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順城中會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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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猩紅的餘燼被清風帶走最後一絲熱情,嫋嫋炊煙彌散在崇山疊嶂之間,給火頭軍們的辛苦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許是時間倉促,火頭軍們也想留給自己一點休息的機會,因此草草做了麥仁飯。所謂麥仁,也不過是小麥粒在石磨之間碾上一兩回,將麥皮磨去一些。倘若將這麥皮去的再精細一些,熬煮的時候填些紅棗銀耳,加點薏仁蓮子,風味便如那八寶粥一般。

    但終究軍中條件簡陋,火頭軍是不可能做這等吃食的。

    沈耘也是第一次隨軍吃飯,粗糙的麥粒咽進嗓子,瞬間就感受到有如砂礫般的摩擦。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讓沈耘不自覺皺了皺眉頭。不過飯既然已經到了沈耘的碗裏,而接下來也有好長一段時間要和這些士卒在一起,沈耘也沒有另起爐灶的打算。

    草草一碗飯吃過,蔣驥似乎看出了沈耘的不適。趁著士卒們還在休息的時候,悄悄走到沈耘身邊,伸出的手裏持著一張烙餅:“軍中飯食縣尊可能不適,且先吃點烙餅墊墊肚子,明早到了鳳川鎮,咱們再吃些好的。”

    蔣驥的觀察入微讓沈耘很是震撼,或許自己真的表現的太明顯了。

    不過還是搖了搖頭:“不必如此,今日一時有些不習慣,但是往後隨軍的日子還長著呢,總不能時時刻刻帶些吃食。古人說,戰鬥力最為強大的行伍,定然是將士一心共甘共苦,所以麵對敵人才能夠赴死。沈某不比那些名將,便更不能因此讓自己顯得特別。”

    都說殘陽似血,沈耘說這些話的時候,正好太陽近半落入西山。蔣驥忽然覺得,他以為看透的這個青年知縣,到底還是沒有完全看透。

    如果說以前沈耘在他的心裏就是那種為了權利和聲望,不惜痛下殺手的人。那麽在此時,沈耘就是一個有別於大宋其他官員,能夠將他們廂兵當做人看的人。而且因為年齡,更加具有雄心壯誌。這樣的人,有手段,有膽魄,還有大誌向,想來仕途定然會走的無比順暢。

    蔣驥縮回了手,不再作聲。

    夕陽已經完全隱沒了身體,等沈耘等人休憩的地方再也照不到餘暉的時候。沈耘向著蔣驥點點頭,示意大軍開拔。好在夏末的夜晚也沒有多麽清冷,相反太陽曬了一天,在這清涼的夜裏,反而更覺舒爽。

    當燥熱再一次來臨的時候,沈耘一行終於如願來到了鳳川鎮。

    華池縣的知縣問說沈耘要過來,早早地等候在這裏,當黎明的第一縷光芒照在沈耘一行身上的時候,鳳川鎮中一處酒家,華池知縣遊少華迎了上來。此人乃是治平四年的二甲進士,來到華池縣已經足足三年,隻等著今年磨勘結束,就要到別處去。

    畢竟沈耘在科舉時的名位比他要高一等,因此兩人相遇的時候,哪怕他與沈耘官職差遣都差不多,卻依舊彬彬有禮地拱手致意:“得到沈傳臚書信,遊某昨日便來此等候。真是沒想到,李知州居然在這個時候將沈傳臚派到大順城去。”

    “遊兄厚意,沈某感激不盡。若是他時,定要與遊兄先大醉一場。奈何軍令緊急,要我明日傍晚便要到,當真是讓沈某有些窘迫。”牢騷是難免的,沈耘對著遊少華回禮,這才跟隨其一道來到酒肆前。

    遊少華也知道軍令難違,本就沒有打算與沈耘吃酒到大醉。隻是備了些吃食,裝在食盒裏,又拿來一壺酒,與沈耘共飲幾杯:“沈傳臚的本事我也略有耳聞,你短短數月就將安化縣的一切理的順當,這份本事遊某可是敬佩的很。若非即將遷往他處,遊某少不得要學學沈傳臚,也讓我華池的百姓嚐點甜頭。”

    “遊兄客氣了,這傳臚不過一時成績,當不得遊兄讚歎。不若喚我表字,半農即刻。其實治理天下的道理,是相通的。隻要能夠不損害既得者的利益,相反能為他們帶來好處,那麽他們定然會將你奉若神明。說白了,都是那阿堵物的過錯。”

    沈耘一番話,讓遊少華大笑起來:“半農果然是看透了執政的根本。難怪能寫出那等讓官家都讚歎不已的劄子來。你這一番話,可是讓遊某要好好參悟數年了。來,吃一杯酒,便算作遊某的拜師禮了。”遊少華對沈耘的客氣,讓沈耘一陣無奈。

    不過兩人暫時沒有利益的交集,算起來還真是可以成為好朋友,沈耘點點頭,舉起酒杯對著遊少華致意,隨後一飲而盡。

    休憩是暫時的,到了沈耘規定的時辰,一幹士卒都吃過了早飯,也跟著休憩了一段時間,總算將一整夜的疲憊驅走了一些。大軍開拔,沈耘衝著遊少華一拱手,翻身上馬,繼續往東北走去。

    沈耘畢竟鮮少騎馬,跟著大軍走了一整天,終究是有些受不住,隻能回到馬車裏坐下。大順城需要的可不是一個雙腿被磨爛的知縣。

    當第三天的太陽照在一行人的頭頂,大順城下轄的幾個村莊終於映入了沈耘的眼簾。

    整整熬了三天,幾個打水的士卒興奮地撩起華池河水,美美喝上幾口,隨即將水囊灌滿,跑到沈耘的車駕前恭敬地說道:“縣尊,咱們快要到大順城了,今日趕太陽落山前,絕對能夠進入大順城將糧食交接了。”

    沈耘不由得也升起一股喜意:“好,加快速度,到了大順城,準予你等好好休息一天。嗯,到時候宰幾隻豬羊好好犒勞你等。“

    聽得沈耘這麽慷慨,一幹士卒紛紛叫起好來。軍中雖然飯管飽,但是肉食卻依舊是個稀罕物。基本上一旬吃一頓肉飯便已經是幸事,但沈耘這個架勢,顯然是要讓每個人大吃一頓的意思。有了美食和休息激勵的士卒們頓時腳下生風。

    終於,在差不多未時的時候,人馬來到了大順城下。

    此時大順城已經陷入了戰時狀態,看到前來的士卒和糧車,依舊沒有放鬆警惕。早就來到這裏的李信得到士卒的稟告,匆匆來到城樓上,衝樓下喊話:“來者何人,大順城已經被本鈐轄接管,還請說明你等身份和入城事由。”

    沈耘下了馬車,看著高大的城牆,點點頭,這才仰視著說道:“我乃知安化縣事沈耘,奉李知州之命,押解糧食兩千五百石,前來大順城戍守。同行者乃本縣廂兵校尉蔣驥及麾下七百人。還請李鈐轄放下籃筐,容我將我二人的身份文牒及李知州的諭令送上去查驗。”

    聽說是安化知縣,李信也多了幾分審慎。他一個鈐轄,雖然是從七品的武職,但是地位根本不如一個正九品知縣。何況這個知縣還帶著軍糧,以及七百兵丁。

    李信聞言急忙揮手,城頭士卒會意立刻將一個小筐用繩子吊下來。沈耘看了看,從自己懷裏掏出官牒和李圭複的諭令,示意蔣驥也將他的文牒取出來,一並交給士卒放進籃子裏。隨即看著籃子晃悠悠被拽上城頭。

    從籃子裏取到三樣東西,士卒匆匆拿到李信麵前。他首先翻看的是沈耘的官牒,隻見其上鮮紅的吏部大印,沒有半點偽造。上麵形容沈耘的樣貌更是與沈耘相符。隻此一件,便讓李信相信了幾分。隨後便是李圭複的書信。

    這次李信可不是憑經驗判斷,現實眼看了慶州州衙的大印,隨即將李圭複交給自己的那一遝紙張拿出來,對了對字跡,也是一般無二。李信這才收拾起方略,將諭令也放好,走到城頭,向沈耘一拱手:“沈知縣,某失禮了。官牒與諭令驗證無誤,某這便下去迎接。”

    至於蔣驥,不得不說,在李信眼中,這個從九品的陪戎校尉根本沒有被他放在眼裏。

    沈耘笑了笑,對著城頭一拱手,便發現李信的身影消失不見。不出半刻,隻聽得城門嘎吱作響,李信帶著劉甫和種詠二人,身後數十士卒分列城門左右。沈耘不認得,但是蔣驥卻驚奇道:“縣尊,這位李鈐轄對你可真是客氣,居然拿出了這樣的軍禮。”

    雖然未曾說的清楚,但是沈耘明白,李信的態度是非常恭敬的。不過他倒也沒有驚訝,沒有五品的武官,不論無力如何,見了他們這些文官還是得客氣一些。

    隻見李信三人來到沈耘麵前,躬身一拜:”某等拜見沈知縣,先前冒犯,還請見諒這個。“

    “三位莫要客氣,往後這段時間,沈某與諸位也算是一個鍋裏吃飯的袍澤,無須這般客氣。此次奉李知州諭令戍守大順城,沈某深感責任重大。畢竟先前隻是寒窗苦讀,未曾手握刀槍劍戟,往後一應軍事,還請三位多擔待。”

    沈耘的話,李信瞬間就明白了。這是說他無意插手軍務,大順城一應事情都由他們三個負責。

    對於這樣的官員,李信三人自然是極為喜歡的。哪個武將喜歡上頭有個外行對自己指手畫腳。說真的,在他們心中,李圭複那廝還真是比不上沈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