將沈夕送到大牢裏,這事兒才作數。”

    “但是你也告訴我,隻要說沈耘那廝吃牛肉,這事就一告一個準。”

    明老大惡狠狠地盯著沈夕,壓根不容他繼續辯駁:“今日,你若是不答應,你也不用想著落下什麽好名聲,出門之後,我就把這件事情傳揚出去,就說你給了我錢,支使我去告沈耘的。”

    嘿嘿冷笑兩下,看了看廂房,明老大繼續說道:“你看大侄子白白胖胖的,想來平素出門也要帶幾個錢,你若不給,正所謂父債子償,我便找大侄子要好了。”

    沈夕尚未說什麽話,沈陳氏便已經衝出來,近乎是哭著朝明老大祈求:“明老大,你莫要如此,給,你要多少,我們給多少,隻求比莫要對燾兒下手,他就是個孩子,傳出去於你名聲也不好。”

    “嗤,”明老大笑了起來。

    “沈夕,你還沒你婆姨看的清楚。這不就對了麽,痛痛快快的,把這事說清楚,不就行了。我也不多要,你給我個三百文錢好了。今日被拿在縣衙門口吹了半天風,這會兒頭疼腦熱的,總得給我點湯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