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酒館 大世界

字數:7064   加入書籤

A+A-


    當帝國的腳步邁著穩健的步伐來到承天一十六年的冬天時,一股凜冽的冷空氣經年不變地駛過動蕩不安的大海,翻越了崇山峻嶺,在茫茫的太陽草原上空吹過。

    帝國最重要的軍馬養殖場北安馬場裏脾氣爆裂的駿馬不停地的左右奔跑著,以驅散從外而內的寒冷,雷鳴般的蹄音如進軍的鼓點一樣敲打著已經凍的鐵硬的土地。

    “這該死的冬天,話說我們已經看著這些傻馬來來回回跑了多久了,到底多會才能把它們趕回馬廄啊?將軍也是,非要咱哥倆看著,難不成害怕這些馬飛了不成。”

    馬群不遠處有兩個被凍得站立不安的士兵,手中的長槍早已把握不住,歪歪斜斜的靠在身邊的木凳子上。兩人不住搓著耳朵和手,來來回回的繞著長凳跺著腳,不停著發著牢騷。但目光還是不敢離開馬群太久,生怕有什麽差池。

    “別廢話了,好好看著就好了,萬一有什麽,仔細將軍扒了你的皮。”年老士兵沒好氣的瞥了對方一眼。

    “好好好,我看著不就行了,你哪來那麽大的火氣,我說老葛啊,是不是前夜的小娘們兒沒給你伺候好啊,要不,過兩天再去鎮上消消火,省的你有火沒出撒,有勁瞎處使。”另一個士兵模樣十八、九歲,正是火氣旺盛的時候,來到這北方大營還不足一年,性子竟還沒有被這枯燥的軍隊生活磨平。

    “仔細你那點銀子,你老子給你起的名字真好,孟得財,我看你是孟去財才對,月月那點餉銀,你都花在酒館和姑娘肚皮上了,也不想想家中老娘。”

    兩人相處大半年,彼此成天吹牛打賭,亦師亦友,說話也沒個把門的,在這冰冷的北方天地,有個能肆無忌憚說話的人挺好。

    “老葛,你可不能這麽說,這天寒地凍的,你要不喝點小酒,去溫柔鄉打打滾,身子骨早就凍住了。再說了,我有家中老母,你難道就沒有小娘子。真是隻許自己風流快活,不管別人床鋪冰涼啊。”

    “得財,你小子,我說不過你,不過這鬼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過兩年輪換的時候快把我換到鎮南軍算了,起碼那邊冬天也跟春天一樣溫暖,就是聽說蟲子太多了。”

    兩人在帝國北方的冬天憧憬著南方的溫暖,可畢竟南方太遙遠,話題不自覺的又回到了小鎮的酒館與女人身上。

    冰冷的空氣凍結了兩人留在衣外的頭發,但凍結不了兩人放肆的心思。女人與酒總是帝國邊軍談論不休的話題,帶給他們的是這裏僅有的溫暖。

    離馬場最近的小鎮就是辛屯鎮,依靠著良好的地理位置與近些年來相對和平的邊疆局勢,這個本不大的小村落慢慢發展成為帝國北疆一顆稍有光澤的璀璨明珠,雖然和郡城定安城無法比較,但這是通向北方草原的必經之路。而鎮北軍的下賤兵卒們不敢去定安城撒潑,離之最近的新屯鎮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小鎮裏隨處可見最多的是喝的東倒西歪的狼狽士兵,讓去往北方草原通商的各色商人避之不及。更是由於小鎮地處邊疆和北方草原隻有不到百裏的距離,雖說近年來草原人和帝國達成了某種協議,維持著表麵的和平,但大海之下的波濤洶湧無人得知。鎮上時常有看不出是幹什麽的人來來往往,而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就成為小鎮居民的談資。八婆的婦人,小腳的老太,行將就木的老人,凶神惡煞的漢子,隻要手中有酒,一個個都能高談闊論,好像天下盡在心中一般。

    往來不息的人群給小鎮居民帶來了機遇與財富,幾乎每家每戶都和鎮上的酒家客棧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在這些熱鬧的場所中,位於小鎮北頭的一家沒名字的酒肆格外引人注目。這裏麵大聲聒噪的多是些身穿兵服的年輕士兵,廉價的木頭桌凳歪歪斜斜的零散擺布其間,發油的櫃台上麵擺著些髒兮兮的酒壇,櫃台後一個長著八字胡須的中年老板身著青衫,不住呼喊著忙碌的端酒小二。

    “快點,快點,沒見這位軍爺的酒沒了麽,趕快再上啊,看你那笨手笨腳的樣,我當初瞎了眼把你招進來的。再沒個眼力勁小心我扣你工錢。”

    屋內各種聲音充斥其中,不知道小二聽見沒有,還是那麽愣愣的樣子。

    破舊的擺設,廉價的酒水,傻乎乎的小二,一臉財迷的老板,怎麽看這家店都不像是很好的酒家,卻總是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原因隻有一個,因為在辛屯鎮,隻有這家店能給這些苦哈哈的兵卒們賒賬,也隻有這家店敢給他們賒賬,而且從來不擔心這些少年兵賴賬。

    根據鎮中閑漢的說法,這家老板的女兒是鎮北軍將軍手下副將的親兵首領的外甥幹兒子的小媳婦。至於將軍是誰,副將叫什麽,那個外甥幹兒子又是哪個,這些都不是小鎮民眾關心的。他們隻是知道,這家人後台硬,底子厚,不去招惹就夠了。

    無名酒家裏除了這些喝了這頓想下頓的兵痞子外,還有相當一部分去草原的商人。能去草原做買賣的人除了膽量,更多的是危機中能嗅到銅臭的敏感神經。商人們和士兵談笑有聲,試探著邊疆形式與將軍愛好,力求和這些駐守北方的官兵打好關係,以備不時之需。

    “兄弟,自我大漢改國號以來,天皇帝登基,那些草原人就沒能過的了天河的,我們駐守北疆,真是閑出鳥了,真恨不得將軍一聲令下,讓我們馬踏太陽草原,和那些隻會逃跑的草原人看看什麽叫做大漢鐵騎,勇猛無敵啊,嗬嗬。。。”

    這位爺一看就已經喝高了,正和旁邊的商人吹噓著。商人五十來歲,圓圓的臉上留著一縷山羊胡。怎麽看也和身邊的士兵稱不成兄弟,都足以做他爹了,周圍圍著四五個大漢,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

    商人也不惱,始終笑眯眯的,精明的眼睛閃著光亮:“老弟,我當然知道了,有你們鎮北軍在這邊坐鎮,給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過來啊。我們這些做小本買賣的當然比不上你們辛苦,但這北風一吹,生活不易啊。我這聽說草原人的生意好做,今年特意過來看看的,賺銀子雖說是大,但這命也就一條啊。還要請兄弟給指條明路啊。”

    “不可說,不可說,不能說啊。”邊兵已有七分醉意,黃頭晃腦的嘀咕著什麽,就是不搭理商人。真不知道是不能說還是不知道說什麽。

    “這位客官,看您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肯定比我們這些大老粗有見識。我在這經營至少有六七個年頭了,見過的客人多得都記不清了,但還沒有聽說走草原有危險的。我想你是多心了。”酒家老板聽動靜湊了過來,四下瞅了瞅,又和商人低聲說道。

    “聽口氣您是頭一回過來,那你算是來對地方了,我這裏正好有北麵的地圖,天河南北,大小支路,山川河流一圖具有,那可是從鎮北軍裏傳出來的,我看您麵善,原價二十兩白銀,現在十兩銀子給你一份,算我交個朋友,如何?”

    “十兩,有些多了,老板你再便宜一點,我們出門在外也不容易啊,吃喝住宿都要錢,這出來一趟還沒掙就已經賠了,弄的我。。。哎!不能提了都,你看看我現在連護衛都隻有這幾個了,多了就承受不起了,我這相當於把腦袋別褲腰帶上,不容易啊。”

    “這樣啊,行,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份上,九兩銀子賣你了,就當我賠本賺吆喝了,兄弟,我這也是小本買賣啊,別看我這一份地圖賣這麽個,我這裏麵還有別人的份啊,你懂的。。。”

    “我懂,我懂,生意嘛,這樣,咱也別太過分了,二兩銀子我要了。”不愧是做大買賣的,一句話能把酒家老板給憋死。

    “二兩銀子,我說老弟,你這也太狠了,怎麽樣也讓我賺一點啊,要知道我賣這個要是讓別人知道了,非給我安個通敵賣國的罪名,就是憑著這你也再給我加點啊。”

    圓臉商人往懷中摸了摸,摳出一小塊碎銀來:“三兩銀子,十足雪花銀,我就能拿出這麽多了,成不成一句話吧。”

    “好好好,算我交你這個朋友了,三兩就三兩。”酒家老板一把抓過碎銀,仔細看了看才揣進懷裏。

    “稍等片刻,我去內堂給你拿去。”吩咐小二了幾句,店老板自顧自的進了內堂,小心的關上了門,先把懷中的銀子掏了出來看了又看,把玩了一會兒碎銀,來到房內一角。

    閉上眼睛靜靜地聽了一會,確實沒察覺有別人,這才撬開地麵,移開木質地板,輕輕拿出一個黑色陳舊的匣子來。一打開,滿眼的亮光。“爹親、娘親,銀子最親,千好、萬好,金子最好。”

    小心的放好沉甸甸的匣子,蓋上地板,店老板盡然還在上麵趴了一會這才起身。裏屋是睡房,從床下拖出了一個大木頭箱子,店老板撲騰的找了一會,才拿出一遝髒兮兮的地圖來:“幸虧還沒扔,就這些廢紙也能換錢,也就是我這麽有才,才能做出這麽高明的事情吧。這圖真有人買,那我是不是應該再去讓村西頭的小屁孩再畫一點!?”

    店老板找出一張不那麽髒的,小心疊好,揣進了懷裏。

    趕忙回到大堂,生怕那傻乎乎的小二招呼不好外麵的客人。一臉訕笑的湊到圓臉商人跟前。

    “老弟,我這做的可是懸崖上麵走鋼絲的營生,掙點小錢不容易啊,以後再有什麽多多關照啊。”

    說著,掏出懷中那疊成一小塊的地圖,輕輕放在桌上。

    “您放心,這地圖可是本鎮獨一無二的,絕對貨真價實,不,是物超所值,有了它,不僅帝國的土地任你馳騁,就是到了天河那邊的草原裏,也絕對讓你迷不了路的。”

    圓臉商人笑而不語,旁邊的護衛過來收起了地圖,好像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那客官您喝著,我去招待那邊了,有事您說話,我這邊能做的一定包您滿意。”

    嘈雜的店裏嘈雜的人,嘈雜的人聲淹沒了酒家老板招呼客人的聲音,隻剩下吵吵嚷嚷的嗡嗡聲,不知道多少事情隱藏在這裏,隨著酒水汙漬湮沒在這寒冷的冬日。

    帝國和草原以天河為界,這是大家彼此默認的事實,至於各自能不能遵守這個事實,其實誰也不介意。草原的金器、寶石,皮毛、骨肉,一直吸引著各方的商人趨之若鶩。而各國的精鹽特產,琉璃瓦塊也通過商人輸送到草原中,隻是有一點,禁止鐵器買賣。

    天河發源於草原聖城腳下的天池,延綿而下過千裏,穿過北方大草原奔流而去,沿著帝國的北線直入東海。寬闊的河水擋住了草原人的精良馬騎,也擋住了帝國皇帝把草原納入自己江山版圖的野心。也隻有在隆冬臘月,河水日漸下沉,在小鎮北方二十八裏的渡口空出了一道天然的河灘。冰冷河水流淌依舊,但緩慢而淺薄的流水已經擋不住商人們對利益的追逐。隻是這段時間也是鎮北軍嚴陣以待的時刻,生怕有小股草原人化作馬賊進入帝國的土地掠奪財富。

    小鎮的冬天也是最熱鬧的時候,天氣雖然寒冷,但銀子的熱度讓人們覺得其實冬天也不是那麽難熬了。

    天河渡口寬5裏,一個大型的商隊走過去隻需不到半個時辰,鎮北軍在這裏有一個小隊,負責檢查商人有沒有帶違禁品。每當有商人過的時候最麻煩的就是這些兵痞子,非要出點血才能順利通過,即使這樣,這還不是最讓他們最頭疼的。

    渡口近處有一棟石頭壘起的的小屋,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顯得有些不合時宜。每個從草原回來的人都必須來此待一會兒。小屋不大,門也隻能供一人進出,簡易的木門破舊卻也厚實,擋住了北風的嚴寒。小屋門上掛著個木牌子,漆黑的兩個大字端正卻也透著些血色,映照在人們眼裏——“稅務”。

    帝國對於收稅比打仗還要積極,製定了或多或少的律法。對於這些處在第一線的稅官來說,這絕不是個輕省的差事,除了要盡職盡責,計算應該收的稅款以外,還要保證這些銀子一文不差的流向帝國的懷抱。不是沒人動過這些錢的腦筋,而帝國律法上隻有簡單的一句話:貪國家財富者,盡斬之,九族皆為奴。

    在這麽嚴苛的律法之下,敢於伸手的人少之又少。而在這個帝國邊陲的小屋一角,擺放著一個存著四個頭骨的木頭櫃子,木頭是上好的金絲楠木,頭骨是貨真價實的燦白骷髏,黑洞洞的眼年複一年地看著屋內形形色色的湍流人群,一切發生過的事情盡收眼中。頭骨不會講話,但頭骨本身就是故事。

    泛著困的官員趴在寬大桌子後麵自顧養著神,一點也不介意眼前骷髏無神的注視。他就這麽靜靜的坐著,微眯的雙眼時刻準備迎向推門而進的財富。

    被邊疆稅官期待著的商人們絲毫沒有被重視的感覺,還是聚集在辛屯鎮的各色酒家妓寨中,剛收獲了一張地圖的圓臉商人依舊坐在酒桌旁,自顧自的喝著壇中燒酒。

    “老爺,算上這一張,咱們已經買了7份地圖了,真的有這個必要麽?”旁邊一個年輕的護衛實在忍受不了碗中發苦的酒,小心的跟商人抱怨著。

    “沒事,這才幾個錢,你懂什麽。7份,70份都不嫌多,寧願走前多花錢,也不能去了抓瞎沒準備。再說,這些地圖裏麵說不定有些能用的呢,再不濟撒屁股也是可以的嘛!”

    圓臉商人不以為然,壓低聲音囑咐道:“你們幾個都給我豎直耳朵聽著,這家店可是這裏最大的傳聲筒,你們多聽聽看有什麽有價值的消息麽,別一天天都盯著碗裏的酒拔不出來,跟一群廢物點心一樣。”

    “老爺,您說的都對,可這幫醉兵口裏有什麽東西啊,再說了,這裏的酒也太難喝了,真的還不如馬尿呢!”

    “馬尿?馬尿你喝過啊!少廢話,這酒再難喝也是老爺我畫銀子買來的,都給我喝光才能走,難喝,我不知道難喝,我不還在喝著麽。”圓臉商人狠狠的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差點沒嗆著,硬著頭皮咽了進去。

    年輕護衛看主人這種做派隻能在心裏嘀咕“誰不知道老爺你視財如命,我們跟著你這一路可是領教過來的,這酒對於我們是馬尿,對於你那就是銅錢,這種境界我們還是太年輕還達不到啊。”

    腹誹了一陣,年輕護衛和別的護衛交流了一陣,拿著麵前的酒四下散開,不知道是為了打探消息,還是為了把手中的酒趕快處理掉好離開這個嘈雜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