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魔王倉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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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世有古籍對鮫人記載:“南海深處,有人居水如魚,其眼泣淚,則白珠落。”

    鮫人是洪災的產物,存世上下不過千年,他們自成一脈,靈魂不歸冥界,又常年隱居深海,因此世人對鮫人大多僅是猜測。近些年來陸地上也就出現過一隻鮫人,那時被倉葭收了左護法,聽魔界人說,鮫人善歌,他們的眼睛在夜間會發光。

    至於鮫人落淚是否會凝聚成珠,這一點無從考證,大家隻當是則傳說,雖沒人見過,隻不過有人傳便有人信,久而久之,鮫珠便上了寶珠榜,在那本《明珠暗投》,鮫珠的排位竟比詭珠還要靠前些。

    就因珠子這般稀珍,當若耶得知仙人那串珠玉便是鮫珠時,她便覺有千斤重石壓在心頭,直令她喘不過氣來。

    照君威逼利誘從流華那借來鮫珠,答應他日內必完珠歸華,因此在交出鮫珠之前,先得和倉葭達成協議。

    若耶將夫諸請到了夜涼閣,兩rén miàn對麵交談甚久,期間若耶把能想到的好話都說盡了,馬屁也拍得響亮,終於夫諸那邊妥協下來,同意日後將珠玉歸還。

    夫諸顯然對她有些無奈,歎了氣說道:“那現在可以把珠玉給我了罷。”

    若耶留了心眼,在不知事能否談妥的情況下,她斷然不能冒險將鮫珠帶在身邊,“別急,等去了黃泉場我再給你不遲。”

    夫諸苦笑了一下,扶額道:“行,反正也就是場遊戲,要不是礙於規矩,那串珠玉要與不要都可以。”

    兩人再喝了幾口茶,便各歸其路。若耶回到酆都城,先去打聽了銀靈子的下落,那時她胡亂謅的一句話,竟不料照君還真信了。自己造孽挖的坑,即便摔得粉身碎骨,也得咬牙跳下去。

    找了兩日也不見銀靈子,若耶打算先去拿回扇子,隻要有寶扇在,就不怕那人消失一輩子。

    到了黃泉場,張瑜此刻早早地站在了門口,凡人端著點心,跟在兔精身後一臉的生無可戀。陀羅街頭飄著蘿卜糕的香甜,白鷺吐光,殘魂風裏蕩,夜深霧更寒。

    這夜,黃泉場的妖魔異常多,據說倉葭也來了。若耶擠在人堆裏,眼瞧著就快擠進黃泉場,卻被一隻拉回了原處。

    “先別著急進去,讓我看看那串珠玉。”銀靈子變回了自己那張傾城的臉,紅袍詭異而美,長發散了滿肩。一雙血玉般眼睛,彎而似眉月。

    若耶一眼看不夠,竟看呆了過去。

    “愣著做甚麽?”銀靈子敲了敲她的腦袋,“趕緊給我看看。”

    將鮫珠藏在鬼雨花城日,若耶都沒來得及看清它的樣子就要拱讓人,如此稀珍,說不痛心那是假的。

    鮫珠剔透,珠身渾圓。透雕玉球將鮫珠整顆包裹,玉球刻有星月紋,珠光鏤空散布成一方月夜星空。

    鮫珠白日無色,到了夜間它便會閃爍橙光。寶珠通靈,垢不染,光自明,就連銀靈子也驚歎,“果然好看。”

    “就像榭熙墨的眼睛一樣。”若耶接道。

    讚美鮫珠卻用榭熙墨的眼睛來做比喻,這一點就連若耶自己都覺得荒唐。

    這一次,銀靈子沒跟進去,隻在外等若耶用鮫珠將扇子換出。一刻鍾後,京洛娘帶著情緒來尋他。

    銀靈子想將紈扇還給她,她生氣地扯過扇扔在了地上,“千年前,你耗盡半生修為救她,那時你說是為了活,如今又是為了甚麽?”

    他隻是目光清冷地看著她,紅色眼眸流露著讓人難以捉摸的笑,這更刺激了京洛娘,她徹底崩潰,“我會殺了她。”

    銀靈子神色一緊,攔下了要走的京洛娘,她回過頭,兩眼盡是霧水,“公子不要阻止我。”

    這時若耶抱著骨扇從黃泉場出來,歡天喜地去找銀靈子,卻看到橫眉冷對的二人。京洛娘看見她,眼底充滿了殺意,似乎下一刻她便要衝過去將若耶生吞活剝。

    “你先走。”

    銀靈子支開若耶,與京洛娘回到了滄都,兩人並肩站在銀杏樹下,看春去冬來,落盡滿樹橙黃。

    “洛娘生氣都不美了。”像是在哄撒嬌的孩童,他寵溺道。

    京洛娘伸試圖去接葉子,葉因風走碾作塵,即便美景如昔,也再難有最初的安然,“夜光族最珍惜的便是時間,千年那麽久,有過一次就夠了。”

    “你放心。”他靜默了片刻,笑容鬼魅般狡黠,“隻要再過一段日子,我便不用再顧她了,那時她是生是死,與我無幹。”

    兔精願賭服輸,去了淚園找來花魅,待若耶向她說出請求後,花魅卻道出了一件令人失望的事。

    “世人大多對我有誤解,總以為我能憑空煉出魂魄來。”花魅搖頭歎息道:“談甚麽織魂術,隻不過是拿魂魄換魂魄罷了。

    “你有多少魂魄,對應就換多少,並且過不了許久就又會散了。”

    “你的意思是,原本是為救人,到了最後兩人竟都活不了?”若耶問道。

    花魅點首,若耶整個人陷入呆滯狀,這樣一個說好不好的結果,她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她與莫涼本無交集,此時盡心尋找織魂之法,也是為了自己的安穩,莫涼對她並不厚道,以百鬼相要,令她兩難。她對莫涼有同情,更多的是不滿,她痛恨莫涼將她拉入是非。

    此時她完全能夠拿織魂的幌子騙莫涼同子蔏去死,可如此一來,她就成為比莫涼更可惡的人。莫涼本就命苦,徘徊於地獄邊緣,她實沒必要再推上一把。

    若耶喃喃道:“這世上真會有人願意拿魂魄去換一麵嗎?”

    “這織魂術多數時候是沒用的,隻不過當太思念一個人,念到自己都不想活時,在消失那一刻能夠見到想見的人,倒也算是個美滿。”

    日後,莫涼如期到來,她抱著魂琴比先前還顯疲倦,隻是在她湖水般的眼睛裏,看見了漣漪。

    若耶將織魂真相一字不漏地告知,莫涼聽完後,僅是淡淡一笑,接著便對著她鞠了一躬,“謝謝。”

    “你是打算去見他?”

    莫涼道:“我本無魂魄,當初為了苟存,造了太多孽,要是此刻再貪生就無顏麵對子蔏了。”

    若耶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隻剩一縷魂魄的莫涼,輪回路上早無她的一盞湯,就不如跟著子蔏,去早就另一番永古相隨。

    一個時辰後,花魅帶著魂琴回到了陀羅州。她將琴交到若耶,說莫涼已經走了,她按照約定把百鬼還給你。

    “你說罷,我幫了你,你要怎麽報答我。”

    懸在室內的鹿皮罩子輕搖,把雅閣襯得如同湖光月色一般。銀靈子身後的白紗也微微擺動,蓋住了酒香。那時他們第一次相見,他對她說了相同的話,她戰戰兢兢,茫然無措。可是,現有輪回,她饒有心地為他倒上一杯酒,諂媚逢迎道:“不過再下一次無間罷,隻不過在去之前,你得給我一件禮物。”

    銀靈子看著她,並不打算喝那杯酒,“你要甚麽?”

    若耶托著腮,與他對視,“我答應了仙人,要把你的一樣東西帶給他。”

    銀靈子道:“你知道他想要的是甚麽麽?”

    若耶搖頭。銀靈子再是一笑,抬起指劃過她的臉頰,“倘若他要我的命,你還想替他要麽?”

    她不由地打了個哆嗦,臉色忽變,就連說話也覺著困難,“不要了。”

    “既然不要了,那就把扇子還給我。”

    事已至此,若耶當真裏外不是人了。也怪榭熙墨沒將話說清楚,要是知道仙人要的是銀靈子的命,她斷不會胡亂許諾。

    人家剛幫了她,此刻她也再沒了臉強留扇子。

    “銀靈子,謝謝你。”他拿了扇子便轉身離去,沒有搭理她。

    若耶帶著魂琴回到酆都,沒來得及歇息喝口水便直接上了羅酆山,太陰宮外有念珍偷懶打盹,她悄悄繞到他身後,狠狠地嚇了他一跳。

    念珍吃了虧,剛想教訓若耶,那人卻麻溜地穿過門縫,逃過一劫。占了便宜的若耶沾沾自喜,迎麵遇上照君,得虧她眼疾腳快,撲通跪在地上,避免了與照君相撞的禍事。

    她雙高舉魂琴,魂不附體道:“北帝君,百鬼都被封在了這把古琴裏。”

    照君似乎不大關心魂琴,隻問道:“銀靈子的東西呢?”

    在若耶眼,照君神聖不可侵犯,就連對他撒謊也是一種極大的罪惡,一則是對神的敬仰,再者你有沒有撒謊神一眼便能看透。衡量再,她便打算將事推給銀靈子,“他不肯給。”

    得了這個結果,照君隻是冷笑了一聲,並沒有處罰她。若耶心有愧疚,默默發誓,要為照君在冥界多待十鬼年好好侍候他。保證打不還,罵不還口。

    然而世間事,福不重至,禍必重來。這邊還沒將百鬼從魂琴釋放,那邊卻傳來倉葭不肯歸還鮫珠的消息。

    若耶差人多方疏通,卻無一絲轉,她也實沒了辦法,自己去找了倉葭。

    倉葭的府邸在陀羅州的白夜湖,那裏是冥府禁地,若無魔王首肯,即便是神也不得進入。

    在白夜湖周邊繞了幾圈,天也快黑了,若耶鼓起勇氣往裏邁了幾步,原以為沿途會有妖魔攔道,卻不想暢通無阻走到了盡頭。

    一方圓形洞門,形如滿月,透出幽靜的光。月洞門左右延伸出去的廊房,飛簷彩繪,垂下半牆的紫薇花。

    前有忘川橫臥,飄著子午蓮,風吹花落,紫薇海便是一陣花葉清響。風渡野舟,舟自渡人,遠處有他借風而來。

    他穿了一件淡huáng sè的長衣,披著狐裘鬥篷。長發濃黑如流水,皮膚雪白似銀粟,一雙眼睛更是清泉般透徹,看不見任何雜質。幾近完美的模樣,偏被右邊顴骨幾道傷疤破壞。傷痕本不明顯,隻因他太白了,反而使其喧賓奪主。

    兩痕跡縱橫交錯,竟給人蘭草纏繞雪間的錯覺。異樣的美感,有了意外的爾雅。

    紫薇花叢繁茂,遮住了白日微弱的光。他立在船頭,與若耶對望,許久才緩緩道:“你來了。”

    見他能在此處自在乘舟出行,若耶於他的身份也大致有數。雙膝一彎跪在地上,顧念魔府險惡不宜久留,便開門見山道:“煩請魔王將珠玉歸還。”

    許是倉葭hé píng日所見的魔不一樣,他看上很溫柔,甚至有些柔弱,若耶深知他是魔王,也不由地想去親近他,這種感覺即便是麵對神仙也不曾有過。

    “珠玉不在我這。”他似乎很怕冷,不斷將狐裘裹緊,像是大病初愈,唇色很蒼白。

    大概誰都不會想到,與天同壽的魔王竟是如此一位病弱青年罷。

    “那是在誰?”

    倉葭道:“其實我還未拿到珠玉,半路就被榭熙墨劫走了。”

    “仙尊?”若耶此刻已然糊塗,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榭熙墨在冥界百年,從來都是循規蹈矩,如何會去搶鮫珠。何況倉葭那時差人說是不肯還,並未提及這件意外。

    “我是故意隱瞞此事,等你shàng mén尋我。”倉葭像是知道她心所想,淡淡說道:“其實月半時你我便可相見,隻是後來出了狀況。”

    這話起先若耶不明白,後來再想了想,才恍悟月半獸靈食魂是倉葭的傑作,那時欽丕叼著她是也是為了去見魔王。

    “不知魔王有何事需小人效勞。”

    話說這般,心卻早已慌亂。若耶此時已後悔一人獨闖mó yù,倉葭要殺她輕而易舉,她又隻是個普通小鬼,沒人會冒著風險前來救她。她後退了兩步想要離倉葭遠一些,卻聽他說道:“你無需害怕,我隻想見見你,此刻我已見到,你可以走了。”

    天蒙蒙黑,子午蓮被人用法術點亮,燈光點綴著忘川,水聲潺潺蓋過了她急速的心跳。

    倉葭走進月洞門後,有小廝送客。待徹底走出白夜湖,便如劫後餘生,雙腿一軟跪坐在了地上。開始下雨了,陀羅州的天也徹底黑了。

    淋了一夜細雨,若耶精疲力盡,隻是心裏念著鮫珠,四處奔波苦尋榭熙墨。尋了幾個日夜,也沒他半絲蹤跡,最終她扛不住病倒了。

    昏迷了兩日,醒來時白璃告訴她,若是那串珠玉在榭熙墨裏,便不用拿回了。隻是冥界唯恐仙尊越獄,已經派了陰兵緝拿他。

    隨後過了半月,依舊沒有榭熙墨的消息。這日,若耶正在院子裏午睡,桃都忽然傳來噩耗,榭熙墨死了。

    他跳了奈河,元神都被鬼爪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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