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仙落悄悄伏下身子，卸去一部分壓力，暗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一顆粒子夾在兩個傳高手，分分鍾爆碎，遭受極大壓力的粒子發出砰然輕響，好似水澤爆了一顆炮仗。

    “好身手。”三長老鞠躬，隨著他彎腰，大地龜裂，從兩腳間延伸，直到水澤邊緣。

    不知從何處流淌而至的水澤悉數被幹渴的大地吸收，眨眼蹤影不見，雲仙落低頭望了一眼濺濕腿甲的潮意，戰袍下端也有很明顯的水漬。

    威吉利沒有回答，恭敬的站到雲仙落身後，連回禮都免了。

    三長老不由有些尷尬，此時自然要找些事情來接觸尷尬的局麵：“她確實該教訓教訓，那有勞陛下了。”

    雲仙落義正言辭的說：“本人樂意至極。”

    ……

    赫瑟堡攻下了，黑暗精靈戰士們回到夢寐以求的家鄉，所見皆是戰爭的殘痕，聽親人所述，都是帝國軍殘暴的行徑。

    黑暗精靈們憤怒了，恐怖的喧囂聲直雲霄：“殺死帝國狗崽子。”

    雲仙落側耳傾聽，仿佛覺得很有趣，笑得很安謐。

    郭萌萌悄悄戳了戳他的腰，示意正在軍事會議呢。

    雲仙落坐直身體，嗯哼兩聲，問道：“該誰說了？說到哪了？”

    將領們很無辜的望著他，郭萌萌伸手摸了摸他的額角，輕聲嘟囔：“沒有發燒啊。”

    雲仙落不由有些尷尬，小聲抗議：“開會呢，給點麵子。”

    郭萌萌無奈的對眾人攤手：“沒救了。”

    會議室裏爆發出一陣輕微的笑聲，有人輕聲提醒：“陛下，您剛剛提到，黑暗精靈隱藏不可告人的陰謀。”

    “對，我是講到這個問題。”雲仙落麵容嚴肅起來，敲著桌子說道：“姬堂如此輕易讓出赫瑟堡，無非是希望我們盡快退走，不要在幹預他的好事。”

    “不妨推想一下，赫瑟堡作為一座堅固的要塞，黑暗精靈傾力進攻，依舊碰得頭破血流，我們呢？出動兵力不過十萬，算加後續部隊，也不過二十三萬，將赫瑟堡拿下，兒戲至極。”

    雲仙落靜靜望著凝視傾聽的將領們，加重了語氣：“部隊加強戒備，隨時準備應戰。”

    將領們轟然應道：“遵命。”

    郭萌萌捧著茶壺，為他斟半杯熱茶，看到將領們繃得緊緊的殺意，不由輕笑：“都是慣會打仗的人，沒什麽好慌張的，諸位今夜辛苦一下，我們明日啟程回帝國。”

    驟然驚聞這個消息，將領們不由都是一驚，排在頭前的食人魔卡拉哈嚷嚷起來：“陛下，我們好不容易到這裏，這走了？”

    雲線路一個個看過去，除了食人魔，還有些種族軍將領臉帶著不滿，黃金城派係將領倒是沒有反應，不過想來心裏也不是很通暢。

    “我們已經拿下赫瑟堡，黑暗精靈大概是沒有膽子再也我們打了，為什麽不退？”雲仙落笑眯眯問道。

    卡拉哈呐呐道：“陛下啊，你怎麽這麽糊塗啊，這都到家門口了，怎麽走了呢？用我們食人魔的話來說：不啃到骨頭都不剩，那不叫好地主，黑暗精靈這麽弱，不如……”

    食人魔滿布黑毛的臉升起一絲暴戾，他微微張開嘴，潔白的獠牙隱隱顯露，伸手做了個向下劈斬的手勢。

    雲仙落心底哭笑不得，似乎所有人都以為現在趁機把黑暗精靈消滅，或牢牢掌控在手，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們別忘了，黑暗精靈還有幾十萬大軍，我們可以徹底消滅，打殘他們，但想要依此完全統治黑暗精靈，那是不可能的。”

    雲仙落做出總結：“何況，如此一來，黑暗精靈和我們拚命，我們算勝了，最後也留不下幾個人。”

    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若將交戰雙方替換成帝國和黑暗精靈，估計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五了，怎麽看都不是筆合算的買賣。

    卡拉哈壓低聲音：“我們可以偷襲，食人魔打頭陣，對付黑蠻子，我們有經驗。”

    雲仙落微帶驚訝的望著他，食人魔坦然麵對，對食人魔來說，強權是一切，不可能畏縮，因為那意味著失敗，餓肚子。

    雲仙落慎重考慮了這個提議，確實很具誘惑性：“趁黑夜殺進黑暗精靈營地，一舉端掉王國最大的軍事集群，隻需要一道手令，黃金城隨時能夠繼續派出大軍支援，那樣北方邊患可一舉平定。

    軍官們無聲的等待，空氣仿佛變得凝滯起來，誰都知道一旦開戰，死傷必重，如同雲仙落顧忌的那樣，黑暗精靈戰鬥力可是極強的。

    “我還是提議，暫時退回帝國境內，”雲仙落擰緊眉頭，好似在自我勸說，而不是對軍官們吩咐：“黑暗精靈的動向，太詭異，我懷疑有不可告人的巨大陰謀……也許他們在等我們進攻。”

    這句話毫無依據，但既然是皇帝陛下說的，作為下屬自然唯有服從命令的選擇，軍官們一一行禮退出，卡拉哈猶豫了一下，還是一起退了出去。

    “咱們陛下可真仁慈，不然卡拉哈你可有苦頭吃了。”

    “可不是，若陛下不是這種人，我也不敢當麵提出反對啊。”

    遠遠的，傳來食人魔和軍官們的談話，雲仙落淡淡一笑，心有些苦澀。

    他何嚐不想一舉將黑暗精靈拿下，蒙戰雖說捷報頻傳，但雲仙落注意到巨魔的傷亡遠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蒙戰顯然也意識到巨魔的反常，所以雖然統帶幾十萬大軍，卻始終謹慎小心，穩紮穩打，至今還在古度平原一帶徘徊。

    雲仙落知道他在等待什麽，他急需增援，可他知道帝國如能平定北方，代表的戰略意義，所以死不開口，還故意傳來捷報。

    帝國絕不能在黑暗精靈這邊損失主力，一旦失去大軍威懾，巨魔必將真正席卷地底，僅憑帝國殘餘兵力，雲仙落沒有把握抵禦巨魔。

    望著桌麵燙金的捷報，雲仙落陷入沉思，帝國不缺人，軍隊可以快速製造，若他願意，半年內能夠再召喚一支大軍，並且保證裝備，訓練，成為戰場的殺戮機器。

    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帝國缺少強者，無論地底聯盟，還是三大地底王國，都不缺少，乃至有好幾名傳強者。

    地底聯盟的傳沒有撤走時，雲仙落隻能屏住呼吸，深深埋藏在黑暗，生怕露出一點馬腳，叫人給滅了。

    唯有等地麵世界局勢緊張，諸多王國召回傳高手後，才能全力施為。

    帝國撐得起場麵的高手，唯威吉利一人，軍隊也僅有烈焰騎士堪稱精銳。

    這樣的隊伍，一旦敵人實施斬首行動，是非常麻煩的，指揮官被擊斃，陷入無序的帝國軍隊不會潰散，可也不會變通，很容易被敵人引誘殲滅。

    時鍾沙沙走動，轉眼指向十二點，雲仙落這才發覺自己還沒有進食，站起來掀開簾子，準備吩咐侍者取晚餐。

    帝國營地很安靜，鏖戰後的部隊早早進入沉睡，巡邏隊在營帳間穿梭，長槍尖端反射著暗紅的火光，些許帝國士兵無法入眠，三三兩兩聚在火堆旁，金色翎羽被火光渲染成暗紅色，一壺酒傳了好幾遍，最後灑在地，祭奠死去的戰友，緬懷不屈的英魂。

    雲仙落的手僵住，門口侍立的近侍趕忙將門簾掀起，清爽的風從營地裏繞了一圈，帶來淡淡的酒味。

    “不用跟著，我自己走走。”雲仙落披一件尋常的披風，他今日沒有穿戴金盔，顯得很普通，好像一個尋常的士兵般，慢慢融入夜色。

    侍從官不敢打攪，何況隨著陛下走過，大量黑影遮住夜幕，有他們在，陛下的安全無需擔心。

    看起來很近，甚至能夠聞見淡淡的酒香，真走起來，雲仙落發覺還是有些距離。

    誰敢在禦營周圍喝酒，軍官們不會允許，所以這看起來的距離，著實有些遠。

    眼力變好了啊，他暗暗想到，巡邏的隊列在經過他身前時默默行禮，雲仙落愕然，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雖然穿戴普通衣物，可肩頭佩戴著金色徽章。

    收起徽章，雲仙落繼續朝外營走，經過熟睡的軍帳，聽到士兵疲憊的呼嚕聲，經過參謀營帳，有人在笑罵：“陛下還真是糊塗啊。”經過某個帳篷時，食人魔大嗓子在吼：“陛下怎麽不敢打，他怎麽不敢打。”

    無關好壞，人們盡情發泄自己的不滿，雲仙落心平靜，步履卻越來越沉重，好似每一步踏出，都貼幾斤鐵塊。

    出了內營，他才發覺那堆篝火，自己看到的，想象到的，還要大，足足有數米寬，士卒也不止自己看到的那些，營帳的陰影裏，還立著許多仿若幽魂的人。

    一名軍官對著篝火跪下，痛哭流涕，雲仙落這才注意到，篝火的燃料不是木材，而是衣物。

    戰死者的衣物！

    今日一場大戰，雖說帝國以往任何一戰，都要輕鬆許多，但也有三萬多名帝國最堅定的戰士犧牲，人馬在大戰無法保存全屍，許多戰士被自己人，被敵人，踩，砍，劈，砸，殘肢斷體，事後撿認，全憑衣物的徽記。

    明日回程的命令，已傳達下去，他們無法空出馬車帶回這些衣服，隻能燒了。

    篝火逐漸黯淡，留下好大一灘灰燼，陰影裏的戰士每人走出來捧了一掌灰，放到準備好的罐子裏，足足三列罐子，十八個壇子。

    今日這支部隊，損失了十八個隊，一千八百多人。

    軍官最後將殘餘的灰燼均勻分到各個罐子裏，嘴裏喃喃：“不夠地方了，哥們兒擠擠。”

    這名軍官肩配飾銅徽，代表他是一名團長級軍官，是軍隊的直屬長官，他跪自己的部下，不是因為他們死了，而是因為他們死了，剩下的人才能活著，所有活著的人，都欠他們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