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數十年，養兵最重的不是令行禁止，而是培養出一大群領兵隊長，大隊長。

    站鼓起，兵進，戰鼓歇，號角鳴，兵退。

    這些小孩兒都能分清的事情，自然不需帝國操練。

    威吉利閉目坐在帳內，仿佛能夠看到戰場的冷酷場景。

    魔晶炮驚天動地，足足七輪發射，城牆前數裏都化為白地。

    “差不多了，”威吉利說出這句誰也不理解的話，對外喊道：“來呀，派出烈焰騎士，破城。”

    三千烈焰騎士，轟然應聲，接到命令後，立即行動。

    火焰滔天，如火龍行於人世。

    帝國大軍迅速撤出一條寬廣大道，供給這支軍隊馳騁。

    再前麵，帝國前鋒已接近城牆，雖然雲梯等物無法靠近，但許多自詡身手敏捷的軍士，已開始徒手攀爬城牆，被城牆的尖刺，不斷擊落。

    金礦東門，帝國軍攻勢最猛，不知多少麵旗幟在城下破碎，不知多少兒郎化為灰燼，隻要箭雨稍息，隻要魔晶炮有所停頓，隻要還有一個空擋可以站人，會有帝國士卒補空缺。

    悍勇之氣，令人心膽發寒。

    “天下有此軍，誰人敢放心。”吉布裏觀戰統帥郎吉，不由感慨萬千。

    吉布裏鋼盾步兵團，能守天下，麵對重甲騎士，也能不落下風，此時他們的統帥，卻說出這麽一句話，概因為，天下但凡軍陣，不論如何堅固，都會源於士卒的驚懼，疲憊，軍心動搖而出現漏洞，很多經典戰役，名將之所以能夠以少勝多，能夠打出漂亮的戰役，都是遵循‘攻城為下，攻心為’的策略。

    懼死者多，由人組成的陣勢，自然非天下無敵。

    帝國軍前赴後繼，視死如歸，其實和很多頂尖軍隊，死士並無區別。

    可怕之處在於，他們每個人都如此，眼神決然，狠狠撞到刀山劍林，火海箭雨，沒有麵帶微笑的慷慨，沒有忠義在身的淡然，唯有平靜。

    “這些，都不是人啊！”迪芬特白甲兵神搖頭歎息，化為流光遠去。

    此戰，在他們眼，已沒有繼續觀望的必要。

    留下來的勢力，大多集在戰場西側，有幾個好事者，還架起遠望境，嗤嗤稱讚。

    死再多人，對這些旁觀者而言，都不會引起心一絲波瀾，或許在他們心，這些人命，並不草芥高貴幾分。

    ……

    ……

    入夜，鏖戰一天金礦城終於難得鬆了口氣。

    帝國軍雖然沒有如潮水般退去，也僅在離城百步外進食。

    可終究不是如瘋子般拿血肉之軀拚死敲擊城牆。

    一日下來，矮人傷亡雖小，但真正了解內情的人，對這些以一博萬的買賣，並不開心。

    甚至覺得前途灰暗。

    因為城的魔晶石儲備，弩箭儲備，都已不多。

    可以拿命和城牆硬抗的帝國士兵，城這十幾萬矮人，算有多少拚掉多少，也斷然無生理。

    金礦城主緩步來到城頭，穿著簡單的布袍，沒有人認出他的身份。

    幾個運輸弩箭的士兵路過，看了他幾眼，有人提醒：“快下去吧，城牆危險。”

    他緩緩點頭，微笑道：“士兵以命衛國，我自當來見見。”

    士卒以為他是哪個頗有氣的老人家，矮人雖然崇尚武力，但對這種有采的年輕人，自然也有幾分敬意，沒人繼續管他，搬來堆積如山的箭矢，堆積在城頭。

    接下來，帝國軍登城前，能夠造成多少傷害，很大程度依賴這些矮人從來不喜歡沾的東西。

    他知道，射出多少箭矢，將來城裏會死多少人。

    “人生在世，最難是抉擇，算如此，我也依舊不後悔和你爭那王位。”舊年時曾經野心勃勃的老人，如今鬢發斑白，眼角的魚尾紋，足足有數十重，卻一點也沒有遲暮氣息。

    金礦城因為那場舉世皆知的爭奪，入了世人眼，也被嘲笑了幾十年。

    金礦收成，有一半孝敬王室，還有一半，麵對各處，打點下來，剩不下幾個子。

    要不然，富庶甲天下的金礦城，區區百萬兵，何足道哉。

    五十年前，城牆擺滿金色弩機，守城軍士盡戴金黃甲胄。

    三十年前，最後一支充當儀仗的金軍，消失不見。

    望見城外遍地金黃翎羽，他仿佛又回到金礦城巔峰時。

    “恨天，恨人，恨已。”這位傳巔峰高手，留下注定無人在意的遺言，自斷心脈而死。

    半個時辰後，帝國軍隊發起最後攻擊前，金礦城門自內大開，城主參軍交付軍權庫房後自盡。

    三百七十六名城主府嫡係將領，全數自盡。

    十數萬矮人在茫然無措不解，成為俘虜。

    第二日，當觀戰眾人來到金礦城時，看到的是一座空空蕩蕩的城市。

    ……

    ……

    “天下是一盤棋，誰先下手，誰先死。”

    精靈王弗拉九世坐在王座，麵對空空蕩蕩的大殿，仿佛在自言自語。

    史詩階的強悍身手，令他身邊不需多少護衛。

    自然，任何一個王侯，都要自在些。

    但此時，他卻有些傷悲。

    因為一個無法阻擋的人物，一個無法匹敵的人物，來到他的王國，擊殺三千禁軍後，站到他身前。

    大殿無人，他已開啟護族大陣。

    “堂堂精靈王弗拉九世，欲要以一己之力，當那時代的弄潮兒，今日卻死在這裏，連地獄降臨的大潮都見不到，悲切嗎？”

    黑霧懸浮在半空，陣法彌漫的淡白霧氣，無法侵入分毫。

    早已心理有所準備的精靈王，麵對神階人物，沒有絲毫意外，麵容愁苦，嘴角溢出的血液，並不覺得腥苦，反而有些甘甜。

    “能夠勞動一位神階大駕，在下不勝榮幸。”精靈王站起來，腰杆挺得筆直，大笑道：“地獄在空間沒有削弱到一定地步的時候派你進來，那對今後的影響，不可估計，若是蒼誕生一尊神靈，你們豈不是束手無策。”

    “蒼不可能有神。”黑霧沙啞的嗓音，使空氣裏出現薄薄的迷霧虛影。

    “若是有？”

    “自有天使降臨，裁決審判！”

    精靈王沉默片刻，笑得咳嗽，笑得王冠斜倚，拍著王座大罵：“你們如今，連死敵都敢信，我該誇你們進步大，還是太天真？”

    沒人回答，黑暗緩步朝前靠近，每一步，都會引發一位精靈先王猛烈攻擊。

    “等著看吧，我在自然之神的懷抱裏，等著你們。”

    精靈王袍褪去綠色外袍，露出白色戰甲，雖然年紀足以令世界的大多數人叫爺爺，但無可否認，他還是有風流倜儻，迷倒小姑娘小媳婦的本錢。

    黑影很有耐心的等待精靈王做好準備，對他來說，凡俗一切都已不能稱為敵手。

    他有信心，對付任何凡人。

    精靈王摘下世代傳承的寶劍，權杖，把這兩件品級極高的寶物端端正正放在禦案，偏頭望向黑影，見他沒有表示，提筆在桌子的明黃絲綢，寫下一行字。

    黑影從始至終，都隻是冷冷看著，對這個自己感覺在蒼世界，最有威脅的前三人物，給予了足夠尊重。

    誰繼任精靈王，對地獄，對他本人，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好後悔，把她派到地底去，不然……”精靈王步履闌珊，仿佛風燭殘年的老人，每一步邁出，仿佛千裏，仿佛時光飛逝。

    烏黑的頭發，變的斑白。

    光滑的肌膚，變得鬆弛。

    銳利的眼眸，變得暗淡。

    “大自然神術！”黑影驚恐乃至絕望的呼喊，在離精靈王都三千裏的一處險峻高山響起。

    精靈史官記載：弗拉九世，功蓋世間，是夜消逝，山崩，河斷，王都三千裏巨震。

    ……

    ……

    雲仙落書寫書，郭萌萌安靜坐在身畔替他研墨。

    素手添香，紅袖亂舞，偶爾對雲仙落寫出來的字跡不滿，會揮手拂去。

    所以，一封千餘字書，竟然寫了足足三個小時。

    “我本來寫字難看，沒必要苛求吧。”堂堂帝國皇帝，語氣仿佛被欺負的小朋友般哀戚。

    郭萌萌抿嘴，默不作聲的望著他。

    雲仙落立即敗下陣來，把筆端平，繼續書寫。

    一陣陰風吹過，郭萌萌嘟囔了句好困，躺在他腿睡著了。

    雲仙落哭笑不得，隻當她故意放水，欣然之餘也不由悲哀，自己的字，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這封信，寫給教皇愛吾拉斯，大致為地底世界存在大量聖水的事實，做一個陳述。

    雲仙落不是個迂腐的人，對教會宣揚的聖水是神靈賜予的祝福之類，並不感冒。

    他是想借助教會的渠道，來銷售這種東西。

    聖水本身無法假冒，治療效果也非常好，但頂不住需要的人多，教會此前一直采取管控政策。

    雲仙落盼望著，把聖水的撒播整個世界。

    將來地獄入侵時，頂尖強者自有強者對付，而那些隨之而至的小惡魔之類，需要人們自己抵禦。

    換句話來說，聖水遍地的世界，對惡魔的傷害，不直接被聖光照耀來的輕鬆。

    對蒼世界的抵禦事業，非常有好處。

    如果頂尖高手覆滅，那麽再多聖水，其實也無濟於事。

    他相信愛吾拉斯會知道其的意味。

    想要擺脫神靈控製，教會勢必會和神靈間出現裂隙，雲仙落敏銳直覺，聖水一定會受到控製。

    信寫好多了，低頭卻看到郭萌萌淚流滿麵。

    ……

    ……

    “精靈王死了！”密室內，回蕩著痛苦的嘶吼，蘊含極大痛苦。

    黑影本以為，對付一個凡間史詩，並不會耗費多大力氣，更不用提受傷，可事實，精靈王雖然被他挫骨揚灰，卻給他造成極重的傷害。

    “計劃必須提前，我一刻都不想再忍受這種痛，需要大量鮮血，抑製傷勢，恢複力量。”

    黑影在房內翻滾不休，逐漸沉靜，語氣也轉為冰涼：“隕神位麵早已不複當初，你們到底在擔心什麽？”

    “奧索格精銳損失泰半，吉布裏和迪芬特最近也摩擦不斷，獸人受魔神感召，正在對矮人發起攻擊，精靈王又被您擊殺……蒼的混亂，已無可避免，神座，我們需要一定時間，待蒼持續衰弱，一舉覆滅。”一座石雕豎立在房間門口，擋住出路，紅寶石眼眸仿佛兩根火炬，極其陰寒邪惡。

    “該死，我可以隨時從地獄召喚一千萬大軍，蒼難道還能抵擋住？”

    “一千萬，遠遠不足，我們還需要等待，您，難道想違抗帝王的指令？”

    房間內安靜下來，誰也沒有說話，顯然這個名詞，令他們感到極大恐懼。

    ……

    ……

    帝國一舉攻克金礦城，展露了自己無強悍的實力，一時間來賓如潮，尋求締結盟約，企圖達成交易，或者單純示好的人，絡繹不絕。

    雲仙落一概不見，都由威吉利打理，他此時正在忙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精靈王確定失蹤，由他的大兒子，擔任弗拉十世。”斥候兵把精靈族發出的訊息，恭敬呈，雲仙落神識一掃，頓時皺起眉頭。

    “那絕不是一個夢，也是說，有人篡改精靈王遺詔。”

    “無妨，我也不可能真去精靈族。”郭萌萌並沒有露出任何意外神情，說道：“不管如何，遺詔都隻能是遺詔，他們又找不到我。”

    “不，他們知道你在哪。”雲仙落揮揮手，解釋道：“精靈王不可能死後，一縷殘魂感應到你在這裏，這話，你不信，我也不信，至於他想叫你回精靈族，我們更不會同意。”

    他頓了頓，見郭萌萌一臉茫然，說道：“他那封遺詔，並非真要你回去做什麽精靈王，隻是叫精靈們知道，還有個身份血脈高貴的精靈後裔，遺留在帝國。”

    帝國的特殊，普通百姓可能不知道，世家大族可能也不知道，但許多人，都已經有所察覺，教皇愛吾拉斯親身前來，擺明了誠意，可惜雲仙落和他很難達成共識。

    亡靈大帝沙諾也來過，言語間很有化敵為友的意味。

    精靈王自然也知道帝國的特殊，所以留下遺詔，雖然他自己都知道，肯定不會被遵從，但至少，精靈們不敢，也不能與帝國為敵。

    除非，他們真的已經拋棄榮光，再也不堅持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