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人怕出名豬怕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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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紀縣雖然地處西北,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元夕一夜過去,但節日的餘慶還在。不少士子相約到嫣紅柳綠之處,二三個坐在一處,懷抱嬌娘,口含美酒,再談兩句詩詞歌賦,好不瀟灑。

    雖然西北的姑娘因為水土,這身子骨都有些壯實,可比之聞名天下的揚州瘦馬,還是別有一番風味。

    四美軒。

    別聽名字,覺得這是個什麽雅致所在,實則在成紀縣城裏,無人不知這裏是秦州最大的青樓。

    此處的主家倒也是個騷客,四美不僅是說樓中有四位極美的姑娘作招牌,更是將一番風流韻事,比作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若究其根底,當真是斯文敗類。

    入了夜,樓中生意開始繁華起來。

    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君子含笑走進來,遇到熟人還相互拱手致意。待選好了姑娘,或饑不擇食慌忙上樓,或自命風流共飲一二,當真是無比熱鬧。

    張晏今天心情並不好。

    昨夜一場文會,居然沒有自己的位置,對於這個張世安,他心裏是萬分的不滿。不過看在人家對自己搜刮斂財也睜一眼閉一眼,張晏也隻能按下心中不快。

    痛飲一夜,到了午後才起來。

    正心裏暗自不爽的時候,沈夕這個最為忠實的狗腿子便邀請張晏一道去喝花酒。

    還真別說,這一下提起了張晏的興致。這般大家子弟,生平最為自負的,便是酒色才氣這四個字。才氣被人家給否了,總不能自己將酒色拋了吧。

    帶著幾個心腹,浩浩蕩蕩來到四美軒,本就打算今夜要睡在這裏的張晏,此時並未急著做那些沒羞沒臊的事情。

    幾人坐在樓頭的空桌上,飲著姑娘們斟好的美酒,俯瞰樓下的景象。

    酉時三刻是四美軒的最富盛名的時間,因為這個時候,樓中的頭牌們便會在樓下大堂中獻藝。

    平素就被這幾位招惹得心癢難耐的男人們,能得近距離欣賞這些可人兒的歌舞,自然是極為欣喜的。以是往往到了這個時候,許多人都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往設好的舞台前擁擠。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擁堵的公交車裏,你站著我卻坐著。看樓下那些窮酸們不停擁擠,張晏露出了鄙視的笑容。

    照理一曲柳三變的詞,露骨的暗示讓這些張晏看不起的窮酸們紛紛慷慨解囊,獻了一束又一束的紅綃過來。

    姑娘們自然是開心的,這些錢多少能分一些給自己,將來攢點私房錢也是極好的。柔媚地道幾聲大爺,目中秋波流轉,滿滿的都是謝意,瞬間融化台下無數顆火熱的心。

    一曲自然是不夠的,接下來,還要最少奏上十數曲。

    個中有幾個闊綽的主,自命幾分風雅,使了銀子要這幾位姑娘奏一奏元夕夜文會的新詞。

    短短一天過去,事實上很多人都還沒有聽說文會上的詞作到底叫什麽名字。

    四美軒的幾位姑娘,說來也算是名震成紀縣了。元夕當夜她們當然是被請到鬆鶴樓去的,而且非常巧合的是,正好那四位美人負責的就是二樓的演奏。

    今夜倒是真有好些人是衝著這個來的。

    這個要求自然是得到了許多士子的歡迎,他們也想聽聽,這元夕文會的水準,到底有多高。往後遇到這樣的事情,自己是不是也可以風光一把。

    四個姑娘衝著那幾位使了銀子的恩客盈盈一拜,各自坐在束腰圓凳上,或是撥弄琵琶,或是吹奏簫管,又或是輕撫瑤琴,率先演奏的,正是呂芳的《女冠子》。

    能得州中名士的肯定,自然水平也是極佳的。極富妍麗的詞藻堆砌在一起,勾勒著一道靚麗的元夕風景。

    聽著樓下連連叫好聲,雖然知道這些男人稱讚的,更多的是這些美人們美妙的嗓音,可張晏依舊不屑地說道:“如此拙劣的詞作,居然也能被稱作佳作,秦州當真是文風凋敝。”

    在座的男子,唯有沈夕是秦州人。

    可他不是讀書人,文風凋敝與否,幹他什麽事。這會兒張晏才是他的大爺,張晏說什麽,那就是什麽。

    “縣尊說的極是。人都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想來秦州這些讀書人,也不過就是那些猴子一般上躥下跳的人物。府台也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縣尊這般風流倜儻的人物都不宴請。”

    這番吹捧張晏自然心裏是幾位高興的。

    旁邊的狗腿子們看張晏露出笑容,自然極盡恭維:“就是就是,咱們縣尊才是真正的秦州第一才子。那些所謂的州學三才子,縣學七傑,連科考都未中,怎能在縣尊麵前賣弄。”

    “行了行了,仔細聽曲兒,那幾個姑娘不錯。”

    張晏一番誇讚,讓身旁斟酒的女子們醋意大發。奈何這歡樂場,你若不強顏歡笑,便要挨打受苦。恩客才是真正的老天爺,說什麽便是什麽。

    何況,眼前這位,居然是知縣老爺,自己能伺候這樣的大人物,當真三生有幸。萬一伺候好了,人家私下賞點銀子,足夠自己花用好些時候了。

    《女冠子》字數多,曲調長,這群人吹捧結束,一曲也堪堪結束。當台下人聽到是呂芳的佳作時,倒也沒有吃驚,隻是台上紅綃又多了不少。

    趙文清的詞力壓呂芳一頭,倒真是出乎了眾人意料。

    不過州學三才子不相上下,聽曲子倒也沒有太大的差距,台下的議論聲中,倒也沒有過多的惋惜。

    隻是,壓軸的乃是魁首的詞作,就值得很多人期待了。都聽說文會中有人力壓州學三才子,拔了詞作的頭籌;更有人連文章的魁首也給奪了去,讓今年的州學顏麵掃地。

    但具體是誰,具體是什麽詞作文章,大家都還在期待中。

    四女子似乎心有靈犀,直接將《青玉案》拿了出來。

    朱唇緩緩開啟,一個個字符如蘭麝般吐出,讓在場的人微醺在熱鬧的氣氛中。不同於在鬆鶴樓中倉促撥弄,這幾個女子知道沈耘這一曲將會傳唱天下,回來之後也不顧疲憊,連夜重新演練了韻律。

    如今聽起來,更加讓人難以忘記。

    唱者自是心裏無比激動,畢竟付出一夜的辛勞,喚來的好處如今已然見到。

    而聽者更是激動,終於能夠聽到期盼了一整天的詞作,而且赫然有秦州十年難得一件的架勢,心情如何能夠平複。

    “幾位姑娘,不知作詞者何人?”

    到現在為止,隻有個別人知道沈耘的名字。但是誰又願意為這樣一個素不相識一出來就壓在自己頭上的人揚名呢,以是一整天了沈耘的名聲都沒傳出去。

    台上的姑娘們淺淺一笑,讓人們心動魂移的同時,為首那位撥弄琵琶的姑娘說道:“卻是牛鞍堡的沈耘沈公子。小女子也是初次聽說,還想要諸位公子解惑呢。”

    “沈耘,這是誰?”

    “沒聽說過。牛鞍堡,那麽偏僻的地方,能出什麽人才?”

    一樓中議論紛紛,可樓頭的張晏,聽到這些話立刻變了臉色。

    詞是好詞。

    他有心要摸黑一番,可是忽然間發現理屈詞窮,不知道該挑點什麽毛病好。事實上他詩詞上的本事,壓根就是半瓶水。能得同進士出身,還都托了策論的福。

    “沈夕,你跟我說說,這到底怎麽回事。“

    心情不好,自然要發泄。張晏很容易就找到了發泄的對象,正是一直以來主張要對付沈耘的沈夕。

    好名利,向來是張晏的標簽。之前就是沈夕說沈耘的學問如何如何厲害,才引起了張晏的不快,而後放任沈夕對沈耘一家進行了輪番打壓。

    然而這都一年多過去了,那沈耘居然還沒被打倒,反而因為孝期已滿,出來就搞了個大動作。

    張晏心裏很不爽。

    沈夕原本還是很開心的,就在年前,他這個小吏終於熬到了頭,在張晏的主持下,一舉躍升戶曹,掌管一縣的錢糧賦稅。權利之大,讓那些先前對他冷嘲熱諷的家夥紛紛變了臉色,見麵就是‘沈爺沈爺’的喊。

    如今竭力奉承張晏,未嚐沒有想繼續往上爬的意思。

    可誰知道一直以來張晏都對自己和顏悅色的,今夜怎的聽到沈耘的名字就變了臉色。

    倉皇地走到張晏麵前,便聽到一聲嗬斥:“你不是要將你那侄子壓到翻不過身來麽?沈夕,你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我如何對你委以重任。”

    沈夕唯唯諾諾幾句,總算是暫時平息了張晏的怒火。

    “你倒是說說,如今怎麽辦?”

    “縣尊莫要惱怒,如今這畜生得了府台的讚賞,咱們往後也不能做的太過。不過,聽說府台今年年事已高,有了致仕的想法。”

    點到即止,也是沈夕讓張晏滿意的一個地方。

    “你是說,要等姓張的走了,咱們再做處置?”張晏想了想,這件事情完全都是由沈夕引起,那麽接下來索性就交給他辦好了。

    反正自己得一個眼不見心不煩的結果就行了。

    看著沈夕笑笑,張晏點頭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