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且食白粥且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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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餘牧已經從睡夢中醒來,少年起床之後按照張指玄昨日囑咐的路線,走過菜田外的竹林,沿著石子鋪成的小道沿著山岩壑穀一直走到一池山泉前,脫去了身上的衣物跳到泉中洗漱沐浴。清晨山上的空氣極為清新甘冽,餘牧洗漱沐浴結束之後赤著身,盤腿坐在泉邊的一塊平坦的岩石上靜坐吐納。
三個大周天之後,餘牧睜開雙眼,除卻周身命脈傳來的撕裂痛感,自己丹田處氣海之中的氣機已經越來越渾厚,身體內每一條命脈靈氣的流動的感應也越來越敏銳,餘牧很明顯地覺得自己按照斷崖石碑上的屠經記載的練氣法門吐納幾日下來,自己體魄內的氣機比之前已經強上了些許,而且他依稀覺得自己的氣海中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照道理來講,自己體內十三道周天命脈全部洞開,對天地靈氣的感應和瀝取應該是遠超常人,那麽沿著自己命脈運轉流動的氣機透過諸身數百個穴位,最後應該淬煉成精純的靈氣匯聚到自己的氣海之中。
然而餘牧卻感覺不到自己氣海之中的任何氣息,就像周身的一道道小溪,最後匯入的不是一方池塘,而是一片大海,波瀾不驚。餘牧並不知道,在地下墓門之後的那片混沌之中的荒原裏,在他坐忘入定時,那隻神秘莫測的鬼字葫蘆曾灌溉了一股滔天靈氣到少年的身體裏,而驚禪子與蘇天關出於莫名的原因,也都未曾給餘牧透露。
餘牧告訴自己,等今天去竹山院裏跟著道門的前輩修士們學習了,應該就會解除自己一些疑惑吧。
少年換下了從酒窖出來之後麵館老板陸大嘴替他從街坊鄰居要來的一身破舊布衣,換上了張指玄不知道從草屋何處翻出來的一身道門弟子常穿的白藍道袍。餘牧從林邊折了一根細短的木枝當做發髻,把頭發紮了起來。雖然從踏入地井那一天至今尚未過去多久,餘牧的身形比起那時似乎健碩了些許,雖然依舊顯得單薄消瘦,但是整個人都散發著朝氣。
提著換下的衣服回到草屋,張指玄已經燒了早飯,草屋外的石桌上放了五碗粥,一盤醃製的鹹菜。一個紮著大馬尾的少女坐在石凳上,少女五官長得極為精致,臉龐圓潤微胖,吹彈可破的肌膚好似脂玉,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好奇地朝餘牧望來。餘牧走到石桌前,放下了衣物,被少女的注視看得有點慌亂,低頭看著那少女慵懶交叉的雙手,低聲道:“你好。”
少女活像隻貓兒一樣懶洋洋地坐在那看著餘牧,略顯圓潤飽滿的臉上綻放出笑容,“你好,我叫采橘,以後就是你的師姐了,不過記著我輩分比你大就行啦,以後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餘牧連忙應諾,少年心裏想自己連師父都沒認一個,憑空多出來的在自己輩分前的師兄師姐倒已經不少。
名叫采橘的少女像長輩一樣招手示意餘牧坐下吃早飯,故作老成地壓低了幾分嗓子,餘牧看到采橘這副腔調忍不住笑了笑,覺得這個長得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師姐也是個有意思的人。少年剛剛坐在石凳上,草屋裏傳來竹劍少年荊楚軻的聲響。
阿六你這呆子,誰告訴你雞蛋是葷腥的?再說了,就算雞蛋是葷腥,吃了又怎麽啦?你們出過的酒肉和尚、花和尚和殺人僧可不少啊!”
一個光頭小和尚哭著跑出草屋,看到餘牧和采橘一愣,小和尚不過十來歲的模樣,對著餘牧彎腰合十,“師兄好,小僧法號六衍,師兄喊我小六就可以了,阿彌陀佛。”
餘牧愣了愣,報了一遍自己的姓名和來曆,采橘聽了打趣道:“餘牧這名字倒挺有佛緣,倒過來不就是木魚嘛!看來你以後可以修佛,不過腰上這醜得要命的酒葫蘆可得摘了。”
餘牧憨厚地笑了笑,摸了摸腦袋,法號六衍的小沙彌這會兒已經忘了哭腔,瞪著眼看著餘牧手上那串質地普通的菩提子,幾近看呆。
你這串菩提子,可是驚禪子師兄給你的?”
餘牧點了點頭,和尚一臉悲愴,悲憤至極地喊道:“我六衍身懷慧根,更是驚禪子師兄俗世裏的侄子,也就隻在大雷音寺的法事經念上見過他幾次麵而已,而你這麽個平白無故的人,都不是我佛宗弟子,師兄就贈與你他的加持菩提子,小六不服啊!”
小和尚悲傷至極,捶胸嚎啕大哭。餘牧看了不知所措,心裏愧疚,搓著手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六衍。邊上坐著的采橘大聲喊道:“別哭了!”
小和尚六衍一聽瞬間停止了哭泣,臉色瞬間變成一股悲天憫人狀,雙手合十。餘牧看著六衍臉上變戲法一般的精湛變化,大開眼界。少女采橘笑吟吟,“這小禿驢就是這副尿性!”
六衍念了聲佛偈,炙熱地看著天空,“采橘姐姐又胡說,小僧日後可是要做那東土大唐的新一代國師,實現替我莊嚴佛土在大唐的疆域上撒播我佛門信仰的大抱負。”
少女喊道:“張指玄!你快看,小和尚又在白日做夢了!”
青年從草屋裏出來,抬著一籠剛蒸出來的包子饅頭,笑道:“有抱負總是好事情,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就知道玩啊?”
少女采橘見著張指玄,破天荒地沒有油嘴滑舌地還嘴。竹劍少年順著包子的香味屁顛屁顛地跟在青年人身後,看到屋外眾人抽出腰間的毛竹短劍挑了一個劍花,浮誇道:“各位摯友,早上好哇!”然後他看到除了那個雙目重瞳的少年笑著打了個招呼之外,少女和小和尚都仿佛聽到了空氣中的一個悶屁般麵無表情全無反應,隻能悻悻然找了個石凳坐下,看到桌上的鹹菜和白粥眼前一亮,自顧自吃了起來。
六衍小和尚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閉上眼自豪地說道:“你看,指玄師兄不虧是這一代天賦拔尖的年輕翹楚,看得到小六我的宏願和佛心呀。”
竹劍少年嚼著脆口的鹹菜,含糊不清嘟囔道:“你這小禿驢有個屁的佛心,就知道跟著竹山那些姑娘的屁股後麵轉悠,你六衍能燒出舍利子來,我荊楚軻都他娘的能成佛了。”
十來歲的小沙彌臉皮極厚,不動聲色鎮定道:“竹山的學姐們,屁股後麵有小僧的因果,故而我六衍隻是在追求佛緣而已。”
邊上幾個年輕人都被六衍這句話震撼了許久,荊楚軻呆了一下,低頭繼續喝粥,隻是朝小和尚豎了個大拇指。
偌大一座枯山除了崖巔的一畝青田,一間不大不小的普通草屋之外什麽都沒有,山上也隻住著草屋裏的這幾個年輕人。
這幾人裏,出自北海名宗屠刀塢的竹劍郎荊楚軻境界隻有三重天,故而為列竹山院的地級學生,怠慢懶惰和牙尖嘴利的作風在竹山院的教授和老師中口口相傳,年輕的學生們見了荊楚軻也都平淡地繞道而行,背後則投以鄙夷目光指指點點,喜歡抱著竹劍吊兒郎當在指玄山到處遊蕩的少年似乎也從不在意。更多的時間竹劍郎都待在侍劍樓裏,不過荊楚軻的名聲在侍劍樓更臭,侍劍樓樓主曹厝對這個怠惰嘴毒的北海少年更是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在侍劍樓的大門貼上荊楚軻不得入內的告示。
少女采橘與餘牧年紀相仿,少女的修行天賦極好,大周天命脈通了三道,已攀至五重天巔峰的境界。若不是生性一樣懶散好玩,對待修行一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少女早已在修行路上走得更高,竹山院院長馬苦懸更曾說道若是少女專心修行,極有可能登上天機閣十年一頒的各種排名榜中隻收錄而立以下才俊的天驕榜。少女采橘來自東海最強盛的那個帝國的都城,隻有名字,姓氏不知,背景頗為神秘。雖說采橘是個小禍害精的本性,但少女生性聰慧靈動,長得也可愛討喜,從竹山一路走到小西湖,還是從侍劍樓走到停靠在山邊的大舳艫上,就沒有一個修士能說對少女采橘不心生喜愛的。故而哪怕少女在竹山的書院學林裏聽著那些道門老師講解修行時,少女也隻是喜歡趴在桌上望著窗外的抖擻青竹枕著白玉雕琢般的手臂想著不為人知的心思,那些行事古板不苟言笑的道門老師每次見了也隻是無奈一笑。
至於小和尚六衍,根據張指玄的說法是來自那神秘莫測的須彌山上大雷音寺,至於為何十來歲的小和尚會來到遙遠的東海道門的洞天福地裏修行張指玄則閉口不談保持緘默。
每個月有數日的時間道門的年輕弟子要在大舳艫裏隨著指玄山裏三教九流匯聚的奇人或散修學習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譬如這個月,竹山院裏的地級學子就在舳艫裏跟著農家散修學那勘探陸地勒令地仙妖魅,也有教授那撒豆入地篆符成灰一朝收成的本事。竹劍郎荊楚軻和少女采橘都是竹山院裏天玄地黃四學壇裏的地字壇學生,枯山上最年長的大師兄張指玄招待完眾人的早飯之後,便是要出發下山開始一天的修行生活。
少女回屋裏換上了地字壇學子身穿的赭石色長袍,原本白皙的肌膚顯得愈發白嫩,少女采橘是天生的美人胚子,長袍胸口處已經微微鼓起一道低調的曼妙線條。采橘眨著眼望著那雙重瞳喊道:“餘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大舳艫上看那些雜家和農家的散修們表演仙術?”
竹劍郎還是那身浪人裝扮,抱著那把被他視作寶貝的竹劍冷麵嗤笑道:“拜托,那些招數學來有什麽用?回到俗世間招搖撞騙做個一方城鎮的祈雨師爺嗎?要知道東海世俗的那些大國,除了皇城裏那些境界高深震懾一方的實打實高手之外,對待這些不痛不癢的方術法門刻絲毫瞧不上眼,加上你們大唐素來親近小六的老家,除了佛寺僧侶和俗世力量紮根的儒門,道門還是其他百家九流在大陸上混得可慘了!你若是過倆年仗著指玄山出世修行的修士身份去求一個官職冊印一方州府的道卿身份,到頭來官職還沒有一縣令來得高!”
采橘麵無表情地轉身離去,“餘木頭以後如果來大唐,我便給他一個隻在天子之下的冊封,你信不信?”
竹劍郎輕聲嘟囔,“又吹牛,長得好看了不起?”
張指玄喊道:“都來喝粥啦!”
隨著枯山上的大師兄一句話,石桌上一下子坐滿了五個人,草屋前又變得一團和氣。
吃完早飯,餘牧看著從竹林小徑裏緩緩離去的少年和少女,心裏頭有著淡淡的溫暖,這種感覺極好,在酒窖裏的時候,身邊也都是同齡的奴童,但是卻和現在截然不同。那些一樣淒苦悲慘的奴童隻有麻木和冷漠,看人的眼神永遠警惕而陰暗。
餘牧不喜歡那樣,他喜歡這裏。他喜歡那個抱著竹劍的少年郎,氣態高貴慵懶的美女少女,古怪機靈的小和尚,還有那個有著跛足讀書人幾絲神韻的俊逸青年。
張指玄站在餘牧身邊,輕聲道:“時間不早了,我陪你去一趟竹山,找馬老院長拿取你作為東海道門弟子身份的文書簿冊,然後我和他商量一下你接下來是先隨黃字壇的修習還是如何。”
餘牧點了點頭,張指玄笑著說:“那我們便走吧。”
說罷,青年已經邁著步子向山下走去,餘牧愣了愣,小跑兩步跟上。餘牧看著青年的背影,疑惑問道:“為什麽師兄不帶我飛過去?像師伯一樣。”
張指玄平和地回答道:“所有竹山學生不得在洞天內禦空飛行,這是規矩,別的規矩你日後在竹山慢慢學習就會知道。”
穿過枯山崖頂的竹林沿著寂靜的山澗小徑走下山,撥開雲霧一般,餘牧遠遠看到主山道場和枯山山腰的小亭之間有一座好似孩童拿石子堆積起來的歪歪扭扭的由石板拚接出來的寬闊石橋。
師兄師弟二人沿著石橋走過道場,再由道場走向呈七星狀的側峰之中最為巍峨的那座山嶽,一路上少年問了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問題,有些是修行的疑惑,有些則是世人皆知的常識,青年耐心平和地一一講解。
從枯山走到竹山,一路得有小半個時辰的光景,雲海之上的指玄山洞天正沐浴在朝陽之下,群山諸峰有雲霞霧靄相映,嵐光氤氳在山壑的溪流閃爍。
張指玄帶著餘牧走在竹山寬闊的石道上,石道邊上便是壑穀底下的萬丈深淵,他抬頭看了一眼那沐浴著世間萬物的光輝。
張指玄開懷笑道:“或躍在淵,或飛在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