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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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鐵條就像農夫手裏最普通不起眼的燒火棍,氣機全無。蘇天關細細盤查了一番,感受不到任何異常之處。

    蘇天關笑道:“這葫蘆上刻有一個鬼字,是荒古的人族文字。寓意不明,遠古時代的字解意與如今截然不同。鬼字通甲,或許是那個重瞳的人族前輩的姓名?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拿好就是。至於這根燒火棍……我是真的沒看出什麽來,說不定那天就綻放光彩了。至於你命脈洞開的原因,我猜測應該是你飲下的葫蘆酒的關係。”

    少年安靜地點頭,他拾起地上的鬼葫蘆,心中有一種猶如手足的親切自然感。

    少年冥冥之中知道自己和這根黑鐵棍、這隻黑葫蘆已經有了一種奇妙的聯係。他看著眼前和藹溫良的跛足書生,他知道從此以後自己的人生將要踏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莫名的命脈洞開是葬世古意玄奧神秘的傳承所致,但是他已通過儒生僧人和觀主這幾個強大的修士知道葬世古意從不是令人羨慕垂涎的福分,而是讓史書染紅的沉痛曆史。那麽自己這個十幾年來殘喘酒窖地道裏的奴童,如今背負著葬世古意的破局人,未來注定要遇到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道路。

    首先就是自己不能讓世人洞悉的身份。跛足書生告誡餘牧,自己成為破局人背負葬世古意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除非等到有一天他能夠踏上那強大的三十二重天聖人境,才能傲然地屹立世間,否則如若外泄,迎來的將是整個修行界一同的追擊和誅殺。餘牧毫不猶豫地答應,深深記在心裏,他好不容易活到了今天,更不容易地走到了這裏,得到了偌大的機緣也背負了艱巨晦暗的命數,他必須好好地活下去。

    蘇天關埋頭在竹書箱裏翻找了半天,掏出了一袋幹糧,分給了餘牧一些,然後自己盤腿而坐,揉了揉跛足的那隻左腳。一隻手拿著幹硬的饅頭,認真地咀嚼,吃兩口便飲上一小口水。餘牧沉默地吃著儒生給的饅頭,吃得極為細心,饅頭是長安城裏尋常可見的普通粗糧,然而吃泔水剩飯長大的少年和踏入聖人境的儒家大師兄都吃得很是滿足。

    蘇天關瞧著眼前這個麵色臉龐已經有幾分男人堅毅味道的少年,嚼著饅頭,含糊不清地說道:“脫胎換骨的造化,你這塊小木頭接下來準備去哪兒?你想過了嗎?”

    餘牧搓了搓手,重瞳子意猶未盡地瞄著蘇天關身旁那半開的布囊裏的幾個冷饅頭,就像酒窖裏那些盯著泔食閃著光的碩鼠,書生也不說話,一隻冷饅頭瞬間就飛到了餘牧手裏,餘牧愣了愣,才想起自從見到這幾個真正的修行者以來,除了他們神仙一般的憑空出現消失,還真沒見過老頭兒曾經說過的開山倒海、隻手遮天的神仙法門,從布囊裏飛過來的冷饅頭大概是第一個凡人做不到的神仙法術了,可這也隻是蘇天關一念之間的事,好似凡人扔出一塊細碎的石子一般容易。蘇天關大概猜測到少年所想,笑著說道:“這簡單,你如今是諸天命脈盡數洞開的底兒,不知道多少人豔羨到眼珠子掉下來,等你學得一些功法,錘煉命脈打熬神識,日後也能一念便做到凡夫俗子得用手用腳花費老大功夫勁做得事。”

    那以後豈不是不用再苦哼哼地扛著那要命的酒糟袋子了?隻要自己動一動念頭,幾十斤重的酒糟袋子就飛到了監工卸貨載貨的木車上,不能再過省事省力。隨即餘牧又羞愧難當,想起自己以後再也不會是酒窖裏沒日沒夜辛苦勞作的賤命奴童了,自己繼承了葬世古意洞開了十三條諸天命脈,是不能再好的修行根骨,這一切到頭來可再怎麽也輪不到繼續做個勞累受鞭的命了吧?

    想到此,少年忍不住傻嗬嗬地笑起來,突然又意識到什麽,看著手中那幹冷的饅頭,低頭說道:“我有個師父,他也是個修士,師父他修的是輪回的神仙法術,死了之後你猜怎麽著?師父他會再一次活過來……師父說他自己活了很多世,遇到了很多人經曆了很多事,有過各種各樣的身份,當過商人走販,也當過書生匠人,王侯將相的人生他也都領略過。我來到這地下白骨海要進這上古的供奉之地前,他和我說過,如果我僥幸沒死在這裏,那麽以後也千萬別死在外頭的大千世界。曾經我隔三差五去汪老頭枯坐冥想的地下河灘找他談心,他給我講了好多這酒窖裏永遠體會不到的事情,說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氾勝之就像兩隻樊籠裏的老鼠,如果從這樊籠裏走了出去,那就要撐死在佛燈下的香油裏才是好事情。我真的非常羨慕。師父也說過,活著對很多人來講永遠都是隻有一次,加上我和他又是賤到塵埃裏的命,怕什麽都不能怕死,跌碎了的破瓷碗縫縫補補是最理所應當的事情。但是你知道嗎蘇師兄,汪老頭兒啊,也和我講,以後碰到那些流光四溢的璞玉,餘木頭兒你也別怕,撞破了頭皮去撞個玉石俱焚,光腳的從來都不怕穿鞋的。師父他跟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在心裏,接下來的事情我還沒想好,墓門前的觀主前輩告訴過我,我的父母都是東海道門的修士。雖然我從未見過他們,而且……他們也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我大概還是會想去他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生活一下。三十二重天對我來說太過遙遠,能夠修行我真的很開心。但即使如此,隻要以後隻要能夠自由地生活,在一個有美麗景色的地方有一個家,有一間房屋,然後娶妻生子,過一個凡夫俗子該過的一生,我覺得也很好。就像汪老頭曾經說的,自由是最重要的事情。”

    蘇天關看著少年咧著嘴娓娓道來,沉默了很久。餘牧口中的師父他不曾得知,蘇天關生來過目不忘,他博覽群書,通讀了儒家七十二座書院的所有典籍,聽下來略加思索便知道是諸子百家中頗為神秘但極為凋零的輪回宗,輪回宗修士不求證道飛升隻求人世間的長生,境界修為往往極為底下,但是勝在壽生堅韌,一世結一印,直到命脈自然而然地枯竭。輪回宗法往往能活上幾十世數千年之久。五千年前的三教大戰波及整個修行界,無數宗流門衰祚薄,輪回宗即是其中之一,想來少年口中的師父大概便是某個輪回宗的遺存修士塗泥於世間。這等人物境界修為必然不高,但是勝在眼界和心境以及反複結印增長下的經曆斐然。至於少年如何在滿是奴童的酒窖之中結識一個輪回宗的老頭,蘇天關並不在意,隻是人各自應運相識相離的命運機緣罷了。

    蘇天關飲盡一瓢清水,柔聲道:“懂得怎麽生活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人,為柴米油鹽犯愁的是生活,修行也是生活,背負著葬世古意同樣是生活。我希望你的未來會很美好,但你的未來大概也會很辛苦。”

    少年搖了搖頭,他從不怕辛苦,自從割下徐秋收的頭顱再下到白骨海的墓門,一路上的經曆實在太過跌宕,到現在不知道過去了幾天,起碼應該有數日,他不知道氾勝之有沒有被他的師父鹿九道人接走修行。如果沒有,那他是不是正為自己的失蹤心急火燎?

    小繩子,就先當我死了吧,了卻凡心再一心一意踏上那通天大道。然後有一天我們重逢,希望那時候我們都能活得好。

    少年望向遠方的天空思緒萬千,怔怔出神。

    餘牧突然問道:“蘇師兄,我們什麽時候從這裏出去?”

    書生答道:“我隨時可走,問題在於你出不去。這片荒原存在於墓門的那片混沌之中,是已經被歲月扭曲的破碎虛空,除非聖人境,否則承受不住虛空之中能夠撕碎一切的力量。這也是為何觀主前輩駐足在墓門等待的原因。”

    餘牧震驚道:“那我難不成要在這裏修煉到三十二重天?”

    蘇天關看著一臉不知所措的少年忍不住笑道:“那等你練成聖人境界之前你就得餓死在這裏了。墓門之後原本應該是有一間墓室,但是我和驚禪子已經盤查過,隻有這一片混沌的扭曲虛空。虛空之中我和他也隻探查到這一方天地,別的隻有無盡的虛無。你是冥冥之中的應運破局者,所以凡身肉胎踏入虛空沒有被那混亂扭曲的空間之力撕得粉碎,我猜測這方天地很可能從未存在,因為你的步入才誕生出來,這片荒原也極有可能是你看到的那個雙目重瞳的人族前輩先聖的某段記憶幻化而成。不過他的屍身並不在此,否則不會全無氣息可尋。墓門之後的天地早已扭曲,真正的墓室很可能已經遺失在無盡的虛空之中。或許有一天你成為了三十二重天的聖人,你可以試著回到這裏找找看。至於如何出去,你已獲得禁忌的傳承,要不你用這鬼葫蘆和黑鐵條試試?”

    餘牧聞言向蘇天關點了點頭,隨後合上重瞳雙眸靜靜感應自己與鬼葫蘆的聯係。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機牽連著他感受到天地之間的靈氣像潺潺流水一般匯聚到自己的體內,閉上了雙眼,但他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黑鐵條與鬼葫蘆的存在,宛如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餘牧並沒有修習任何功法,如今他十天道諸天命脈盡數洞開,他感受到天地之間環繞周身的氣息之中有一種他說不清的愜意和溫潤感透過身體上的各個穴位進入自己的腹部氣海之中。神識明淨地冥想之中,餘牧莫名覺得那鬼葫蘆仿佛在陣陣呼喊他,他心有靈犀般地默念一聲。

    “開。”

    他的神識“看到”鬼葫蘆中陡然湧現出一股無比磅礴的靈氣,接著如同海水一般湧入他的身體。

    一種發自肺腑的滋潤與暖意貫徹餘牧的體魄和神識,餘牧感覺自己仿佛浸身在一片溫潤的海洋之中,身上諸道大周天命脈被靈氣湧入,一種淡淡的酸楚和舒適感席卷全身,最後匯聚成一股氣流湧入頭頂百會穴,他感到自己的意識瞬間清明渾厚。

    餘牧驚訝地看到一片浩瀚清淨的靈海。他知道這就是汪老頭曾經說過的內視,修行者能夠探查檢視到自己神識之中的靈海和丹田之中的氣海。餘牧心中淡淡的驚喜,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踏入那個曾經隻能仰望的世界,一點點成為一個修行者。

    下個瞬間少年心神突然巨震。

    他看到了靈海之中漂浮著一座漆黑的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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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