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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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漆黑的斷崖就像一柄斷劍孤高地屹立在自己的神識靈海之中。
這就是神識之中的樓台?可汪老頭兒曾經對他說過,自古修士淬煉神識,靈海之中有本命樓台高築。儒家可見瓊樓,道門可見道台,佛門見寶塔,其他諸子百家等流派也都有各自樓台紮根屹立在靈海之中,但大同小異,皆為神識閣樓,故而名樓台,但是從未聽老頭兒講過有斷崖之說。
餘牧的神識慢慢接近靈海中那座漆黑斷崖,他看到崖頂上立著一塊無比蒼老的石碑。餘牧識字不多,一些平時常用的字詞他大致能寫,原因很簡單,因為結印還魂之後的汪老頭兒教過他的字隻有這些。餘牧盯著這塊破舊滄桑的石碑上麵刻著的文字,心中一震。
他發現這些蜿蜒蒼勁的文字和汪老頭教他的截然不同,和葫蘆上的那個“鬼”字如出一轍。而且最費解的是他竟然認識上麵龍盤虎踞一般的每一個古字。
碑文最上方刻篆著兩個蒼勁無比氣機淩冽的字。
屠經。
言簡意賅至極的名字讓他心頭一震,這難道是某種修行殺伐的功法麽?
餘牧抱著心中的疑惑開始石碑下麵刻篆的文字,碑文上記載的全是一些極為玄奧晦澀的經義與注釋,充斥著諸身穴位的一些字眼,大致似乎是某種氣機運轉的法門,也包含對體內諸天命脈淬煉的方式。餘牧認真地解讀著碑文上的一字一詞,他下意識地讓體內的靈氣順著諸道大周天命脈開始按照碑文上記載的方式運轉,瞬間他感應到自己體內命脈中的靈氣變得極為霸刀與狂躁,在大周天命脈裏橫衝直撞,體魄之中血氣翻湧。不僅如此,餘牧的神識也開始產生一種刺痛與暈眩的感覺,眼前的文字開始模糊起來。餘牧心中凜然,立即停下了,過了一會兒神識又慢慢恢複平靜。餘牧自幼在暗無天日的酒窖深處長大,麵對威脅與潛在的危險有一種自小鍛煉出的警惕直覺,他下意識知道繼續讀碑可能會出事。尤其是現在他的諸天命脈之中蘊藏著先前鬼葫蘆莫名灌溉到自己體內的那一股巨大浩瀚的靈氣。
少年郎小心翼翼地停止了讀碑,既然這石碑存在於自己神識的斷崖之中,那麽以後什麽時候想讀再來讀就行了。他隱約清楚這刻篆著“屠經”的霸道功法很可能和這個古之禁忌中的那個重瞳男子有關,他回想起那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一般霸氣無敵斬盡燃燒身影的一襲黑裘,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他不知道那位存在於天曆之前的蒼茫大地上,那個人族前輩的名字,他甚至不知道關於這個重瞳男人的一切,但自己卻已經繼承了那個男人遺留在世的傳承。
葬世古意這四個字像一塊磐石一般壓在餘牧的心裏,他知道這四個字在修行界意味著的是與世界對立,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將麵對的是整個修行界的討伐與誅殺。那個立誌普渡眾生為天下蒼生許下宏願的僧人對自己抱有著敵意,少年也能夠感受得到,而那位跛足的儒家大師兄則好上很多。至少那位儒生選擇了嗬護,而不是抹殺。
那個書生告訴過少年,他相信那冥冥之中的天道命數運理存在,但他不會做命運的奴隸,也不妄圖做那所謂命運的主人,他隻把命運當做朋友,他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此亦然。最根本的是,跛足書生堅信的是事在人為。
餘牧神識從靈海之中脫出,他睜開雙眼,看到眼前那個麵色溫和的書生正舉著一本破舊的竹簡安靜認真地讀著書。餘牧吐出一口濁氣,然後他麵色古怪地發現,自己的視力和感應似乎變得敏銳許多,身體周圍的風吹草動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他知道這大概是自己神識變得強大之後對天地的感應比不能修行時的自己強上了太多。餘牧又抬頭望向蘇天關,他現在才感受到書生身上散發著一絲淡淡的氣勢,他看到讀書的儒生身上似乎縈繞著一層淡淡的青紫氣。蘇天關若有所感,抬起頭回望著餘牧那雙重瞳,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帶著真摯的善意和溫和。
餘牧下意識喊道:“師兄……”
蘇天關放下竹簡,安靜地看著餘牧。他一直守候在入定的少年身邊,先前鬼葫蘆之中那股精純無比的磅礴靈氣湧向少年的時候,他極為震撼。他感受得到那股在鬼葫蘆中沉澱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靈氣蘊藏的力量,那是令三十二重天聖人境界的他都感到一陣威壓的氣勢,他知道這股靈氣很可能是已經認主的鬼葫蘆獻給自己新主人的一份禮物。
但是饒是珍貴了一些。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剛才我進入了我神識之中的靈海,我看到了我神識中的樓台。”
蘇天關仔細地把手中的竹簡卷起合上,輕聲笑道:“你看到的神識之中的樓台是什麽樣子?”
“我看到了一座漆黑的斷崖……”
蘇天關皺了皺眉,自古以來神識樓台大致相同,皆為瓊樓,實則是修行者自幼對世界的認識與修行功法的感悟融合一起在神識之中的景象,曆史上也記載有一些怪異奇特的神識樓台。譬如有修士靈海之中生出一座巍峨雪山,也有幼年淒苦受饑的修士踏上修行之後神識樓台是一隻巨大的蒸籠。當年昆侖山某任道門掌教的神識樓台是一座巨大的真武大帝象,世人皆認為其乃真武轉世。也有一些佛門高僧的神識樓台呈佛祖像、木魚狀。五百年前謫仙太白的神識樓台據說是根莖植於劍林之中的一株青蓮。蘇天關輕聲為少年講解了一番,餘牧心中的困惑也隨之消了幾分,但仍有幾絲懷疑。
餘牧似乎躊躇了一會兒,隨後下定決心般跟蘇天關說道:“我神識斷崖上有一塊古老的石碑,上麵記載了一篇名為屠經的功法,碑文上的字和我這葫蘆上的鬼字一樣,而且……我能夠看懂每個字。”
蘇天關心中一震,荒古前的人族文字早已失傳,哪怕曆代儒家學士學習鑽研至今,破解識別的不過寥寥十幾字。跛足的書生神情肅穆,如果餘牧日後能將荒古文字盡數翻譯撰寫,那將是一件能夠徹底影響修行界的大事。他現在也大概清楚少年神識樓台的異象應該也與葬世古意有關聯。他通讀世間書籍經典,對三教九流諸子百家了解極深,世間功法大多有所耳聞,隻是少年口中的屠經卻從未聽聞。蘇天關沉思了許久,他問道:“會不會是那位重瞳前輩遺留給你的功法?”
少年有點茫然地點了點頭,他問道:“我現在是什麽境界?”
書生答道:“你十三道諸天命脈洞開,神識靈海樓台已現,方才鬼葫蘆中一股無比磅礴的靈氣灌入你體內。若是光論丹田氣海之中的靈氣,你可能已經勝過世間絕大多數修士。但是你如今沒有修習任何功法,就像一座放滿了食料的鍋爐,就差生火起灶了,等到你學會如何運用靈氣,才算真正踏入了修行。”
書生艱難地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埃,笑道:“且看!”
蘇天關右手舉起指天,隨後指著不遠處的荒原隨意地揮下手臂。一道恣意的青雷如同巍峨瀑布一般從天空中墜落在荒原的地麵上炸開,揚起無數塵沙。
待到塵沙散去,地上露出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風塵吹了少年一身,顯得灰頭土臉極為狼狽,儒生卻半點未沾。
餘牧都快看呆,心神極為震撼,喃喃道:“真是厲害啊……”
儒生笑了笑,眼神柔和地看著少年輕聲說道:“你以後也會的。”
荒原忽然開始震動,天空中的烏雲開始幻滅。
他抬頭看了看天,俊逸的眉毛開始皺起,他對少年說道:“這方天地正在崩塌,現在我們該走了。”
少年大驚,問道:“我怎麽出去?”
蘇天關輕輕吐了一口氣,吹散了少年滿身的灰塵,說道:“這方天地在你踏入墓門之後的虛空才出現,本就是為你孕育而生,現在你已經繼承了這做古之遺局中的葬世古意,那麽這方天地自然開始破碎崩塌。至於如何出去,你的神識體魄無法承受虛空的力量,所以你不能像我一樣出去,既然你是葬世古意的繼承者,那你要不用這葫蘆和黑鐵條試試看?”
二人說話之間,荒原地平線的盡頭生出了一片黑暗,那片黑暗漸漸吞噬著天空與大地,不久之後,這裏的一切都將變成虛無。
餘牧麵色有點緊張,他握著葫蘆,神識一動,體內的氣機運轉。
然而鬼葫蘆毫無反應,少年完全沒有功法,氣機下意識地在體內亂竄,憋得整張臉通紅。
蘇天關道:“按照神識中的那篇古經運轉體內的靈氣。”
餘牧咬了咬牙,回憶起那座石碑上開篇刻篆的運氣法門,體內靈氣瞬間霸道起來,撕裂一般地在諸條周天命脈之中遊走。
鬼葫蘆仿若活物一般飄浮在少年身前,原本漆黑老舊的葫蘆上一絲絲莫名的紋路浮現。
那個少年破天荒地朝著眼前的葫蘆大聲罵道:“快帶我出去啊,難不成想你新主子剛出現就死在這裏?”
虛無吞噬這片荒原的速度極為駭人,片刻的時間那片可怕的黑暗已經從四麵八方像二人襲卷而來。一望無際的荒原隻剩下幾百步的一方天地,顯得極為渺小。
那根好似燒火棍一般的黑鐵條不知何時也飛到了少年身前,餘牧強行按捺胸口要噴出的鮮血,提了一口氣,體內命脈之中原本就已暴躁運轉的靈氣瞬間暴漲。
黑鐵條好似有人手握一般地在空中畫了一個圓。
於是天地之間便出現了一道門。
書生由衷讚道:“好手段。”
少年的身上不知何時溢出了一層汙臭淤黑的穢物,此時此刻餘牧隻是全身心地按照屠經中的法門運轉神識和體魄,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這霸道的靈氣遊走之下開始淬煉自己的肉身體魄,排出了一身沉積體內的穢物。他強行穩住昏亂劇痛的神識,一步跨入門中。
黑鐵條與鬼葫蘆也隨之消失不見。
跛足的書生平靜地背起竹書箱,習慣性地撣了撣身上的塵灰,對已經包圍裹挾了自己周身的無盡虛空仿若未見,隻是喃喃自語道:“一天便入一重天?佩服佩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