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張安民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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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沈耘就任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

    沈耘給安化縣百姓的印象,是一種極其矛盾的感覺。遇到鄺家的事情選擇了退縮,然而到了縣學卻一副強勢的樣子。要說沈耘欺軟怕硬吧,論理說,得罪讀書人和得罪土財主其實是一樣的。

    以是如今安化縣大大小小的勢力,包括府衙在內,對於沈耘都隻有一個評價,那就是猜不透。

    不錯,莫要說這些外人了,就算是金長嶺這些一直在沈耘身後緊緊盯著的人,都摸不著沈耘究竟想要做什麽。於是乎許嵩的依舊一副囂張的模樣,畢竟沈耘哪怕雷霆萬鈞收拾了縣學,可依舊收拾不到他的頭上去。而金長嶺還是那副表麵十分謙卑,沈耘吩咐什麽就做什麽的樣子,縣衙的氣氛,比沈耘初來時更加平靜。

    隻是這平靜下邊,誰都不知道蘊藏著多大的風浪。

    沈耘並沒有因為這種平靜就放鬆了警惕,步入官場,如果不保證隨時的警惕,遲早會被人給暗算了。試想多年後蘇軾這樣一個曠達的人,都會被人揪著詩詞的辮子,鬧得差點身死。可想而知做官也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與沈耘商定了貢品的買賣,安化縣的商人們回去之後自然是歡天喜地的。顯然通過製造業,尤其還是在沈耘強行幹預下形成的規範性製造業,拉動地方經濟的效果是出奇好的。短短幾日時間,不少商人便聯合起來,在城外建成了洗花氈的作坊。

    洗花氈是一件非常有技術含量的事情,然而安化並不缺少這樣的手藝人。況且技術活之外,還有些純粹的體力勞動,這個時候閑散的百姓們便有了機會。

    從這些商人主動匯報上來的情況看,這一下子至少解決了兩百多人的工作。

    於沈耘而言,這已經足夠了。

    隻等著月底第一批毛氈通過檢驗,縣衙裏便會逐漸收到花氈帶來的商稅。何況,在縣衙這邊,還有一些事情沒有開始做呢。待幾個被推舉出來的商戶代表離開縣衙之後,沈耘帶著幾分笑意,提筆在一張紙上寫他在安化縣執政以來第一張安民告示。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這第三把火,沈耘暫時還不想燒起來。現在自己在縣中的威嚴已經足夠了,缺少的隻是百姓的信任,沈耘要燒的第三把火,顯然還不到時候。

    初入六月,安化縣的天氣也變得炎熱起來。不過讓更多百姓心焦的是,馬上又要迎來青黃不接的時候。於普通百姓而言,秋收之前的一段日子最是難熬,沈耘深諳這個道理,雖然去年慶州整體上守城不錯,但難免有些人家成為例外。

    寫這張告示,沈耘的目的就是讓今年秋收之前沒有一個挨餓的百姓。

    雖然,這有點難。

    當差役將告示張貼在縣衙以及縣城兩門附近的告示牌前的時候,城中百姓紛紛圍了上來。或許有很多人不識字,然而新知縣張貼的第一張告示,豈能錯過。

    自然有熱心的士子照著告示讀了起來。

    “告安化諸百姓,本縣就任以來,深感安化生黎之困頓。為發縣中之貲財以濟貧,特通告如下。”

    沈耘發布的第一件事情便讓不少人呼吸急促了起來:“自開國後,安化黃蠟一直作為貢品。今本縣將征民夫百人,前往已經探明的黃蠟礦山開礦。每人每日一斤米,工錢二十文,當日現付工錢,有意者可到縣衙報名。家中困頓者優先,望諸位廣而告之。”

    一斤米,其實對於一個壯勞力來說,已經可以吃飽了,還給二十文工錢,那基本上可以憑借工錢養活一家人。不少人紛紛心動起來。

    而第二件事情,雖然對這些圍觀的百姓沒有什麽影響,可是念告示的士子卻明白,這安化要掀起一場滔天巨浪了。

    “秋收前,本縣將親自帶人喝茶和鎮寨田畝,但有五年以上無主荒田,將招納身家清白且有意向的佃戶定籍崇寧戶,分給口分與永業田。此令即日起施行,但有阻攔,嚴懲不貸。”

    佃戶就是那些沒有戶口沒有田產的人,為了生計不得不給地主家種地的人。相比崇寧戶,佃戶的生活就要苦的多。無論收成如何,在繳納完賦稅之後,都要上交一般的收成給地主。生活負擔不可謂不大。

    城裏很多借高利貸的都是這種人,本來就生活艱難,再加上翻番甚至更多的利錢,日積月累,到最後隻能以死抵債。

    好在佃戶雖然是三無人員,但基本的人身自由還是有的。如果沈耘在授田的時候佃戶遭到地主的阻攔,沈耘就非常有理由掉頭收拾這些家夥。要知道,刑統裏頭可是寫的明明白白,佃戶離開若遭到地主阻攔,地主將接受杖責六十。

    而授田落籍,這是多少佃戶求之不得的事情,沈耘自信除了那些逃兵逃犯之外,沒有人不願意成為崇寧戶。而這樣一來,縣中實際的征收的賦稅就可以增加,人口也會上漲。年前新政就下了詔令,如果知縣能夠在就任期間使得縣中人口增加百戶以上,就可以減少磨勘一年。

    沈耘有這個自己將安化縣五成以上的佃戶變為崇寧戶,這一年,他是減定了。

    第二條說完,沈耘的第三條更是讓不少人眼睛都紅了:“本年青苗貸減息兩成,念縣中百姓青黃不接,縣中將出錢千貫,糧五百石,為貧寒之家以低息出借,每家僅限錢一百六十文,或糧三鬥。有冒領者,嚴懲不貸。”

    沈耘這可是將倉曹那裏掌持的錢糧拿出來一大半做這個事情,不得不說,這回倉曹可是痛到心尖子上去了。不過當沈耘許諾在四個月時間內一定將府庫填滿大半,老人家終究還是沒有繼續鬧騰下去。

    看告示的百姓們要瘋了。

    這會兒隻想著盡早去縣衙試試,看看自己的條件究竟能不能借到錢糧。不過更多的人,則是默默往家中走去,比起借錢,樸實的百姓們還是喜歡通過自己的力氣去賺錢。沈耘說的那個開礦的事情,讓很多人動了心,隻等著約幾個朋友一起,就要到縣衙去報名。

    而就在這個時候,金長嶺也前來稟告:“縣尊,縣學已經修繕完畢,咱們商定好的老儒也開始催了。你看,是不是挑個吉日,通告縣內,縣學重新開啟。”一想到這麽好的名聲被沈耘給賺盡,金長嶺心裏就是一陣難受。

    這下子想要搞到沈耘是越來越難了。

    沈耘自然十分高興。縣學的重開對於安化縣士林來講,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它代表著整個士林對外擴張影響力,代表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聲望。同時,也代表了沈耘在安化士林中地位逐漸穩固,將來的籌謀會越發順利。

    “既然如此,金縣丞且找人算個吉日,然後張貼告示,廣發請帖。咱們要讓整個慶州都知道,安化縣寧可讓縣衙破舊如斯,也要將縣學修好;咱們安化的官員,寧可拿出自己的祿米,也要讓縣學的學生衣食無憂。”

    慶州這個地方,後世教育界也是出了名的。當年沈耘看到一則新聞的時候,就是講述這裏的政府寧可住著八十年代的平房,也硬是給當地的中學修建了教學樓。而且後世水土流失嚴重,慶州百姓哪怕累死累活,也要後輩讀書。

    這種精神給沈耘的震撼是相當大的,所以來到這個地方,既然要整頓教化,那麽他就要把這一套徹底施行開來。何況如今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想必在這種思想的作用下,慶州百姓不會比後世那些群眾差多少。

    三天後,將礦工報名和百姓借貸的事情交給戶曹和倉曹,沈耘帶著金長嶺來到了縣學門口。

    為了圖吉利,縣學門前的牌匾被紅綢遮蓋。此時慶州名儒,縣學學生,以及前來圍觀的百姓,將平素壓根撿不到一個人的大街堵得滿滿當當。聽到沈耘的車馬來臨的時候,也擠了好一陣時間,這才讓出一條道路來。

    縣學的學生,自然推舉了幾個,跟隨在已經敲定的授名儒羅繼榮身後。看沈耘下了馬車,便迎上來:“沈縣尊來了,快請,大家就等著你為縣學揭幕,而後對縣學學生們訓話呢。”

    沈耘點了點頭,在一幹老儒和士子的恭維聲中,拱手走到縣學門前。待司儀一聲“吉時已到”,沈耘順手便將遮蓋在牌匾上的紅綢拉了下來。

    隨即,正色對圍觀的所有人說道:“諸位,今日縣學新開,沈某有幾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喝彩的人們瞬間安靜下來,他們想知道,這個二十出頭的縣令,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我初來安化縣,入眼的,是縣衙的破敗不堪。雖然前任蔣知縣礙於名節,不敢修繕,但沈某卻覺得,縣衙乃是天家門麵,如此破落,當真有失官家顏麵。然而,當我看到縣學的時候,卻忽然改變了主意。”

    “官家顏麵事小,我大宋基業事大。如果天下每一處縣學都如安化一般,長此以往,教化廢弛,我大宋的將來,到底要交到一些什麽樣的人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