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自信？”紅麵青年先想笑，又覺得對方語氣不像說笑，忽然不由得想起前年魯迅先生發表的一篇文章，《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

    不由得對麵前看似比起自己差不多年紀的校隊“教練”產生一絲好感了。

    對方說的也對，即使是國內形勢最混亂、“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年代，成員構成複雜的國家足球隊，無論是正賽如遠東運動會，其他的各種友誼賽，從來沒輸過日本。

    這些國家隊成員，有在來自香港的，廣東的，上海的，華北的足球運動員，也有多少年前就移居海外的華僑華裔，甚至是普通的學生，可無論是誰，當他們代表的名字是“中國”的時候，從來沒有墮墜這個國家的名聲與尊嚴。日本報紙都要興歎：“中國足球鐵軍，堂堂十年連勝”。

    聽同學說，複旦曆史上唯一一位國家隊成員、也是國家隊副隊長的王振聲，1924年代表過中國出征新西蘭，就是眼前這位陸教練調教出來的(這麽看起來的話，那這位“陸師”恐怕有三十多歲了吧？）

    好容易心中激蕩了一下，可轉念一想——

    這也沒啥可得意的啊！日本的現代足球，起步比中國晚，人才遠比中國少，受歡迎的程度，估計也遠遠不如中國，看看日本正規的國家隊，1931年，踢中國一個工人組成的業餘球隊都踢不過！所以，踢球中國能贏日本有啥可稀奇？

    紅臉青年長歎一聲，看著場上的身高馬大、健步如飛的洋人道：“可這終究是洋人的遊戲！倭人與國人體格相仿，甚至更弱一些，遇到洋人——無論怎樣，都是占便宜少，吃虧更多。近年來世風日下，凡洋人喜好的，滬上諸人無不跟風影從！這不是賤骨子是什麽？”

    陸逐虎忽然站起身來——冷不丁驚得紅臉青年向後縮了一縮：“你這——這是作甚？”

    陸逐虎身高1米82，在這個年代算是少見的鶴立雞群“大個子”，所以當他叉著腰居高臨下地盯著一個人的時候，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足球是能提升國民自信——我也不在乎我們的對手是東洋人還是西洋人——”陸逐虎將自己之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另外，這可不單單是洋人的遊戲，中國老早也玩，隻是一段時間沒玩——”

    這破落的老大中國，好歹也玩了兩千年的球了。

    “一段時間……是多久？”

    “明太祖禁鞠令後的五六百年。”

    紅臉青年：“……”

    對於對方將現代足球和蹴鞠混為一談有些無語，不過陸逐虎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大跌眼鏡了：“足球可以證明，中國人是最優越的民族，最聰明，最敏捷，技術最好。不止跟矮小的日本人比，我們優勢很大——跟人高馬大的西洋人比，我們也仍然互有優勢。他們的優勢，我們可以學得到，可我們的優勢，洋人們絕對學不到。”

    紅麵青年剛剛對陸逐虎產生的好感，就被巨大的荒謬感衝淡：“陸——陸先生，不知足下此論何解？”對對方的評價，也瞬間從“這家夥可能是個日雜”轉變到“狷狂不羈的妄人”。

    陸逐虎不大擅長高談闊論，他向來更喜歡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觀點。

    用後來的話來說，就是“社會我虎哥，人狠話不多”。

    他轉過身去，向操場邊走過去，揚起手晃晃手指，隻說了三個詞：“技術，意識，配合。”

    當然，他還有沒說出來的東西，那是“遠超越這個時代的戰術、陣型和打發”，所有的學生看他下來，一時間都不由得振奮了起來，給他讓開一條路——知道他要下去給球員們布置中場戰術去了。上半場比賽也在這個時候以複旦0比1落後對手而暫停。

    當沒能守住平局的諸位球員略帶沮喪地來到陸逐虎身邊時，陸逐虎平息了一下呼吸，麵帶微笑。滿以為“陸師”要安撫一下己方的時候，對方卻突然暴嚇如雷：

    “踢得是什麽？我問你們上半場踢的是什麽？”

    “對方9號中鋒很強嗎？那在他速度起來前，就卡住他！卡死他啊！後衛在幹什麽？我之前怎麽說的？正麵防守，盡量不要出腳！多幹擾，少上搶！對方前鋒背身的話，一定馬上上搶，能給他拿球的機會嗎！如果他再單打，防線可以靠後點，每個人都注意補位！”

    “集中點注意力吧，諸位！這麽多同學可都在看著你們呢！校長先生，知道咱們今天踢的是一隻強隊，帶著所有的老師過來看我們比賽——”陸逐虎指著司令台最中央，校長的位置，周圍是複旦各個德高望重的老師。

    “你們代表著複旦！踢得是外國人，那你代表的就是中國！你要讓同學們覺得我們複旦的都是孬種嗎？你要讓西人聯隊那些人都說我們是東亞病夫嗎？你們——你們——”

    一個隊員忽然訥訥道：“陸師，你不是說過，‘喝雞湯’、‘打雞血’這一套都沒用，我們校隊不吃嗎？”

    陸逐虎：“……”

    他撓撓頭，心裏想：足球小說裏，一旦一方落後，主教練不都是要發表一番激情洋溢的演說，然後就反敗為勝了啊！我果然還是沒有龍哥那種當（厚）教（臉）練（皮）的天賦啊，這麽狗血的話，實在是難以啟齒、拉不下臉。連學生都看出來了。

    還是來些實際的東西吧。

    “哼！還不是你們這些家夥沒頂住！五分鍾就半場了，都不行嗎？害得老子在上麵被好一頓鄙視！”陸逐虎沒好氣地吹胡子瞪眼道。

    諸位隊員難免有些慚愧，看看身後熱切關注著這邊的上下師生，小聲道：“陸師，那下半場怎麽踢啊……對方，真的有點強……”

    本來近期都在連勝，讓這幫隊員都有些飄飄然了，可真遇到史考脫杯的正規球員，一下子讓眾人回歸現實。

    “怕毛！”陸逐虎擺擺手：“下半場——”打個響指“變陣！”

    “什麽陣？”

    “英甲霸主，阿森納的wm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