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苛捐雜稅紛紛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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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晏到底是為沈夕做主了。

    不過這個做主的方式,沈夕雖然有些幸災樂禍,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二月,成紀縣盡起三千民夫,前往渭河邊修繕水壩。沈耘便在征用的名列。依照國朝律法,本來守孝之人是不用前往的,奈何,張晏已經叮囑了差役。

    “沈生,我知你如今處境,倒也不好上河灘做工。但是你若不去,難免有人會說縣尊處事不公,不若就依照常例,叫了錢代替勞力好了。”

    眼前這個差役沈耘雖然不認識,可是說著這些話,大有不給錢就不走的意思。

    雖然早就聽說這新來的知縣短短數月就想方設法在縣中搜刮了不少錢財,不想今日居然到了自己身上。

    自己終究隻是個小民,遇上劉清明那般賞識自己的,倒也還能好說話。可遇到張晏這種,人家認識你是誰?

    “多少錢?”

    沈耘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甚至心裏有種憋屈的感覺。

    差役笑笑,連聲稱讚:“沈生當真是個識相的,其他地方有幾個如你一般的,還想借著守孝逃脫賦稅庸調,當真是狡猾至極。被打了不少板子,到底是乖順了許多。”

    “六百錢,這不算是個小數,沈生你能拿的出來?”

    聽到差役的話沈耘心裏一驚。

    看來,自己剛才稍稍有些反駁的語氣,隻怕就要被這家夥捉了去遭罪。而聽到六百的時候,更是惶恐至極。

    庸調改成繳納財物,沈耘也不是沒見過。但誰聽說一個修繕水壩就要六百的。財務代替庸調,繳納的是一丁在工期內所需食物的三倍。

    這兩年風調雨順,糧價跌了不少,如今也不過五十多錢一鬥粳米。一個男子就算是做工兩月,也不過吃三四鬥米罷了。

    “怎的,拿不出來?沈生,我看,你還是乖乖去做工好了。”

    看著差役嘴角的微笑,沈耘忽然間就發現這事情絕非尋常。

    先是自屋裏取出六百交到差役手上,而後借機送了二十錢過去,低聲詢問:“差老爺且拿去喝杯茶,這件事情,在牛鞍堡,隻有我一家?”

    “自然是不止的。”

    “我那小叔,在縣裏過的可好?”

    差役很是詫異地看了沈耘一眼,意味難明地說了一句:“好的很,他可是縣尊麵前的紅人。”

    差役心裏其實也很不爽,你說先前一個不起眼的戶曹小吏,如今居然攀上了知縣的高枝。想想來前那廝還在縣尊麵前對自己吆五喝六,當真小人的緊。

    以是原本不該多嘴的地方,還是忍不住說了這麽一句。

    沈耘瞬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看來沈夕是想借那位知縣的刀,來慢慢宰割自己。但是,不得不說,非常有用。

    一場災禍消泯於無形,但到底還是虧了不少銀錢,沈耘雖然不是個守財奴,可是心裏也覺得有些不舍。

    畢竟,那可是六百錢啊,如今自己家中倒是還有四兩多錢,每月範府的老人家依舊送來書籍讓自己謄抄。

    可是就算再來多少錢,有這樣一個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知縣,都決計是填不滿這個窟窿的。

    轉身走進屋子,看著依舊在忙碌著的沈母,沈夕歎了口氣。

    六月,渭河漲水,衝毀了成紀縣不少的水壩。縣衙再度征發民夫,前去修補。沈耘再度在列。

    這會兒就算是個瞎子,也知道這縣衙是有意針對沈耘。傳言第一次沈耘出了錢,而且比常例要多很多。這回是縣中那些人嚐到了甜頭,想要再敲沈耘一筆。

    這個解釋,沈耘是沒話說的。因為他們說的都對。

    隻是該交的錢,還是要交,這回卻又漲到了七百。

    給還是不給?沈耘不知道,在那河水依舊泛濫的河壩上,又有什麽在等待著自己。所以,想想,還是暫且忍耐,等孝期結束之後,再行處置。

    九月,田租。別人家是一鬥折半升,即繳納的田租中,每鬥抽出半升當作癟糧的抵充和水份的耗損。可是到了沈耘這裏,一鬥折三升。

    一年辛辛苦苦種下的,糧食,大半被收繳到了官府,沈耘捏了捏衣角,卻強忍下了心中的怒火。

    十月,縣中征發草席上貢。

    草席,說來也不是個什麽金貴的東西,無非就是將田埂上長的芨芨草連根拔來,選草杆飽滿的編織而成。

    但貢席卻不一樣。不僅要求草杆一般粗壯,編織手法還要有花樣圖紋,最後還需用上好的紅綢帶子裹了邊沿。

    偏生這種東西都是強行攤派,你若不會,就要找會的人花錢去買。

    一張貢席,往年的價值往往都在三百左右。畢竟材料不值錢,隻有人工,熟練的匠人三天就可以打這樣一張貢席。

    可是今年又變了,沒辦法編織貢席的,需要直接向縣衙繳納錢財,由縣衙統一找匠人來編織。

    這還不算,沈耘因此,又被狠狠敲了一筆。別家一張席子都是四百,到了他這裏,五百。偏生還被攤派了三張席子,這一來二去,家中的錢財也不過剩下一兩多一些。

    沈夕雖然知道沈耘前後被人家贈予不少錢財,但是到底有多少,他心裏也沒有確數。如今前後找沈耘訛詐了三兩多銀子,自覺已經將沈耘逼到了絕路,登時大喜過望,帶著幾個差役來到了牛鞍堡。

    不同於上次吃了癟在村中丟盡臉麵,這回到沈耘家門口,沈夕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一路上不停地招呼著自己遇到的每一個村民,恨不能將所有的村民都召集到沈耘家門口來一樣。

    到了地方,沈夕得意洋洋地指著門內。

    “當日他要我虧我不少錢,下場你們也都看到了。我沈夕也是個要臉麵的人,豈能任這等小畜生肆意折辱。好言好語你不聽,就讓你看看我這個老家夥,到底有什麽手段吧。”

    “沈耘,快滾出來,縣裏有事情要找你。”

    屋中,沈母的心緊緊揪著,透過窗戶上的窟窿朝外看著,見沈夕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擔心地看著沈耘。

    沈耘搖搖頭,示意沈母放心,獨自走出門來。

    看著沈耘的樣子,沈夕登時大笑起來:“我說,見了我,何須如見仇人一般。何況,今日我來可是為了公幹,不是來求你抄勞什子書的。”

    想起抄書那折,又想到今日自己終於能夠出一口惡氣,沈夕倒也沒有多少羞恥感。

    “說吧,又要繳什麽稅。你的嘴一張開,我就知道要說什麽?”

    沈耘不屑看著沈夕,讓沈夕的心裏越發惱怒。

    “前年那位劉縣尊,念你身在孝期,所以沒有征收你的丁鹽丁絹等諸項稅前,近來戶曹查賬,發現此事不合常例,需要你出錢補足。”

    “說吧,多少錢?”

    “不多,兩年的稅錢再折算些利錢,你就給三百好了。”

    雖然說僅有三百,可是這個數字已經讓牛鞍堡的百姓驚呼起來。

    要知道一個五口之家,一年的丁絹丁鹽錢,也不過四十左右。畢竟哪怕布匹和食鹽都是常用之物,一家人一年到頭,也用不了多少。

    沈耘一家才幾個人?

    兩年的稅錢也不過二三十,這一下子,就翻了十番。就算是城裏那些往外貸錢的,下手也沒有這麽狠。

    其實說出三百,沈夕是心裏有些發虛的。這麽高的利錢,哪怕就是以官府的名義,也到底有些太黑了。他生怕牛鞍堡的百姓出來鬧騰。

    然而,現在看來,這些人都被自己給嚇住了。

    “那你就直接說說,縣裏還有什麽沒有想好的名目,一並說出來好了。省得勞煩幾位天天往村裏跑,我倒是沒什麽,就怕幾位累得慌。”

    沈耘並未就此掏出錢來,而是盯著沈夕,吐出這樣一句話來。

    沈夕倒是想找個名目來著,可是每年算上苛捐雜稅,也就那麽多項。編造名目,莫要說自己了,就是張晏來了他也不敢,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哪來的那麽多話,要你出錢就出錢,縣裏的事情,豈是你一個升鬥小民能知道的。”無話可說的沈夕,隻能用這般空洞的話來敷衍。

    沈耘笑了笑,看來,就算是做壞事,這些家夥頭頂上畢竟還有個秦州府,有些太過分的事情,他們終究還是不敢做的。

    走進屋中,取了三百錢用草莖串成一串,走出來扔給沈夕:“既然再無別的事,那我就不請幾位屋裏喝茶了。”

    沈夕看著沈耘轉身往院子裏走的背影,忽然間就覺得自己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忍不住衝著裏頭喊一句:“小畜生莫要囂張,看我如何慢慢炮製於你。”

    喊完了之後,猶自覺得不解氣,轉身看看圍觀的百姓們,口中囂張地警告道:“看清楚了,這就是跟我作對的下場。往後誰敢和這小畜生親近,便是我的仇人。”

    在牛鞍堡的村民們驚恐的眼神中,沈夕帶著兩個差役緩緩走出了村子。

    此時此刻,大家終於知道,為什麽沈耘會三天兩頭被縣中的差役找shàng mén。也漸漸明白,往後見了沈耘,就該如見了瘟神一般,躲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