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莫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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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女子,小心翼翼揣著一塊玉佩,滿麵愁容。

    “姑娘,我死的不甘心。”她的眼睛閃著淚,雙肩也因抽泣而抖動個不停,“求你幫幫我。”

    上門敢來尋我的人有很多,鬼魂卻是第一個。我笑著,爽快地點頭,“好。”

    麵對我的爽快,她似乎覺得些許意外,窘迫地朝我笑笑,下一刻便將那塊一直揣在懷裏的玉佩遞與我,惴惴地,“我沒有什麽可以報答姑娘,唯一值錢的隻有這塊嫁妝。”

    那是一塊牡丹佩,令人過目不忘的是它的顏色,是醒目的血色。未待我細看,一朵被風拂下合歡將我從夢帶回。

    我撚下落在我額間的合歡,想著夢的女子,還有那一塊血紅的牡丹佩。

    我以為我會再次夢見那個揣著玉佩的女子,已然過了月,合歡花悉數落盡,女子也再無來到我夢。

    漸漸地,我已淡忘。

    這天,我正獨自在院梧桐下發呆,陌生的男子突然造訪。

    他朝我笑了笑,“奴兮讓我來找你。”欣長的身軀略顯憔悴,清清淡淡的五官,雖留著笑意,眉頭卻是皺的緊緊的。

    奴兮?完全陌生的名字,竟讓我一刻反應不過來。

    “哦。”他幡然一笑,隨後從懷裏掏出一塊包著物件的絲帕,仔細掀開,是那一塊血色牡丹佩。

    我一愣,不過片刻。

    麵對我的平淡,他顯得有些局促,“奴兮告訴我,你答應會幫她。”

    我點頭說是。我不再對著他,偏了頭望那一株落盡的合歡。

    他鬆了一口氣,緩緩地向我說起了他和奴兮的故事。“奴兮是我的妻子,她很愛我。”他停頓了片刻,“我卻是害死了她。”他垂下頭,用袖擦拭湧上眼角的水汽,“她托夢告訴我,她不甘心,讓我帶著這血玉來找你,說你會引魂,可以幫她重返陽間。”

    我向來不會過問客人原因,不過這次我卻脫口一句,“她想怎麽樣?”

    男子對我的疑問始料未及,好久才僵硬地說出一句話,“她想要我償命。”他的眼裏透著淒涼,冷意侵骨,“她說要親殺了我才甘心。”

    他話一出,便知道是我唐突了。於是我趕忙笑笑,轉移了話題想掩蓋自己的窘迫,“明日我會來找你,引魂需要**。”忽然想到一件事,稍有些擔憂,“**,還在嗎?”

    他點頭,“我尋遍了整個天下,得到了千年玄冰,可以很好地保存她的**。”麵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他表現出的卻是前所未有的欣喜,“麻煩姑娘了。”

    他轉身離開,臨了一句,“我叫淺默,姑娘?”

    已經許久沒人過問我的名字,竟讓我一時想不起自己叫什麽。

    腦海裏回憶千萬遍,空白的記憶唯獨留下那段在離恨天的一幕。

    子蔏問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卻不願和他說一個字。他很無奈,“你到了離恨天,算是另一個開始。”於是他便擅自給我取了一個名字,莫涼。

    “姑娘?”淺默在喊我,跌進回憶的意識突然間又回了來。

    我朝他笑了笑,“莫涼。”

    他點頭,“明日再見。”

    待沒了他的身影,我也回到了屋裏,拿出了塵封已久的魂琴。

    不知不覺,我不用它引魂已經半年。在那之前,我曾瘋了一樣尋找遺留在世間的怨魂,以引魂為誘餌,強行攝取他們的一縷魂魄,以此維持自身魂魄不散。

    子蔏是詭珠使者,由於他的失職使得詭珠逃竄,我也在這時被逃竄的詭珠強行吸取了魂魄。

    也不知是所幸還是不幸,詭珠吸魂的時刻被趕來的子蔏打斷,徒留下我一縷魂魄在世間。因隻剩下一縷魂魄,陽間不容我,陰司不收我。

    也許是愧疚,子蔏把我帶回了離恨天,那個淩駕六界之上的牢籠,沒有白天黑夜,沒有日月星辰

    可是我不甘心,硬是與子蔏倔強到底,最後終是從他眼皮底下逃脫,並從離恨天帶走了魂琴,用吸取他人魂魄維係自身的方法頑固地留在陽間。

    子蔏卻是一路追捕我,屢屢破壞我的計劃,使我不得不改變方式,讓別人主動找上我,再也不是強行攝取。如此一來,子蔏也再無理由阻止我想留下來的心。

    (二)

    第二日,淺默一早便在院口等我,他看見了我,孩子般明媚的笑意,“我帶你去找她。”

    我懷緊緊揣著魂琴,就像奴兮小心翼翼嗬護血玉一樣。

    我跟了淺默來到了城外的歸故山。那裏是婺城人死後的歸屬。

    歸故山墳塚林立,陰森是它的全部。而我的注意力卻全被淺默略顯孤單的背影吸引,一路上我隻默默跟著他。

    走到一座木屋,淺默停下。回首忽然對我說道,“這兒離那些墳塚很遠了,你不要怕。”

    我驚訝,不是因為他小瞧我的膽色,而是他是這個世上第二個在為我著想的人。另一個,是子蔏。

    “莫涼,有什麽問題嗎?”他許是見我神情有些僵硬了,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對他一笑,“她在哪?”

    他領著我進了木屋,一眼就看見了躺在榻上的奴兮,和夢裏一樣,清秀的眉間留著一道揮之不去的褶皺。

    我淡淡地看著奴兮,不發一語。忽得淺默將血玉拿出,“奴兮要我將血玉給你,說是她答應要給你。”

    我看了眼血玉,搖搖頭,“不用的。”

    淺默雖不好意思,可見我不收,也不好再堅持。

    我架起魂琴,雙拂過冰涼的琴弦,熟悉的感覺令我有些興奮。

    我彈出一個調,奴兮的身子也因此發出亮光。

    調子行雲流水,亮光填滿了整間屋子。很快,就隻剩下一個調了。

    然而琴音戛然而止。

    淺默神色凝重,“莫涼,為什麽不彈了?奴兮她還沒醒過來。”

    我看著麵前這個麵容滄桑的人,我竟是再不忍心彈下去。

    或許是因為他會顧及我怕不怕,又或是因為奴兮,是第一個願意拿出自己最珍惜的物件來感謝我的人。

    我雖為人十年,可這十年我得到的情感幾乎是沒有。

    在離恨天的兩年,我總是哭,想著自己實在是太無辜,我沒做錯任何事,卻落入永不輪回的痛苦。

    子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他的出身就是為了守護詭珠。離恨天裏,一間簡單質樸的小屋,一張床,一座燭台,一個堆了幾本舊書的架子,一架陰沉木製成的魂琴,便是他的全部。

    每當我想家哭得厲害的時候,離恨天裏總會響起琴音。黑暗裏我唯一的情感寄托,怕就隻是子蔏的琴音吧。

    我第一次去找子蔏,也是第一次和他說話。拿半恐懼半仇恨的目光盯著他,很不友好地說,“我想離開這裏。”

    子蔏說,“你能去哪裏?世間已經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了。”

    “至少我可以回家。”說話的時候我很強硬,但已忍不住淚,眼紅了一圈。

    子蔏平淡的表情出現了一絲呆滯,好久,出人意料的回複,“好。”

    他帶我回到了那個我原以為世間唯一還惦記我的地方,卻發現早已物是人非。

    院裏的梧桐和兩年前的一樣,隻不過梧桐下乘涼的人兒,再也不是我。

    隻不過是兩年而已,我日夜思念的丈夫卻早就將我忘卻,另娶了個如花似玉的美眷。

    我的心很涼,涼的我不能再呼吸。

    我聽見子蔏輕微的歎氣聲,“你的父母呢?他們也許”

    “我沒有父母,是他的童養媳。”我搖頭。

    子蔏沒再說話,將心灰意冷的我又一次的帶回了離恨天。

    “莫涼。”有人在背後喊我,我的心一驚,這個世間會叫我莫涼的人隻有兩個,這樣平淡無波毫無情緒可言的聲音,唯有子蔏。

    ()

    平淡的眼睛,平淡的麵容,平淡的一切都沒有變化。隻是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淺默對於子蔏的悄無聲息卻絲毫不關心,隻一味地用祈求的語氣與我說著話,“莫涼,你答應過她會幫她,你會幫她的。”

    我起身,慢慢地將琴收好在琴袋子裏。無奈地向淺默道歉,“對不起,我要食言了。”

    淺默的表情很猙獰,兩隻倏地拉住我的衣袖,“求求你,就幫幫她吧,我願意把我有的一切都給你。”

    在我說話之前,子蔏卻一把扯開淺默緊拽我衣袖的,語氣冷冰冰的,“你知道引魂的代價嗎?”

    淺默沉默,搖頭。

    子蔏卻是低低歎氣,像是一個局外人對當局者迷的無奈,“人死後,魂魄就會缺失一縷,輪回過後新的一縷補上,這便是來生。引魂雖可讓她苟活月,可再無輪回會。”子蔏的眼睛盯著在他麵前顯得異常孱弱的淺默,“知道了代價,你還想讓她回來麽?”

    奴兮安靜地躺在榻上,寧靜祥和的模樣卻不像是一場永不相見的死別。蒼白的唇色,蒼白的命運,回首,還有蒼白的淺默,悲哀泛濫。

    “她今年十歲了,她說過那天要穿自己最喜歡的嫁衣,做我美麗的新娘。”淺默一麵講述,一麵緩步走到奴兮身前,緊緊握住她垂下的右,眼淚一行一行,“可是,我卻娶了別人,負了她。她想討回公道,卻被我族人賣到了青樓,被人玷汙跳了城樓。”

    女子多愁善感,一場真心,竟隻換得命喪城樓的淒慘。酸澀洶湧,我同情奴兮的不幸,同時又恨淺默的薄情。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子蔏,平淡無波的眼睛,才想到無欲無情的子蔏又怎會有觸動。

    “莫涼。”淺默喊我,我卻不想理他。他知道我對他有了嫌隙,垂下了頭,不敢再直視我的眼睛,“謝謝你,我要帶奴兮回去了。”

    “你欠她的,不還了?”我忽然冰冷一句。我看見淺默背對我的肩,稍微顫抖了一下。

    “這一世我害了她,又怎好再害她下一世。”他頓了頓,“傳說陰司有碗孟婆湯,喝了就把前世都忘了。我這樣的人不值得她放棄輪回報複我。”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的幾乎沒有。

    他抱著奴兮,一步一艱難,消失在我的視線之。

    又隻剩下了我和子蔏。

    久違的相對而立,卻又是熟悉的相對沉默。

    “我沒吸她的魂魄,你還不走?”

    子蔏忽然拉過我的臂,不容置喙的語氣,“跟我回離恨天。”

    我掙脫開他緊拽著我的,往後退了幾大步,歪著頭看他,“莫涼莫涼,你是叫我心莫涼嗎?”

    子蔏有些發愣。

    “那我告訴你,你放過我,我的心就不涼了。”

    他浩歎一聲,背對過我,就像第一次放我走時一樣。

    眼見了丈夫的薄情,心灰意冷的我在離恨天整整哭泣了日,子蔏的琴音也因此回蕩了日。

    第四日,我求子蔏放我離開。子蔏不肯,我便負隅頑抗。

    “離開離恨天,你的魂魄就會散了。”

    “那就把魂琴給我,我可以用他人的魂維係我自己的魂魄。”那是我第一次在子蔏臉上看見了怒意。

    “留在人間,真對你這麽重要,寧願埋沒自己的良心也要去剝奪他人輪回的會。”

    我說我那時才十歲,都沒開始真正認識這個世界就被詭珠剝奪了一切。我盯著他的眼睛,“我不甘心!離恨天這麽黑,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就連星星都沒有。讓你永遠待在這個地方,你甘願?”我問他。

    “我的出生就是為了守護詭珠,我從來沒出過離恨天。”子蔏的聲音似乎過於平靜,“那次和你,是我第一次邁入人間。”

    我的眼裏留下了淚,搖著頭哽咽,“可我不一樣,我原本可以擁有很美好的人生,可是都毀了。”

    “是的,你和我不一樣,你的世界尚且可以通過眼睛看到,而我的世界隻能透過那幾本為數不多的舊書。”子蔏背過身去,有冰冷背後的淒然。

    子蔏放過了我,說讓我保重,隻是他最後也沒同意將魂琴交與我。後來的後來,我偷走了魂琴,開始了躲避子蔏追捕的亡命生涯。

    (四)

    我很明白,隻要我不去吸魂魄,子蔏就不會出現在我麵前。但我知道他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也許是百米之外的樹林,也許就在我院的合歡樹上。這些年,我走遍**,他跟著我也走遍了**,隻是他看得見我,我看不見他。

    可是這一次,情況卻再也不同了。

    我放棄了奴兮的魂魄,我僅剩的魂魄漸漸變得透明,倘若再不吸魂魄,我便要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了。

    我將自己困在屋裏幾天幾夜,眼睜睜地看著身體淡去,自己卻是無能為力。我很害怕,我不想放棄自己與子蔏鬥爭幾年換來的自由。

    我被恐懼吞噬了全部,徹底發了瘋,又回到了當初,拚了命尋找遊蕩在人間的怨魂。

    一瞬間,整個婺城琴音四伏。

    我高坐城上,像個神一樣俯視匍匐在我眼前的怨魂,一個個被我的琴音折磨的披頭散發,痛苦的在地上打滾撒潑。而我,卻絲毫不動惻隱。

    我撫琴的指法愈來愈快,琴音的調子也直直上升,幾個受不了的怨魂頃刻間魂飛魄散。

    整個婺城的魂魄就快被我收的一刻,子蔏出現了。

    他的眉頭皺的很緊,眼裏卻無一絲責備我的意思,隻有淒涼,無盡的淒涼,“他們死前受冤,死後為伸冤遊蕩在人間,何必要為難這些可憐人。”

    “死都死了,幹嘛要糾結前世,一碗孟婆湯後就可以奔赴下一個輪回。”我的聲音淡漠至極,“是他們自己不珍惜。”

    子蔏罕見情緒的臉上再一次閃現怒意,“你怎麽變得如此不可救藥,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我反問,“當年的我就不無辜嗎?我才十歲啊!都是因為你,我才會淪落到就連輪回的會都沒有。都是你害我的!”這是我第一次這樣說子蔏,話出口的瞬間我就後悔了,其實這幾年我隻有在一開始怪過他,後來我就再沒有了。

    子蔏一愣,稍稍垂下頭,不敢再與我對視。

    “這是宿命。”子蔏淒然的笑,“我們都是命運的傀儡。”

    看著匍匐在地上的怨魂,現在他們和我一樣,再也沒有會去獲得另一個人生,生生世世都得困在那個沒有光亮的地方。

    我那樣同情奴兮,又那樣心疼她對宿命無力的控訴,最終放棄了她的魂魄。可他們之難道就不會存在第二個奴兮嗎?

    詭珠毀了我人生,而我毀了他們的人生。子蔏說的沒錯,我們都是命運的傀儡。

    對於這個世界,這些年裏,我看也看了,可到頭來,千帆過盡終不過成黃粱一夢。世界再怎麽美好,也再難屬於我。

    也許,我也應該放棄這可笑的固執了。

    就算子蔏不來捉拿我,我離開了離恨天,魂魄終有一日會散去,倘若我大肆攝取魂魄,老天必定也不會容我。所以我打算說我跟你回去,逃難似的日子讓我厭倦。

    可我還沒說得出口,子蔏就說了一句,“你要的自由我給你,我以後再也不會跟著你了。”之後他便幻化一縷青煙,徹底地消失在了我眼前。

    我愣在了原地,直到太陽留在大地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

    我帶著魂琴,向著另一個未知的地方走去,隻是這一次,再無子蔏。

    天上的月亮很圓,夜裏的風吹來帶著些許涼意。也許是這幾年下來的習慣,我都會向著四周看一看,看看月亮下的樹林會不會站著那個孤單的身影。

    我看了一夜,直到拂曉也再難看見。

    對啊,子蔏說到做到,他說了不會再跟著我就不會。心莫名得失落,我隻是習慣了去哪裏都有一人跟著,突然不跟著就變得好不習慣。

    (五)

    人間,唯一一個可以擁有情六欲的地方,聚散離合而湧現的歡樂悲傷。集市繁榮,社會安昌,人人安居樂業。隻是對於我這樣的人,盡管走在人山人海裏,寂寞,是我唯一能夠感受到的。

    我有想過回到離恨天,回到那個黑暗的地方。雖然那裏沒有人間美麗、熱鬧,不過有一個和我命運相似的子蔏,至少我不會感到孤獨。

    可是,我卻不敢回去。

    我繼續留在人間做著交易。不過這一次,我沒有再騙他們。

    我以為沒有人再會願意找我引魂,畢竟再怎麽恨一個人,一碗孟婆湯就會忘了所有。雖然留有遺憾,可是至少還有下一世。

    其實這樣也好,我就有理由回到離恨天,告訴子蔏,我是沒辦法才回來的。子蔏一定會很無奈的一笑,或許還會言語諷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而我卻再也不會與他生氣。

    我想著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直到一日,一位素麵青衣的女子找到了我。

    她求我,讓我複活一個人。我告訴她引魂是有代價的。她說知道,讓我收她的魂,複活那個人。

    我從來沒收過活人的魂魄,不敢盲目答應她。隻告訴她,我沒把握,也許不但毀了你也毀了那個人。

    “姑娘,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她哭得很淒涼,讓我不忍心拒絕“好吧,容我研究幾日,日後,你再來找我。倘若那時我找到了方法我就幫你,沒找到我就不能幫你了。”

    她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謝謝就默默離開了。

    我找了天的資料,最後在一本古籍《修魂》找到了記載。

    日後,她如期而至。卻是換了一身紅衣,點染胭脂。她看著我,女孩子家的羞澀,“我這樣好看嗎?”

    “好看。”我點頭。她很開心,說是這是她一直想穿給他看的,可總是沒有會。

    從她談吐我得知,她想複活的是剛死不久的柳家少爺。這柳家少爺是個公認的癡情種,為了個煙花女子不惜放棄所有家財,一番努力爭取才讓族人妥協,隻可惜卻一病不起離了人世。

    我想當然,麵前的女子便是柳家公子放棄一切也要在一起的人。他們衝破重重阻礙,以為一切都可以結束,等醒來,卻發現這隻是一個夢。

    我知道,我該做的隻有安慰,“他很愛你。”

    “不,他從來也沒有愛過我。”她閃爍的眼睛忽然暗淡,如死灰般,這讓我在那一刻忽的窒息,“他的眼裏隻有那個煙花女子,而於我,他就怕連都看不曾看過我一眼。”

    在世人的眼,柳家公子已然一個癡種,可誰又知道,眼裏心裏隻有煙花女子的他,在癡情的同時狠狠地負了另一個人。

    我不知道煙花女子的情有多深,可麵前的這個女子,兩眼絕望毫無生,甘願放棄輪回也要救一個從來也沒有愛過她的男子。這便是愛到忘我了我想。

    “他活了你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她點頭,“我想成全他們。”

    “可你呢?人死還有來生,魂散了就徹底沒了。”我那樣看著她,好象那瘦弱的身影,正在緩慢被悲哀融化。

    “一生那麽長,還要來生做什麽?”她笑的很輕鬆,“下輩子我不知道是否還可以遇見他,可是這輩子我卻能保證他很幸福。”她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很決絕。

    若我是柳家公子,世間能有一個女子如此待我,即便我的心再也裝不下,好歹我會看她幾眼。

    可我終不是柳家公子。

    這幾年,由於子蔏的阻攔,主動來找我的給我講了一個又一個哀傷的故事,這讓我漸漸地放棄了收魂的念頭。

    這個世間,淒慘的人太多,我又怎好再害他們。

    (六)

    我帶著魂琴,在離恨天外徘徊,頭不斷往裏張望,隻是一片漆黑,我看不到子蔏的身影。

    我最終沒有收那女子的魂魄,隨意織了個謊,說鬼差已然喂他喝了孟婆湯,即便是回來他也不記得任何人了。

    她哭得很絕望,幾乎是要奔潰。我安慰她,說柳家公子下一世會比這一世好過些,他會找到一個很愛他的女子,幸福一生。

    我不知道女子最後會怎麽樣,隻是我自己的一句話,在勸她的的同時,把自己也勸醒了。

    愛一個不愛你的太苦,找一個願一直守護你的才是真正的歸宿。今生找不到,來世再去找。

    除了我,子蔏怕是再沒和別人說過話。千百年的黑暗,唯那一束幽暗的燭光便是他僅有光明。倘若我沒出現,他便會延續之前的人生,永無止境地過下去。對於萬千色彩的人間,於他不過是那舊書上著墨不多的幾筆。不卑不亢,無欲無求。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對於我的無理取鬧,他會事事順從。我在離恨天裏害怕地哭泣,不會安慰人的他用一種僅會的方式默默地陪著我。即便是我偷了魂琴,幹了那許多傷天害理的事,他也不過跟我天涯海角,卻從不敢打擾我。

    女子雖有來世,可來世不一定會找到願意守護她的人。一世沒有,再找一世。就算找到了,下一世就又會沒有,這樣無盡頭的人生太累。

    忽然間慶幸當下,至少我再不會經曆願無所得或得而複失的痛苦。

    我做好了一切準備進入離恨天,腦海裏台詞過了一遍又一遍。麵對子蔏對我突來,我打算用一個燦爛的微笑對他,對著他說,我回來了。

    可我並未如願見到驚訝的子蔏,離恨天裏沒有他。

    也許子蔏被外界的美麗吸引,一時不肯回來也是有的。我笑子蔏原來也會和我一樣的癡迷。

    我等了日夜沒有合眼,漸漸,恐懼擔憂籠罩了我整個身心。子蔏畢竟是子蔏,他明白美麗的事物並不是永恒,既然注定要失去,一開始就不該去迷戀。

    我去人間,瘋了一樣尋遍八荒,找到的結果卻是子蔏遭人追殺,已魂散冥河。

    魂琴支撐著我失去重心的身軀,淚滴在我背上,緩緩滴落在地麵。不可能,不可能。你是子蔏,這個世間怎麽會有人可以殺得了你。

    我怎麽也不會相信子蔏死了,古人說,十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我自離恨天俯視大地,瘋狂地拿天下孤魂野鬼相要,魂琴無情,其音過處,魂飛魄散。

    這一次,哀鴻遍野引來了無常,執了追魂鎖向我襲來。打鬥我遍體鱗傷,很痛苦地痛。

    我終是躲過了無常的追魂鎖,拖著血淋淋的身子,暈倒在荒無人煙的樹林裏。

    雨下的很大,豆大的顆粒砸在我的身上,鑽心的疼痛將我痛醒。我痛不是因為傷口,而是殺戮引來了無常都引不來子蔏。我無助地抱著魂琴,雨水混雜著淚水,嚎啕大哭。

    任何武器都傷不了僅剩一縷魂魄的我,唯獨陰司的東西。我的全身布滿了一道道追魂鎖造成的裂痕,再也無法愈合。

    我拖著殘敗的身軀回到種有合歡的小院,苟延殘喘。

    清風拂麵,合歡凋零,花上細細的粉色絨絲,纖纖弱弱。我看著嫋嫋合歡,心下疼的發寒。

    枉繡合歡花樣子,何日是,合歡時?

    我濫殺無辜,偌大一個天下已然容我不下。離恨天裏也再不會有等我的子蔏,我萬念俱灰。

    “莫涼。”有人在喊我,當我回眸的瞬間,已淚流滿麵。

    ()

    清淡的眉宇依舊,隻是他的眼底再沒有我記憶裏的子蔏僅有的平淡。憔悴卻有千分萬分的心碎。

    “你去哪了?:第一次,我無助的像個孩子朝他抱怨,“你知不知道我為了找到你受了好多苦。”

    “為什麽要這麽傻?何必一定要找到我?你要的自由我不是已經給你了嗎?”

    我走到他的麵前,眼淚縱橫,“他們說你死了,我不相信。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看著隻是臉色蒼白的子蔏,斷定他無大礙的我破涕為笑。

    子蔏卻是很嚴肅,冷冰冰的,像個陌生人,“你在離恨天濫殺無辜,已經驚動了地府的鬼差,以後怕是離恨天也容不下你了。”

    我愣住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子蔏看著我,浩歎一聲,從懷裏拿出了詭珠,“詭珠給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你我之間再無瓜葛。”

    我怔怔地盯著泛著紅光的詭珠,淒然一笑,“你就這麽急著跟我撇清關係?”我怨恨的目光一直盯著子蔏,不敢去想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違尋找的那人,竟是如此的薄情寡義。

    “你我之間本就沒有關係,隻不過我害你被詭珠吸了魂魄,出於愧疚我收留你。這些年,我欠你的,也算還清了。”子蔏的聲音很清涼,涼的我不斷發抖。

    “愧疚?這些年裏,你對我有的就隻有愧疚嗎?難道就沒有”

    “沒有!”子蔏決然的回答,卻令我死灰複燃的心再一次地塵封,無力的我一下子軟在了地上。

    子蔏走了,走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剩下被傷得體無完膚的我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

    絕望並不可怕,心如死灰才可怕。這下子,這個世間可就真的再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了。

    被留下的詭珠閃著紅光,我苦笑自己悲哀的像顆隨時都可遺棄的珠子,可是忽然的忽然,我愣了。子蔏是詭珠使者,他的一生都與詭珠相連,可他卻把詭珠給了我。

    沒頂的寒意襲來,我拿著詭珠朝著子蔏消失的地方跑去,邊跑邊喊著他的名字,害怕吞噬了我的靈魂。

    我找遍了所有街道、小巷,街上人山人海,可就是沒有那個我熟悉的身影,苦澀的淚水在風浸濕了我的發絲,一陣天旋地轉,喉間一股血腥。

    我哭得好無力,破碎的心不斷徘徊在奔潰之際,驀然回首間,老天垂憐,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虛弱的子蔏不在別處,就蜷縮在那株合歡外的牆邊。我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他。我就知道,我認識的子蔏不是那樣。

    “子蔏,子蔏。”我抱著他,淚滴在我背上,緩緩浸過他的衣衫。

    “你來做什麽?不是讓你走嗎?”虛弱異常的嗓音,令我渾身一顫。

    “你說你不在乎我,為什麽還要在這株合歡樹下不肯離開。”我拉住他的,“你以為我傻嗎?難道看不出什麽時候的你是真,什麽時候的你是假。”

    他淒然的笑,無奈的語氣如前,“莫涼就是太聰明,所以我才放心不下。”

    這樣近,我才看到他背上那一道道傷痕,雖已止血,但仍舊怵目驚心,“我被擊了天靈,拚盡全力護住最後一縷魂魄才能再見你一麵。詭珠依附魂琴而生,離開魂琴越久詭珠就越虛弱。帶著詭珠,走得越遠越好。”

    我忽然間恨極了自己,詭珠依附魂琴而生,而子蔏卻依附詭珠而活。如果我不把魂琴帶出離恨天,子蔏就不會因詭珠的變弱而逐日虛弱,他就不會這麽輕易遭人暗算,事情就不會是現在的局麵。

    可惜,遲一步就是千年萬年。

    “對不起,子蔏,對不起。”我窒息得快要死去。我知道,子蔏的最後一縷魂魄散去,就要消失於天地人界之,永不存在。所以無論我抱得多緊,子蔏終究會自我懷裏煙消雲散,我將永遠失去他,失去我們之間永恒的相依為命。

    “莫涼,你不要難過。這年裏,我隨著你走遍了**八荒的山山水水,終於看到了以前隻出現在書裏的東西。我失職讓詭珠逃離,以致它吸了你的魂魄,毀了你的人生。我讓你沒了人生,隻能把自由還給你。”

    “子蔏,你告訴我,你這樣對我,是因為你愧疚?還是是因為你喜歡我。”

    “我是一個沒有思想的人,從來都是我該做麽做,不會去想我想怎麽做。我不知道你說的喜歡是什麽,隻是我看到你哭,我就不想讓你再哭下去。”

    我笑了,笑的卻比哭還難看,“所以你就彈琴給我聽是嗎?”

    “莫涼。”他的眼睛裏第一次出現了哀傷,好久,和我說了永生最後的一句話,“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太苦了。”之後他就從我的視線裏淡然退出,走得不留一點痕跡。我的淚滴在地上,落了一個空。

    我懷裏空無一物,整個人整顆心也像被掏空一樣,搖搖欲墜。

    子蔏,偌大一個天地,隻有你一人用真心在乎過我。你我之間,本應出現的愛情還沒開始就已結束,絕望唯一一絲希望也不見了。

    你給我取名莫涼,可就連最在乎我的子蔏也拋下了我,我的心,又如何能不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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