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雷霆萬鈞的手段

字數:4499   加入書籤

A+A-




    夕陽晚照,將破落的縣學屋脊上的荒草拉出長長的倒影。

    當最後的時限終於到來的時候,沈耘麵前站著的,是十來個神色各異的學生。有些人因為疾走,這會兒氣喘籲籲,也有些人隻是單純地醉酒,因為沈耘的召喚嚇得滿頭大汗。至於那些來不了的,更不用多說。

    沈耘一個一個看著,看著這一群人的模樣,搖搖頭問道:“你等可知錯?”

    嚴厲的聲音換來的是無言的沉默,沈耘對此並不感到驚訝,而是歎息一聲:“看在你等能夠按照時限回來的份上,給你等一次機會,如果接下來連續兩月月考,能夠獲得中等以上的評價,今日之事,不再追究。”

    站立著的十幾人紛紛露出一絲喜色。縣學終究還是有好處的,不然也不會讓許多人擠破了頭。雖然近來縣衙不曾按時發放獎勵,可是賦稅和徭役一定程度上的減免,依舊未曾中斷。對於一些家庭來說,這已經是極大的恩賜了。

    原本以為連這些外出的都會這般寬恕,那鬧事肯定也會被原諒,然而他們失望了。

    沈耘處理完了這些人,回頭看著方才那些鬧事的士子,臉上露出了嚴肅:“你們當眾,帶頭鬧事者,逐出縣學永不錄用。誰要還想前往州學上書,自去便是。但今日之事,我會上稟學政,由他裁定,徹底革除你等科舉的資格。”

    科舉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指標就是道德。從前都是通過鄉人寫保書來證明,然而一旦學政核實了沈耘所說的情況,聽取沈耘的意見革除他等科考的資格,那麽除非是皇帝特旨,不然就算是幾個宰輔來了,也照樣不管用。

    帶頭鬧事的幾個士子膽子是大,可是那些是建立在之前聽聞沈耘軟弱可欺的基礎上。

    如今沈耘露出這樣強勢的一麵,反而讓他們沒有了先前的囂張,聽到這話紛紛顏色大變,一個個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縣尊,我等知錯了,還請縣尊寬宏大量,放過學生這次,往後我等一定安分守己,不會再有今日之事。”

    沈耘歎息了一聲。

    他明白今天自己做的事情很有可能會毀掉這些人,然而,有些事情做過了,就不能反悔。普通百姓這麽做都要先接受杖責,何況是這些讀書人。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沒有給他們一個德行有虧就不錯了。

    “你們裏頭,有些人年歲都已經超過了我。當知男兒做事,就要準備承擔相應的後果。有些規則連我都不敢觸犯,你等卻堂而皇之自恃身份去觸碰,如果不給你們一個教訓,隻怕往後還會有人前赴後繼。你們回去吧,縣裏不會再追究這件事情,但是也不會再讓你等入縣學。若是有真本事,待到秋後可去州學試試。”

    說完了學生,沈耘回頭看著幾個夫子,搖搖頭:“你等卻是不適合在安化縣學呆著了,過幾日縣裏會送謝儀過來,你等收了,便自謀生路吧。”

    這回金長嶺可是真的坐不住了,沒有了夫子,縣學還能叫縣學麽?

    “縣尊,此事萬萬不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往後隻怕無人敢來縣學教書。到時候咱們縣學可真的就是有名無實了。”

    “聽說過岑家麽?”沈耘忽然來了這麽一句,讓金長嶺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縣尊說的可是那個慶州望族岑家,今年岑家長房嫡子中了二甲,可是震動了整個慶州呢。”

    “不錯,據我所知,岑家可是有不少飽學的老儒。想來延請幾個,再扯上些交情,總會有足夠的人手來頂替這些人。縣學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不是某些人為了私利引發騷動的地方,這一點我想金縣丞你應該清楚。”

    見金長嶺一連不相信,沈耘解釋:“岑士望在京師與我相交甚篤,想來這個麵子,岑家還是會給的。”

    接連給縣學的夫子和學生施加棒子,到這個時候也是到了給甜棗的時候了:“明日我會差人,將縣中拖欠你等的祿米和獎勵悉數送來。縣學暫且放假半月,這段時間我會找一些工匠,把這裏裏外外好好修繕一番。”

    能夠留下的學生紛紛麵露喜色,沈耘隨即補了一句:“就算是今日被開革的,也會補發,我安化縣衙,不是鄉間賴子。”

    說完這些,沈耘便匆匆走出縣學。

    剛才嘴上說這些倒是簡單,然而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縣衙倉曹掌持的那些錢糧,還是準備應對今年秋天賦稅缺口的,這一下子抽調出這麽多,往後要做別的,就得準備被錢糧卡住脖子。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情,往後還是少做。

    還是缺錢啊,沈耘心裏如此想著,麵對金長嶺哭笑不得的麵孔,擠出笑容寬慰道:“你且放心,錢糧的事情我會想辦法。”

    縣學的位置偏僻,學生們鬧事的事情一時間還沒有傳揚出去。然而當暮色降臨安化縣城的時候,沈耘以鐵腕手段鎮壓學生鬧事,開革了縣學近四分之一學生的事情,還是傳遍了安化縣城。

    而此時的學政案頭,早已經擺上了沈耘的公函。函中詳細地敘述了今日發生在縣學的事情,將開革學生的理由和依據紛紛寫明,即便是學政,也找不出沈耘一點錯誤來。這個年逾五十的老儒,此刻坐在案前,捋著胡須,有些無奈地搖頭:“這個後生,當真了得。罷了罷了,便隨他他去吧。”

    歎息過後,提筆在沈耘的公函上批了一個字:“可。”

    城中百姓幾家慶幸,幾家哭泣,次日的縣學門口,居然難得擠滿了人。

    百姓們紛紛想看沈耘到底會不會說話算數,更多的,則是想要看看今日那些被開革的學生帶著家人前來求情。隻是,沈耘注定要讓他們失望了,今日前去送錢糧的是戶曹,此時的沈耘早已經穿著趙頊賞賜的緋色便服,帶著禮物來到了城中一處大宅院前。

    處罰了學生,驅逐了夫子,沈耘這會兒就是來給自己擦屁股的。

    岑士望是個八麵玲瓏的人,岑家也是。得知自己與岑士望有些交情的時候,在他就任之際便差人送來一份厚禮。這個情沈耘不得不領。而這段時間私下打聽岑家,發現在民間聲譽還不錯,沒有巧取豪奪等諸般劣跡。

    於沈耘而言,這已經足夠了。

    你不能指望宗族世家能有多善良,岑家能夠謹守規則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岑家一門三代,支脈都在鄉下,唯有長房居住在城中。而岑家老太爺,如今就在這府中。沈耘走上前叩叩門,見有人開門,便拱手拜道:“在下沈耘,前來拜見岑老太爺,煩請通稟。”

    門子本來想說一句不認識的,然而忽然想起來,安化縣如今的知縣,不就是沈耘麽。慌忙躬身作揖:“不知縣尊前來,小的無禮了。縣尊快請進來。”將沈耘帶到了偏花廳,門子匆匆跑到二進,向管家通稟。

    等到了岑老太爺這裏,便已經是過去一刻時間。

    “哈哈哈,到底還是來了。昨日鬧得沸沸揚揚,今日便拜訪上門,這個沈耘,看來對咱們岑家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岑慕聖,也就就是岑士望的父親,一臉玩味地向岑老太爺說道。

    “那就要看,他究竟有什麽本事,值得咱們岑家出手了。”岑老太爺不鹹不淡地回答著,隨即囑咐岑慕聖:“慕聖,你且代我去看看。記住,不論他許下什麽樣的好處,都不要急著答應。等他走了,咱們再好好商議一番。”

    岑慕聖點頭答應,隨即帶著管家來到前院偏花廳。人尚未走進門來,爽朗地聲音便傳到了沈耘的耳朵裏:“不知沈縣尊前來,有失遠迎,還望海涵呐。”

    沈耘本來坐在偏花廳裏喝茶,聽到這個聲音,不由得笑了起來。正主兒終於出現,還以為要晾自己一段時間內。既然來了,那就好說話了。起身迎上前來:“我與士望兄薄有交情,岑叔父何必多禮。喚我沈耘便是。”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賢侄前來,府中蓬蓽生輝,讓我等欣喜不已。隻是老父進來偶感風寒,不便見客,隻能由我來招待賢侄了。”岑慕聖借坡下驢,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叫起沈耘賢侄來。

    當隻是隻老狐狸,沈耘暗自思量著,嘴上卻說:“叔父說的哪裏話,本來沈耘因事拖延,心中便有些不安。舒服如此客氣,卻是讓沈耘有些坐不穩了。今日前來,卻是要與叔父好好聊聊。岑家在安化百姓中多有美名,正是要向舒服討教一二。”

    “討教不敢當,賢侄若是有什麽不明白的事情,盡管問我便是了。我若知道,定然不會隱瞞。能幫得上賢侄這等俊彥的忙,也是我岑某的福氣了。”

    “我聽聞叔父一家家學淵源,族中有不少儒者安貧樂道,心中頓覺惋惜。我輩讀書人,當以天下為己任,豈能圖一時安樂,置百姓疾苦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