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暗香輕送橫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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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岑士望的引薦下,慶州與秦州的士子開始熱絡起來。

    而正在這個時候,渭州、熙州以及其他幾個州的士子也三三兩兩到來,整座樓瞬間變得熱鬧起來。

    相互引介一番,大抵都是彼此照了麵,應謙一便起身拱手說道:“能請得諸位,當真三生有幸。”

    “應兄客氣,能得應兄相邀,才是三生有幸。”

    眾人謙詞一番,應謙一這才繼續說道:“今日我還請了一位才學通達的前輩。還請諸位稍安勿躁,靜候片刻。等這位前來便即刻開席。待痛飲一番後,再論文章。”

    應謙一的話讓不少人心中充滿了期待:“不知應兄請來的到底是何人?”

    “且容應某先賣個關子。”應謙一嘴角含笑,就連消息靈通的岑士望居然都被蒙在鼓裏。

    就在大家要繼續追問下去的時候,門外忽然闖進一個仆役,對應謙一行禮之後,匆匆說道:“公子,莊前來了一輛馬車,想來正是公子要等之人。”

    點了點頭,應謙一拱手:“諸位,不若與我一道,前去恭迎先生。”

    出門迎接前輩是應有之義,而且大家也對應謙一口中這位先生頗為好奇。能早早見到,自然是更好了。於是乎一群人紛紛叫道:“應兄,咱們趕緊走吧。”

    數百人的隊伍,規模宏大地走在梅園裏,不一時便到了別院門口,而這個時候,正好趕上馬車停下。

    應謙一急忙走上去,湊到馬車邊上,等車廂裏的人揭開簾子,彎腰下來的時候,應謙一護在周圍。那模樣,大家一看就明白了,這定然是師徒的關係。

    待車上的人走下來,應謙一躬身一拜,這才嘴角含笑,對別院門前眾人引薦:“諸位,應某請來的正是家師……”

    他還沒說完,人群裏便有二十餘士子擠出來,站在眼前這位瘦削的老先生麵前,很是恭敬地行禮,隨後齊聲喊道:“渭州士子,拜見張公。”

    還沒等應謙一反應過來,這位老人便笑嗬嗬地點點頭:“不想來京數月,能重見渭州英才,當真是意外之喜。謙一隻告訴我要辦一場文會,不想居然辦的這麽大。”

    提到應謙一的名字,這位在老人一邊虛扶著的英朗少年,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卻是我高興之下忘了,有渭州的諸位,我這介紹也是無用了。”

    “家師橫渠張公,曾在渭州做過通判,就是今年才來到京師的。”

    官場的事情沈耘暫時還不太明白,但是一聽說橫渠,他便瞬間肅然起敬。

    且不說他本身淵博的學問,單就是能說出一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個中氣概就值得沈耘尊敬。

    士子們紛紛見禮之後,張載便被簇擁著來到了樓閣之中。

    此時別院中的仆役已經將菜肴送上來,草草吃過一些,時間便已經到了晌午。閉塞的環境顯然也不適合談論文章,應謙一索性將眾人請到了閣樓外一處長達數十米的畫廊裏。

    畫廊中間正好有一處亭子,張載與幾州的榜首都被邀請至此,其他人則各自坐到畫廊兩邊,在桃花的簇擁中,聽張載講易學。

    雖說當年二程講《易經》被張載稱道。可是老先生後來專門作了一部《易說》。顯然證明自己其實也沒有口中說的那麽自愧不如。

    這樣的文人,當真可愛的緊。

    其實不論二程的洛學,還是張載的關學,乃至後來周敦頤的濂學和朱熹的閩學,大都是精研《易經》之後,再吸收陰陽家墨家等學說雜糅而成的哲學體係。

    任何哲學體係,受限於創建的時代,都有其狹隘的認知。就算是馬列,到了中國還不要被特色主義。

    張載的學說雖然於此時隻是萌芽,直到再過一年,收到王安石的排斥才會辭官回家專心學問。可是此時也已經有了後世關學的雛形。

    沈耘是讀過張載的許多文章的,此時拿來與張載所講一一對照,這才發現許多後世注釋上的謬誤。

    後世有這樣一個笑話,說某文章的作者看報紙上的文學評論,很是驚訝地對朋友說:“這報紙上怎麽能這麽說,這一句分明是我太想老婆,不經意寫上的一句,後來懶得審稿子就發出去了。怎麽他們說我這是體現了強烈的愛國思想。”

    因此做學問的道路上,想要真正的承襲一門思想,不經曆名師的教授而是一味閉門造車,到最後也隻能學個四不像。

    想到這裏,沈耘也忍不住有了拜師的想法。

    洋洋灑灑講了一個多時辰,張載也明白這不是在給弟子授課,因此點到即止,闡發了自己的思想,但夾雜的私貨並不多。

    即使如此,聽講完畢之後,這些士子也是一臉感激。

    若是按照韓愈的說法,張載此時也能算得上替大家夥傳道授業,當得起在場眾人執弟子禮了。

    過了午時,梅園中也吹起絲絲涼風。

    應謙一出去了一趟,喚仆役取來小爐,溫上水酒。

    “今日既然是文會,自然要諸位一展才學。今日不論詩詞文章,便是瑣碎的句子,也盡管念出來。”

    “自當如此。”良辰美景,賓主盡歡。這也算是四美具了吧。

    應謙一說完,便自告奮勇:“此次文會既然是我發起,應某不才,便起個頭,也好讓諸位安心。”在哄笑聲中,應謙一念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

    “山河素裹三萬裏。風煙倒卷潔如玉。何處覓醴泉。京華停羈旅。

    天憎梅浪發。故下封枝雪。亭台拾眼看。桃腮應覺寒。”

    一曲《菩薩蠻》,讓在座士子紛紛叫好。裏頭不禁有人打趣:“應兄,你這是說桃花之紅呢,還是說佳人紅妝?一句桃腮應覺寒,傳出去隻怕要疼煞許多人心呢。”

    一番調侃,引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哪怕是張載老先生,也頓時微微一笑。

    應謙一拱拱手,接下來吃了一杯溫酒的岑士望便起身:“應兄作了詞,我便作首詩。”

    “應憐深冬雪四方,天公仁德送梅妝。

    莫笑家貧無紅袖,夜發清枝送暗香。”

    岑士望是個天性樂觀的人,此時作出這樣的詩來,也正合他的品性。這般豁達讓士子們紛紛羨慕:“回去看來家中也要種兩樹梅花,往後雖無紅袖,也能添香了。”

    但是岑士望的頌梅,卻讓另外一些士子頗為不服:“岑兄隻誇梅花顏色好,卻不知雪也別有韻味。”

    “隻知逐勝忽忘寒,小立春風夕照間。

    最愛東山晴後雪,軟紅光裏湧銀山。”

    這士子卻是誇讚了雪景。而世間但凡有所偏愛,大抵就能形成一番爭論。正如南北之爭,甜鹹之分,男女之別,貧富之差。

    有人便立刻起身作詞反駁。

    至於為什麽要用詞,嗯,大抵是感覺,詞的字數更多一些,更加具有說服力。

    來來去去爭論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最後誰也爭不過誰。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注意到了一直未曾發言,隻是時不時吃兩杯水酒,微笑著看大家相互爭論的沈耘。

    “沈兄,你卻是好生懶散。先前卻是忘了,咱們這裏還有一位作詞的大家。”

    很不幸,沈耘這回是完全躺槍了。

    苦笑著麵對大家夥忽然匯集到身上的目光,沈耘隻能無奈搖搖頭:“好不容易看諸位英姿勃發的樣子,卻非要將我拉出來。看來今日想要舒舒服服偷吃幾杯美酒的想法,到底是沒法實現了。”

    在笑聲中應謙一將沈耘拉到中間,對張載介紹:“老師,這位就是那個寫出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沈耘。之前委實爭論的厲害,卻是忘了還有他。”

    沈耘恭敬地朝張載一拜,這才看著大家:“看來,今日真的要做點詩詞才行?”

    “豈能容得沈兄這般舒服地飲酒。”一番調笑後,沈耘笑了笑:“好好好,隻是做的不好,諸位不要笑話才是。”

    “以沈兄的才學,想來必然不會讓我等失望。”

    而此時秦州的士子們則激動起來,如果說其他人都是在恭維,他們卻是發自真心地誇讚。來時的船上他們可都是見識過的,種種生僻的詩句信手拈來,這等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更何況從開始到現在,秦州也就一個趙文清起來作了一首詩,其他人都還沒這個資格呢。

    看著別州士子英姿勃發,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沈耘想也不想,便信口念道:“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沒辦法,像這種爭論,也隻能用這種的辦法來處理了。對於梅和雪,沈耘向來是沒有特別的偏好的。千古以來,也就盧梅坡這等人物,兩首詩便將這個問題悄然化解。

    “沈兄倒是奸猾,誰都不得罪。不過這詩,做的確實不錯。梅須遜雪三分白,嗯,就是這個樣子,我愛的便是這純淨的雪色。”

    “但我喜歡的,卻是雪卻輸梅一段香。正是這暗香,在淩寒之時默默散發,讓人頓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