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笑語盈盈暗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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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一生,很難找到一個無論說什麽都感覺很舒服的人。但眼前這個蘇昧,沈耘便覺得是這樣一個人。

    而且這位的學識似乎比自己也不遑多讓,二人從詩賦文章談論到諸子百家,又說了不少家國大事,甚至於對於不久之後的科舉,可有很多相同的觀點。

    坐在一旁的梅何不停地為兩人斟茶倒酒,不知不覺,時間便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若非遠處禦街上由工部特製的煙花發出雷鳴般的巨響,隨後瞬間將整個東京都照耀的恍如白晝,二人還不知道要繼續聊多久呢。

    看看更漏,差不多也亥時將盡。

    而最熱鬧的事情這才剛剛開始,方才還在禦街的花燈此時紛紛被裝在大車上,沿著天街緩緩走過來。

    京中風俗,遊花燈。

    蘇昧對此也頗為喜歡,看酒也吃的差不多,便提出要沿街走走。

    對這個提議,沈耘自然是不反對的。對於最最絢爛的花燈,他還是比較好奇的。

    三人走下狀元樓,轉到了天街,此時已經有不少百姓簇擁著走過來。來得早當然占據了好位置,省了不少擁擠。待花燈過來的時候,沈耘一眼便看呆了。

    走在最前頭的,是官家親自下詔製作的四海升平花燈。方圓差不多有一丈的蔚藍底麵上,從下網上的鯉魚,龍龜,鮮花,天女。

    差不多有上百種吉祥的小花燈共同組成了這一個大的。

    而且每一個都惟妙惟肖,有幾個甚至能夠隨著行走緩緩轉動。

    接下來的便是皇親貴胄們的彩燈,這些年雖然國庫吃緊,但是宗親的日子卻並不窘迫。此時一個個花燈做的精妙絕倫,大有互相攀比的意思。

    走在最前頭的,赫然是徐國長公主的天女散花燈。

    宛如常人身高一般,一隻玉臂提攜花籃,另一隻居然能夠以機關移動,從花籃中帶幾片花瓣出來。燈油裏許是摻雜了什麽香料,花燈走過,便是沈耘三人也嗅到一股芬芳。

    之後是幾個王公的。錦鯉奉珠,靈猿獻桃,種種傳說中的福瑞故事被做成一盞盞花燈,隻教人以為到了神話世界。

    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這些燈車才一一走過。沈耘看了看蘇昧,發現他也失去了繼續跟著看燈的興趣。

    這次倒是蘇昧主動提出了告別:“沈兄,家中長輩今夜設了晚宴,我卻是要回去伺候了。耽誤了沈兄邀約佳人,當真讓蘇某慚愧的緊。”

    聊了這麽久,二人也熟悉了不少。

    沈耘苦笑著搖搖頭:“若是能邀約佳人,豈又能與蘇兄相見。沈某孑然一身,本來就是打算看看這京師的熱鬧,而後回去早早睡覺,明日一早,還要起來讀書呢。”

    “咦?既然孑然一身,又豈能作得驀然回首這一句出來?沈兄莫不是誆我吧。”

    “所謂詩詞,不過應時應景。所謂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大抵便是這個意思了。何況美人與美景,都是人之向往。但若是看中一樣,便索求一樣,豈不是太累了。”

    “正如我喜歡煙花的絢爛,卻無法永遠將它留住。便是再做一個煙花出來,彼時的煙花也不再是此時的煙花。看過的風景,遇過的人,留在身邊,不如留在心裏。”

    蘇昧以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沈耘,嘴角含笑:“卻是不曾發現,沈兄居然如此少年老成,看來我對沈兄的了解,還遠遠不夠啊。”

    “哈哈哈,人嘛,永遠都不止一麵。蘇兄若是有暇,不妨來國子學附近的文昌客棧,沈某便住在那裏。同住的還有不少秦州的英才,到時介紹給蘇兄認識。”

    蘇昧答應的倒也爽快:“蘇某記下來,既然如此,那沈兄,咱們便就此分別,過些時候我便登門拜訪。到時候,再與沈兄討教學問。”

    目送蘇昧與梅何離去,沈耘越想越不對勁。不過卻怎麽也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裏有問題。

    實在想不出來,索性便不再繼續想下去,搖搖頭,將一腦子的疑竇全部搖出去,這才匆匆趕往客棧。

    文昌客棧裏此時一片漆黑,就連掌櫃的也扔下一個夥計,帶著家人去城裏賞燈了。沈耘走進來,夥計正約了幾個朋友在桌上吃喝。

    見沈耘進來,慌忙打招呼:“沈公子,怎的這麽早就來了?”

    “卻是逛的有些累了,便提前回來。”看夥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沈耘笑笑:“你自去吃喝便是了,我也不是長舌婦人,不會跟掌櫃告狀。”

    夥計立即滿臉堆笑:“謝謝沈公子體諒,咱們這些人,平素都是城裏各處忙乎,也就趁著今日聚聚。”

    沈耘點點頭,徑自去了,留下夥計坐回桌上,繼續與好友們吃喝。

    隻是沈耘不知道的是,與他分別不久的蘇昧,此時已經來到了一處不算寬闊的宅院裏。

    待一番洗漱過後,自房中出來,赫然是一個嬌俏的女郎。

    而方才那位梅何,此時亦是一身婢女的打扮,哪裏還有先前那個默默為二人斟酒填茶的寡言公子的模樣。

    二人走出來的時候,一個下人便迎麵走過來:“小姐,你卻是急死我等了。大爺剛剛從外邊回來,正要找你呢。”

    “大哥終於回來了,又不知與誰人吃酒了。我還以為他又要痛飲到通宵達旦,才會被人送回來。”

    女郎嬌柔的聲音讓下人一陣苦笑,不過隨即便從不遠處傳來另一個聲音:“小妹,你又要背後數落為兄的不是了。須知一年到頭,難得知交好友一聚。”

    “我就知道大哥理由多。”

    女郎嗔怪一聲,卻輕移蓮步,走到來人麵前:“不過看在大哥回來這麽早的份上,我便不說什麽了。”

    “你個鬼精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趁我不在,變裝溜出去玩耍的事情。都說了今夜東京城裏魚龍混雜,就算出去,也當帶個人手。你帶著梅香出去,萬一有危險怎麽辦?”

    女郎笑了笑:“大哥,我知道錯了。不過,我今日出去,遇到一個妙人,呆會我給你好好講講。”

    說到這個妙人,女郎露出微笑,這卻是引起了他身邊這位中年男子的警覺:“小妹,你莫不是去私會情郎了吧。哪家的年輕俊彥,居然讓你露出這等模樣?”

    “哎呀大哥,你怎麽又想到別處去了。你問問梅香,我們真的是遇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人,與他在狀元樓聊了些時候。哪裏來的情郎。”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正堂。

    相對坐下,梅香伺候著端來茶水,女郎這才微笑著說道:“那書生喚作沈耘,秦州人士,卻是進京趕考來的。一身學問倒是不錯,就是有些傻。”

    說到這裏,女郎吃吃笑著:“我與他談了一個時辰還多,他居然還沒有發現我女扮男裝。臨了一口一個蘇兄叫著,當真有趣的緊。”

    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搖搖頭:“小妹,豈可如此輕易評論一個人。或許人家隻是看穿了卻並未說破。不過,咱們家小妹素來眼高於頂,今日居然破天荒誇起一個男子來,當真奇哉怪也。”

    中年男子的調侃引起女郎一陣嬌嗔。看著眼前這個秀麗的女子,他心裏卻也暗暗驚奇。這個沈耘,到底有什麽本事,居然得了自家妹妹的讚賞。

    “大哥怎的這般健忘,咱們回到京師的時候,正好有人唱一曲《青玉案》,當時大哥還說不錯來著。這個沈耘,便正是那個寫詞的沈耘。”

    經女郎這麽一提醒,中年男子恍然大悟。

    “不想他居然也來京師趕考了。隻是不曾見過他的文章,卻是不能斷定他能夠走到哪一步。”

    “就知道大哥會這麽說,所以小妹與他談論的時候,也探聽了他平日所作的文章。我這邊口述出來,讓大哥聽聽,這個沈耘到底能不能考中。”

    或許在女郎心裏,隻是單純想要看看沈耘的才學。不過看在這位中年男子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情形。要知道如果僅僅是萍水相逢的話,又何必談論一個人這麽久呢。

    自家小妹從小受到自己等人的熏陶,若是個男兒身,隻怕也是個蟾宮折桂的。

    這幾年年紀大了,也有不少人家前來提親,奈何都被小妹以種種理由給拒絕了。早些年都是父親在操勞這件事情,如今父母雙亡,幹著急的擔子就落在了他們兄弟二人身上。

    如今朝局動蕩,自己也難保什麽時候如二弟一般被貶出京師。若是這個沈耘當真有些才學,能夠讓小妹過上好日子,那便撮合一番。

    想到這裏,中年男子笑了笑,仔細聆聽女郎背誦沈耘的文章。

    不知道這裏還在談論自己的沈耘,本想安眠一夜,到了明日好生讀書。卻不想到了寅時,美夢還是被踉踉蹌蹌回到客棧的秦州士子們打斷。

    看著眼前這十幾個恨不能立刻癱倒在地上睡著的家夥,沈耘無奈地搖了搖頭。與尚且還清醒的幾人將他們一個個送回房中,這緩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