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暫在客棧論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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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星戴月。

    似乎這個詞匯很適合此時的沈耘越趙文清二人。

    在範府中得到的東西,已經讓趙文清這個平素非常淡然的人,此時也興奮地不停與沈耘訴說起來。

    “沈兄,若非今日你帶我前往範府一趟,隻怕往後一段時日內,我都要在這故紙堆裏瞎忙乎。不想範四公子居然這等平易近人,我還以為,官患子弟都如那呂和卿一般。”

    沈耘搖搖頭:“乍得高位,呂惠卿或許還好一些,但這個呂和卿,顯然有些自得了。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沈兄,難道你不看好王相公變法?”

    這個問題有些嚴肅。要知道王安石養望天下二十載,無數士人視其為標榜。即便如今許多人不滿新政,可是對王安石本人還是非常愛戴的。

    “不是不看好變法,而是不看好參與變法的人。”更多的話,沈耘不想說,這些事情,還是留到往後有了官身之後。

    回到客棧的時候,兩人已經看到了淨街的差役。

    掌櫃見二人進來,很是客氣地問道:“兩位公子,來的這麽晚,可曾吃過晚飯了。要不,我叫人做點素麵,你二位將就一下。”

    沈耘這些人算得上掌櫃這兩月最大的主顧了。

    沈耘更是負責與掌櫃結算賬目,自然他少不得要巴結一下。當然,這等好態度,也讓兩人心裏舒服不少,搖搖頭:“謝過掌櫃了,我等回來的時候已經吃過,就不勞煩了。”

    踏進後院,看著依舊通明的燈火,沈耘暗自點了點頭:“也不知大家看到我二人來的這麽晚,心裏會不會憋著勁罵咱們。”

    趙文清樂了:“就算是心裏罵,等沈兄說過了今日咱們的收獲,想來便會紛紛轉過來感謝你。”

    果然,當小樓的門被輕輕推開,裏頭幾個討論正酣的士子紛紛轉過頭來:“沈兄,你與趙兄撇下我等出去玩樂,也太不夠意思了。”

    雖然帶著玩笑的成分,但說沒怨氣,肯定是假的。

    趙文清轉了一圈:“你看我二人,身上連點脂粉氣都沒有,甚至連酒氣都不曾有一點,怎麽可能去玩樂。”

    說歸說,可是依舊朝裏頭走著,幾人紛紛笑道:“莫不是與沈兄站在那勾欄外頭,頂著寒風聽人家姐兒唱了幾個小曲?我早聽見了,連飯都吃過了,肯定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們。”

    對於這些話,沈耘隻能搖搖頭:“自然是有事的,不過,就瞞你們一夜。到了明天,你們定然要對我二人感激不盡。”

    “咦,沈兄這麽說,定然是有大好事。不妨現在就說出來,也讓我等安心睡覺。不然心裏總是想著沈耘口中的事情,今夜要輾轉反側了。”

    “哈哈哈,隻怕說出來,你等更是睡不著。幾位,拜托相互轉告一下,明早卯時,起來到我房中,我與趙兄,有事情要與諸位商量。”

    沈耘不說,他們自然無可奈何,但是顯然並不是什麽壞事,以是紛紛露出笑言,衝沈耘點點頭,也不再繼續方才的討論,各自散去。

    看了一整天書,沈耘也有些累了,衝趙文清笑笑:“趙兄,我也回房歇息了。今日不知怎的,卻是有些疲憊,就不與諸位苦熬了。”

    “莫要說沈兄,我此時也有些心緒難平,偏生有困乏的緊。唉,這養氣功夫不到家,隻怕又要煎熬到半夜了。”

    相互一拱手,各自回到房間。

    而接到通知的士子們,此時也紛紛疑惑起來,出去一趟,沒去吃花酒,也沒去找姐兒,回來還要大家早起,到底是什麽事情,這麽緊要。

    州學幾個人紛紛猜測:“莫不是,那呂和卿的事情有著落了?”

    有了這個猜測,惴惴不安的心情也登時好了不少,因此紛紛懷著鬆快的心情各自散去。

    仲冬的卯時,天色還漆黑如墨。這個時候也唯有那些需要上早朝的人家,才會點起燈火。而此時的文昌客棧,後院小樓同時亮起燈火,隨即熄滅,隻剩下一件內燈火通明。

    士子們依舊疑惑著,沈耘到底為大家帶來了什麽好事。

    此時忍不住催促:“沈兄,你就快點說吧,大清早的,究竟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今日請諸位早來,卻是昨日我與趙兄得到了一些消息。真偽雖不可考,但想來,九真一假。”與趙文清對視一眼後,沈耘曼斯條理,盡可能將每一個字都說清楚。

    作為聽眾的士子們,此時心裏卻是一喜。

    這個時候,除了關於科考的消息,還能有什麽。

    “王相公的文章,尤其是這幾年的文章,需要諸位好生品讀。朝中新政趨勢越來越明顯,聖意便是如此,想來不論省試殿試,都會有相關的題目。”

    沈耘的話並未引起士子們的反駁,因為居住在京師這段日子,對於朝政大家也有了一個明確的概念。

    “其次,便是考官的問題。省試依照前例,是由禮部侍郎,知製誥,以及殿學士來充任的。想來到時候隻要竭盡全力,大家都有通過的可能。”

    “如今隻剩下殿試一道。想來諸位也明白,省試過了,依舊有可能被黜落。雖然自仁宗皇帝之後,這個數目已經大大減少,可是唯有治平四年科考無一人黜落,其餘時候,少則一兩個,多則五六個。”

    說到緊要處,士子們也有些緊張。

    誰都不想成為那不幸的其中之一。

    “依照我等得來的消息,殿試時,考官必然有新政的官員充任主考。因此,這兩件事情,需要大家好生對待。”

    士子們不傻,先前其實已經對這方麵有了考慮,如今沈耘所言,不過是在秦州所有士子在官場都沒有什麽門路的情況下,進一步確定了猜測的可能性。

    “沈兄,你就說,咱們接下來應該怎麽做吧?”

    沈耘搖了搖頭:“本來,我打算這段時日苦讀關於新政的文章。但是,想了想,這種東西,也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我等隻要了解了新政是怎麽回事,然後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就足夠了。”

    臨了,頗有意味地告誡:“時局未曾明朗,不要太過極端就行。”

    待其他士子離開沈耘的房間後,趙文清滿是疑惑地看著沈耘:“沈兄,咱們昨日聽到的,與你方才所說,有很大的出入吧?”

    他的心裏,這會兒忽然覺得,這是不是沈耘在藏私。畢竟科考在即,多說清楚一點東西,多有一份把握。

    哪知沈耘搖搖頭:“趙兄,如果你覺得我藏私是為了自己,那麽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你想錯了。如果你不相信,盡可以將昨日所見所聞全都告訴他們。”

    這簡直是要讓趙文清當好人啊。

    可是趙文清並不想,也不敢當這個好人。

    沈耘這種什麽事情都藏到最後才揭開的習慣,讓他知道,眼前這個人,肯定有什麽特殊的理由。

    “沈兄不妨與我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不論是呂惠卿的事情,還是科考變革的事情,隻要跟他們說了,肯定會讓他們六神無主。到時候,隻怕到了省試的時候都不一定能夠提得起筆來。”

    等待死亡的到來,和不知情的時候遭遇死亡,是兩種不同的情緒。

    前者雖有準備,卻會產生畏懼;後者當然倉促,可是死亡之前,總是能夠傻大膽一些。如何取舍,完全要看個人的心境如何。

    趙文清不得不歎服於沈耘的智慧。

    “既然如此,那趙某也就不當這個壞人了。唉,萬千士子共同爭奪那數百名額,想想都讓人緊張。若是再填什麽麻煩,那就真的不好說了。”

    送趙文清離開後,沈耘自袖中掏出一冊文牒。

    這是方才向一位士子借過來的《本朝百年無事劄子》。其實新政的所有思想,在這一冊千言書裏頭都有全麵的敘述。隻是如今朝堂鬧出的事端,讓許多人迷失了眼睛。

    不得不說,王安石先褒後貶的手法,絕對是堂官建言的典範。整整三個大段落訴說的功績,盡數被最後一段否定。而且批駁的言論,有理有據,對於神宗這樣年輕氣盛亟待革新的皇帝來說,字字都能撓著癢處。

    沈耘看的很慢。

    因為之前他讀過王安石上書給仁宗皇帝的萬言書,兩相結合起來,便是王安石這麽多年來對於國家認知的變化曆程。對於這點,沈耘覺得尤其要好好深思。

    半天時間,沈耘看完了這篇文章。

    如果讓其他士子知道,定然會非常驚訝。因為沈耘過目成誦的本事,這幾日也算是傳播開來。幾本書都才用了半天時間,怎的區區千言也要這麽久?

    可是誰都不知道,沈耘此時對於這篇文章的理解,已經超越了簡單的字麵意思。甚至於對於王安石這個人,沈耘都有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隻是,越是熟悉,就越是無奈。

    王安石的一整套說辭,固然是非常尖銳的,但問題越多,代表處理的手段越複雜。可這位王相公的手段,卻未必見得能有多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