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指破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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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海指玄山此刻盡是劍氣。竹山之巔,劍氣最盛。

    武道大宗師王演巢心中一片冰冷淒涼。眼前這個青年的境界他不知,但絕對不會已經達到三十二重天聖人境界,可是為什麽有諸多逆天的神通?為什麽能做到徒手止戟?他的內力他想不明白,雙臂上的酥麻感已經褪去,麵對那個從頭到尾都平靜如常的執劍青年,王演巢的心境終於開始展露出潰敗之意。不再是有我無敵的大無畏心境,武夫子的本心開始鬆動與迸裂,一縷鮮血從王演巢的嘴角溢出。

    張指玄的名字在東海修行界雖然名聲不顯,但關於這位東海道門觀主之子天資卓越罕見的傳聞流傳已久。

    王演巢體內氣機流轉,感受到心中的一絲蒙塵雜念,武夫強行鎮定下那抹陌生的焦躁與煩意。

    饒你劍氣森嚴劍意勃然,武人唯有死戰!

    武道大宗師罡氣磅礴,揮大戟而上,手腕一抖,一股肉眼可見的月牙狀罡鋒如流矢般劃向執竹劍的張指玄。平靜溫和的青年此時卻是滿身森然淩厲的劍意,張指玄不慌不亂,對著那罡鋒遞出一劍,竹劍與罡鋒碰撞,一股巨大的衝擊襲卷整片場地。此時武夫已經近身,王演巢橫戟而揮,張指玄幾乎繞著大戟的戟尖淩空一個翻身,身形倒掛在空中一個翻身。

    張指玄手中那竹劍如鬼魅般遞出,刺向武夫的麵門。

    饒是王演巢殺伐經曆無數,麵對這詭異莫測的淩空一劍也是躲避地極為辛苦,竹劍幾乎擦著臉頰而過,掠過了自己的鬢角,斬斷了幾絲半百的頭發。

    一旁已經無劍可擁的少年荊楚軻麵色一變,隨後陶醉感歎道:“劍之一道,無非就是劍意劍術劍氣,師兄大概是從未練過劍的,劍意劍氣天生磅礴可以說是天賦使然。可是這劍招明顯隻是信手拈來隨機應變的後手招數,但這恣意遞劍的時機,的確可稱半品神仙劍招了。”

    少年雙手抱頭掩麵自語道:“怎麽會有天賦如此好的人啊?”

    接下來場上二人攻守頻繁轉換,執劍的張指玄出了三十二劍,招招鬼魅凶險,一開始荊楚軻還能跟上場上二人戰鬥的局勢做出一些老氣橫秋的點評,到後來麵對那青年愈發淩厲不斷攀升的劍意劍氣,最終閉口沉默。餘牧和采橘看得心神搖曳,有機會這樣從旁目睹武道大宗師的傾力一戰與高深莫測的年輕師兄的對決顯然是修行上極為寶貴的財富。餘牧的記憶力極為出彩,他已經將全盤對決出招記在了心裏。

    全神貫注觀戰的荊楚軻與采橘都沒發現,那個渾身傷口的少年腰袢上的鬼字葫蘆不知何時開始散發著怪異的黑氣,一絲絲如遊魚般盤旋滲透進少年遍布全身的傷口。

    張指玄與王演巢已交手百招,青年劍意陡然攀升,而王演巢大宗師的摧山體魄何其蠻橫?饒是一路酣戰,氣血依舊鼎盛,氣勢依舊磅礴。武夫怒喝一聲,拋出長戟,揮拳而上。越是死戰,越心無旁騖,就越要向死求生,武道大宗師的境界何等高深,生死之戰拋棄本命大戟展露這位大唐武道大宗師對生死的殘酷理解,尋常高手絕對無法做到。徒手拋戟的王演巢此刻甚至都看不到那由青轉赤紫的武人罡氣,就像那些年幼的習武者麵對師傅豎起的木樁,對著張指玄呆板孤直地出拳。

    這一拳極緩慢,極剛直,孤獨而堅決。時間的流逝似乎都被武道大宗師這一拳黏稠延緩了下來。

    張指玄第一次麵色鄭重,麵對那摧山大圓滿,蘊藏著開山摧城的可怕力量的拳頭,張指玄將竹劍豎起,雙手握劍柄,極為鄭重地遞出。

    就像酸腐的儒生雙手奉上一柱祭拜先聖前賢的敬禮香。

    竹劍與宗師之拳碰撞,沒有磅礴的氣勢炸開,沒有襲卷而起的勁風,場上二人陷入詭異的靜止。

    場邊觀戰的三人早已目瞪口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執劍的青年手中的毛竹短劍開始綻出裂縫,最後瞬間崩碎,飛灰湮滅。

    武夫摧山體魄大圓滿的無上拳意似乎笑到了最後。

    可是最先笑出聲的是那個渾身劍氣劍意瞬間消失的平和青年,就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之後溫和的回應,隻見他輕輕伸出手指,在那武道大宗師的拳頭上輕輕一敲。

    好似尋訪故友的旅客溫柔地扣門,等候友人的出現。

    武夫麵無表情。

    然後那摧山大圓滿的無上體魄發生了異變,武夫那密布老繭如鐵石一般的手掌上出現了一道微小的傷口。

    鮮血滴答地從武夫的手上流淌,落在地上,呈現淡淡的金huáng sè。

    王演巢看著自己受傷破開的拳頭,眼神惘然。

    武夫沉默,隨後蕭索一笑,輕聲道:“輸了。”

    張指玄麵色平靜,知書達理的枯山大師兄,向身前的武道大宗師作了個道揖,“承讓。”

    王演巢平靜地從懷中掏出一塊老舊的手絹,似乎是一塊女子所用的貼身手絹?

    拿著那塊老舊到女工刺繡都已難清晰看見的手絹擦拭著自己手上破開的傷口,那武夫的神色莫名溫柔。武夫的背微僂,這時在場人才隱約發現,這個氣血仍然鼎盛沸騰,武力罡氣依舊處在東海巔峰的武道大宗師,似乎已經真的有些老了。

    張指玄輕聲道:“枯山的寒舍裏,有我自己配的金創膏藥,雖然比不上藥家大能,但應該效果還算可以。”

    中年武夫豪邁一笑,“自從我體魄攀至摧山境,就再也沒受過傷了,說來好笑,我一個征戰一生的沙場武人,都已經快忘記了流血的滋味。”

    張指玄沉默不語,場邊諸人也是沉默。

    武夫灑脫轉身,流血的手上纏著那塊染血的手絹,握住那柄大戟。

    “打得很過癮,敗得也很服氣,那便走了,日後有機會,我會向觀主賠罪。”

    王演巢持戟而去,走過餘牧身旁,武夫淡淡地瞄了他一眼。不見宗師氣勢,沒有磅礴的殺意,那武夫看少年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似人非人的惡鬼。冷漠、厭惡、鄙夷,夾雜著一絲淡淡的好奇。餘牧被這一眼看得心頭一震,哪怕氣勢盡收斂,宗師的威嚴依舊震懾駭人。

    等到武夫的身影消失在竹山石階的盡頭,荊楚軻才大聲咒罵道:“這老匹夫的眼神真他娘的惡心!”

    餘牧笑道:“你有本事剛剛當麵說啊!”

    荊楚軻聳聳肩,不屑道:“他已經被張指玄擊傷了體魄,心境無比潰亂,此時拔劍勝之,勝之不武啊。”

    少女采橘好心提醒道:“醒醒,你已經沒有劍啦!”

    沒了竹劍的竹劍少年恍然醒悟,一臉生無可戀狀,張指玄走到荊楚軻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不好意思小軻,把你的竹劍弄壞了,回頭我幫你再做一把。”

    竹劍少年喜上眉梢,嬉皮笑臉道:“真的?那這次可要狹長鋒利一些的,抱著威風。”

    張指玄微笑頷首。

    少女采橘咦了一聲,已經有幾絲風情韻味的少女臉上滿是驚訝,“餘牧,你身上的傷口怎麽都愈合了?”

    幾人的目光都瞬間投到餘牧身上,之前被罡氣刮碎的無數細碎傷口居然已經閉合痊愈生出新肉,隻剩一絲淡淡的痕跡。餘牧自己都未曾發覺,隻覺得觀戰之中身上的痛楚漸漸減少,原以為是自己方才全神貫注的緣故,看著自己完好如初的身體,少年也大為震撼。

    餘牧震驚道:“難道我是什麽了不得的體質?”

    荊楚軻挖苦諷刺道:“是啊,你是天生命脈洞開的通竅道胎,說不定回去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是三十二重天的聖人境界了!”

    溫文爾雅的枯山大師兄插嘴道:“餘牧的確是十三道周天命脈盡開。”

    少年和少女相視一眼均是驚愕無言。世間修行者不計其數,然而能有周身命脈盡數洞開者自古以來都極為罕見,那是真正的修行胚子,對天地靈氣的感應和神識體魄的滋長境界攀升都有著極為駭人的速度。一想到數十年後,這個腰間掛著怪異葫蘆的瘦弱少年很可能也會擠入世間為數寥寥的三十二重天的聖人境界,少年少女都是一陣目眩。枯山上的年輕人們身世各異,性情也都不同,荊楚軻來自北海的九流之宗屠刀塢,少女采橘來自大唐長安,小和尚六衍更是須彌山上弟子。枯山好幾年前,隻有遊曆回來的觀主之子孤身居住,這幾年裏枯山才陸陸續續多了這些年輕人。

    少女采橘看著有些羞澀的餘牧,忍不住笑道:“在可見的未來,我也能有一位極可能邁入聖人境界的師弟,嘖嘖,看來以後有靠山了呢。”

    荊楚軻撇撇嘴,不屑道:“女人就是女人,就知道依靠別人。”

    餘牧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張指玄問道:“以後是不是會有很多像王演巢一樣的人來殺我?”

    張指玄道:“為什麽這樣問?”

    少年低下頭,“你也聽到他說的了。”

    荊楚軻和少女采橘並不知道餘牧的來曆,此刻聯想到那大唐武夫登山與張指玄一戰,離去時看餘牧的眼神,心中所思莫名。荊楚軻好奇問道:“那王演巢是大唐的異姓國公,好端端的來指玄山找你的麻煩?餘牧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糟蹋人家閨女了啊?”

    餘牧搖了搖頭,對著那吊兒郎當的荊楚軻翻了個白眼。

    張指玄笑著說道:“每個人都有些小秘密,有些事情餘牧不說,你們也沒必要問。”然後他又看著少年,溫和笑道:“我向你保證,不會的,我們指玄山又不是什麽阿貓阿狗的三流宗門,想要硬闖洞天?那也得看看有幾斤幾兩本事能耐啊。”

    沒了竹劍的少年劍士比了個大拇指,豪邁道:“說得好,不管咱各自來自哪裏,雖然沒有共同的師父,但上了枯山草屋的就都是互幫互助的同門師兄弟,不管小木頭做了啥禍害事,日後等我荊某劍道大成,誰來欺負咱們家人都得先問問我的劍!”

    餘牧和采橘一同落井下石問道:“那你的劍呢?”

    被刺到痛處的少年郎惱羞成怒道:“你們別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