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魂飼窮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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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你禦溪仙尊救的,自己送。”如他所料,照君毫不客氣。
“你這不是故意為難我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裏有個人我不想見。”蘭禦溪幾乎有些耍無賴的意思,將頭一偏,“我不管,反正無論如何我的心思不能白費。不然我不開心了,這梅子釀就釀不成了。
若耶才慢慢接受了照君酆都大帝這個身份,此時突然又來了一個禦溪仙尊,好如五雷轟頂般的真相接踵而至,快得竟連給她喘氣的會都沒有。
不過到底多少經曆過一些大風大浪了,若耶很快就想到能和冥界尊神喝酒賞月的豈會是泛泛之輩,起伏不斷的心片刻過後便也安靜了下來。
她又細細端詳了一遍蘭禦溪,美則美矣,卻如雲如霧,隻飄然於星海明月之,閑恬的笑有一層揮之不去的涼薄,使人溫暖卻不敢向邇,這應該便是仙之神威了她想。
蘭禦溪見照君的臉色越來越冷,卻又帶點妥協的意思,於是便趁熱打鐵,“小紅衣,你不用怕他,死皮賴臉這招對誰都管用。一路上你就跟著他,他若是把你弄丟了,你就來青玄找我,我幫你出頭。”
朗月清風,他的身影化作一道輕煙,消失在堂紅繾綣初。
“我”若耶的汗掉在地上都快結冰了,朝前伸著,妄想抓住那殘留的一縷青煙,終不過夢一場生。
若耶實在是不敢去想,她此時正和在酆都大帝獨處。她心裏波濤洶湧不下十回,想著要不要和北帝君打個招呼,畢竟是冥界的神,作為一個鬼,理應是要拍些馬屁,更何況她之前還得罪過他。
鼓起勇氣,扯出一個相當僵硬的大笑臉,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就眼睜睜地看著照君“唰”得一下飛到了一個山峰上。
若耶很好地記住了蘭禦溪離開前的那一句囑咐,說讓她死皮賴臉地跟著照君,於是便很不冷場地爬上了照君前去的山峰。
那山峰不高,但十分的陡峭,爬起來簡直要了若耶的魂了。等她千辛萬苦上了山頂,才看了那黃色身影不到一眼,照君卻身形一閃,又瞬間飛走。
若耶喘著大氣往照君飛去的方向望了望,見他又落在了另一座山峰之頂。
死皮賴臉,死皮賴臉若耶心裏重複默念蘭禦溪留給她的人生真諦,在地上隨意撿了根木枝,將早已散落的頭發固定在頭頂,勉強紮起一個隨雲髻,挽起衣袖,做好一種視死如歸的準備。
她爬了一座又一座說高不高,但陡峭到不正常的小山。每次眼見著就要跟上照君,他離開的速度竟比她說話速度還快。
每到一個山峰,照君便會停留一陣,她很想當然地認為他這是在等她,所以連續翻山越嶺幾個時辰,親眼看著月亮西落太陽東升,若耶雖然疲累,精神還是很振奮的。因為偉大的北帝君竟會為了等她而停留,這是多大一個麵子啊。
隻不過再怎麽大,一個鬼也經不住這樣折騰。最後她實在是不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掉滿頭大汗,嘴裏嘟囔,“北帝君啊,我雖然不會再被累死,也經不住您這樣折騰啊,總是飛來飛去,您也不覺得頭暈麽?”
“不覺得。”有人道。
“是麽?”若耶接過之後,沉默了小半刻,猛地回身,看見照君正站在她身後,立馬起身改口笑道:“那是自然,您是神嘛。”
“你跟著我做甚麽?”照君不耐煩道。
“禦溪仙尊叫我跟著您,所以我就跟來了。”
“你倒是很聽他的話,怎麽不隨他去青玄?”
“我是鬼,最高信仰是您,當然得跟著您走。”雖說講這話時若耶表麵還算是鎮定,可心早已經在冰火裏進出好幾回了,一陣寒一陣熱的。
“太慢了。”照君沒空聽她扯那些虛的,短短個字立馬讓若耶無言以對。
“北帝君,我已經死了,倘若我還活著,我一定會去學那些功夫,然後飛簷走壁,這樣就能快些了。”
照君沉默片刻,忽然淡淡一笑,“死人比活人可要厲害許多。”
熏風香,花徑漏,邂逅相逢。他這一笑,盡管隻是隨意的輕笑,也沒任何喜悅之情,卻瞬間黯淡了當下最濃烈的夏花。
也不知是那抹笑來得太突然,還是因照君的話太無據可循,若耶腦裏有短暫的空白,她晃了晃腦袋,“死人比活人厲害?是甚麽意思?”
“自己想。”照君的耐性是真的不好,他能這樣和若耶聊這幾句,已經是破了他的記錄了,隻是這若耶不但沒意識到這一點,而且還十分不知趣地又問了起來,真是將死皮賴臉發揮到了極致,“北帝君,我想不明白,您能和我說說麽?”
照君再沒理會她,都懶得看她一眼就往原路走去。
“北帝君,那是您來的方向,您應該往那走。”若耶右指著前方。
照君蹙了眉,“回酆都。”
“您不是一直在回酆都的路上麽?”若耶想不明白,歪著頭問他。
“誰跟你說的?”
若耶沒再接話,終於明白為甚麽照君一開口就問她跟著他幹嘛,原來他根本就不是回酆都。所以那些在山峰上的停留,也絕對不可能是在等她。一切的一切都隻是想得比花美。
眼見他又一次打算下山,若耶急道:“北帝君,您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我真的”
照君真的已經被她煩死了,礙於那瓶梅子釀的麵子,輕歎一聲道:“凝神聚氣,用飄。”
說罷他化作雲霧,消失在山崖邊。
凝神聚氣?飄?這是何意?
若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山頂擺了各種大俠習武時用的姿勢,閉目養神深吸幾口氣,原想著會出現甚麽奇跡,過了半個時辰,除了頭頂處幾隻烏鴉飛過便再無其他。
她最後毅然決然選擇放棄,心裏篤定還是腳踏實地來得實在。隻是卻不曾料到那欽丕竟把她帶到了那麽遠的地方,而且還是在東方。這也就意味著,她要再次去到桃都,那個冥界最為複雜的地方。
說起桃都,若耶便想起了昔日種種,尤其是蘭禦溪提起的神荼。
對於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她曾經一定在哪裏聽過,隻是在這一時半會兒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神荼,神荼,你到底是哪個神荼?
到了度朔山,天都黑了,那棵桃樹依舊大得突兀,樹頂那隻金雞也與第一次見時一樣,闔著眼睛懶懶地打著盹。
這所有的一切與往日相同,卻又與往日有所不同,今夜安靜地有些異常,而且一路上都沒遇著其他帶著鬼的鬼差。
若耶認為一定是自己多次劫後重生,變得愛疑神疑鬼了。想到自己已經在陽間遊蕩兩天兩夜了,白璃指不定認為她被欽丕吃了,在酆都哭呢,還是趕緊回去罷。
她才走了幾步,卻被身後一樣疾馳而來的東西撞飛數尺,她吃痛地撐起身子,轉頭往後麵看了看,原是另外一隻鬼,那鬼披頭散發,像是被甚麽東西嚇到了,趴在地上一直發抖。
“喂,你是怎麽了?”
“東東方鬼帝,他想要那隻老虎吃了我。”
“東方鬼帝要老虎吃了你?”若耶雖沒完全弄不明白鬼那話的意思,不過倒是被他很好的啟發。
那本《鬼帝訓誡》裏提過:神荼、鬱壘者,東方鬼帝也。治度朔山。
原來那日在桃都遇見的就是東方鬼帝之一的神荼。
山穀間一聲猛虎咆哮,若耶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難不成是因為自己太過驚訝了才會發出那種聲音,隻是這聲音未免也太豪壯了些罷!
而後,一道紅影從百裏外飛過來。若耶看見一團烈焰疾馳而落,燒紅了暗夜的度朔山。
落在她麵前的,是一頭有半個山大的赫赤老虎,它背上長著遮天蔽日的巨翼,一雙發著光的藍色眼睛,更像是從煉爐裏提煉出來那般純晶。
它走得慢條斯理,極不符形象。它偏著腦袋看了眼若耶,兩隻大眼睛眨巴了幾下,鼻子裏呼出一團白氣,碩大的腦袋左右搖擺著,一副有事想不明白的樣子。
若耶震驚地站在原地,仰頭望著那柱天踏地的紅虎。一旁的小鬼見老虎的注意力都被若耶給勾走了,逮著會撒腿便跑。
紅虎忽然掉過頭去,殺氣騰騰地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子就把小鬼那披頭散發的腦袋給咬了下來,連嚼都沒嚼就吞了下去。場麵血腥,殘忍,令鬼發指。
若耶被嚇得連連後退,正當她覺得要魂喪虎口,再無生還會,卻看見了一個讓她熱淚盈眶的身影。
她大聲一句,“北帝君!”像迷路的孩子找到父母,激動地跑著過去。雖然不知道為甚麽他會比她還晚一些到達度朔山,也許是為欣賞沿途風景,又或是其他甚麽,不管甚麽原因,反正把若耶是激動壞了。
“北帝君,那隻老虎把鬼吃了。”
“看見了。”
北帝君果然是北帝君,這淡淡的語氣,就像眼前的不過是一隻巴掌大的紅貓,不足為道。
紅虎沉靜地望向他們,當眼光落在照君身上,突然匍匐著後退身子,就像是遇見天敵般警惕著,先前的霸氣蕩然無遺,隻剩下那種垂死掙紮下的顫抖。
“退下。”
紅虎身後突然出現一個人來,黑發青冠,一雙桃花眼黑白分明,笑意綿綿。憑著這對眼睛,若耶立馬就認定他就是另外一個東方鬼帝,鬱壘。
因為書對東方鬼帝鬱壘有過這樣的描述:桃花眼波笑盈盈。如今見了本人,果然名不虛傳。
鬱壘走到照君跟前,很恭謹地拱行禮,“參見帝尊。”
聽見這個稱呼,照君抬了抬下巴,“你認識我?”
若耶也注意到了鬱壘對他稱呼,帝尊,不是北帝君。
從照君的話,說鬱壘認識他,不是指酆都大帝這個身份,鬱壘是鬼帝,認識酆都大帝合情合理。那應該就是指照君另一個身份,又或是他真正的身份。
“當年涿鹿一戰,小人有幸在遠處見過帝尊一麵,帝尊卻不曾看見過小人。”鬱壘笑了笑,隻不過那種笑卻令若耶很不舒服,她還是情願他不要笑的好。
照君沉思了片刻,忽而輕笑一聲,“原是你們兩個。”雖笑著,卻比平時還冷數倍。
“小人與神荼皆為魑魅魍魎,當年受蚩尤蠱惑對抗黃帝,女媧娘娘慈悲,饒恕我二人等,讓我們鎮守冥界以贖當年生靈塗炭的罪責。”
照君緩緩將視線挪到錯節盤根的桃枝,似乎是根本就沒興趣聽鬱壘講故事,而一旁的若耶卻聽得十分入神。
蚩尤,黃帝,女媧種種,每一個名字都讓她熱血沸騰。
這些可都是一些上古的神啊,就連人都是他們造的,這簡直比照君是北帝君還要令她震驚……
她以前隻不過聽老人講一講故事,又或者在冥界一些典籍裏找到隻字片語。可此刻麵前的兩位正是經曆過涿鹿之戰的,就像是那段驚天動地的大戰在你眼前重演,你再不是後聽者,而是見證者,這種**八荒的興奮難以言表。
若耶作為一個小小的鬼,竟然能夠親眼見到幾個上古時期的神,真是生有幸,祖宗垂憐。
她更是一臉癡迷地仰望著照君,晚風輕輕吹起的黃衣那角,好份清恬與寒星散淡,都陷落於清爽山河。哪怕是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環境下,他依舊是整個天地的焦點。
她先前以為照君隻是冥界的神,斷然沒有想到他還是上古的神。於是,心裏對他的崇敬又不知多了幾倍。
紅虎“嗷”的一聲哭叫,將所有的注意引了過去,照君這時也看向了它,紅虎卻是被嚇得趴在了地上,“嗚嗚”著脆弱地像隻紙老虎。
若耶正不解,但當桃林深處的黑影越走越近,看清來者是神荼時,這才明白它在叫囂著甚麽。原來是自己的主人來了。
照君此時冷哼一聲,略帶點嘲諷的語氣,“用厲鬼投喂窮奇,這事怕是隻有你倆才能做得出來。”
聽見“窮奇”二字,若耶不由地皺起眉頭來,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她不知在書本上見過多少次。
西方天帝有子不肖,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其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
窮奇乃至邪至惡之獸,好人遇到它會變成食物,而且先被咬掉腦袋,而壞人遇到它反而會得到它送來的野獸之類做食物。
隻是若耶想不明白,東方鬼帝為甚麽要飼養這樣一隻凶獸,而且竟拿魂魄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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