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以茶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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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少女聽到竹劍郎口中髒話絲毫不以為意,那雙靈動的眼睛看著荊楚軻,如冰雪般白淨的臉龐露出一個微笑,“好久不見。”

    竹劍郎手中竹劍微微顫抖,“誰他娘的想見到你。”

    餘牧似乎並未感覺到二人若有若無的劍拔弩張之勢,重瞳少年掏出腰袢的鬼葫蘆飲了一口,好奇道:“你倆認識?”

    那黑衣少女點頭,竹劍少年瘋狂搖頭。

    來自須彌山的小和尚六衍趁著幾個年輕人說話之際溜到了荊楚軻的身後,六衍看著身前這個身子微微顫抖的竹劍郎猶豫了片刻,又躲到了餘牧的身後。餘牧被這活寶般的小沙彌逗得好玩,他仔細端詳眼前這一身漆黑錦衣的美麗少女,發現這少女也正好奇地打量著他。

    黑衣少女手持一柄紅穗青鋼劍,劍穗處纏在右手臂上,一對古樸的青銅鈴鐺隨意地掛在白皙脖頸前,少女發絲如墨,珍珠般光潔的肌膚顯得愈發白皙,少女盯著餘牧手中那漆黑老舊的葫蘆輕聲道:“鬼葫蘆。”

    餘牧心中巨震,鬼葫蘆上那依稀可見的斑駁紋路,組成在一起正是已經失傳的古字。跛足儒生蘇天關通讀世間典籍,能夠一眼認出,指玄觀父子二人想必也有了解,除此之外,哪怕是大舳艫內那名一生辨盡世間百鐵的工家大師宋褚律都不曾認出自己這酒葫蘆上的隱秘。除卻神識斷崖中那部鬼經,這倆件看似寒磣的瑰寶是少年唯有的倚仗,這隻鬼字葫蘆與那黑鐵條蘊藏的奧妙少年至今尚未知曉,但是心有靈犀的親切感讓餘牧冥冥之中知曉隨著自己日後修為增進,想必能夠發掘出這葬世古意其中的玄機。

    道門中人每多嗜酒嗜茶,故而隨身佩戴納酒葫的道人不計其數,所以餘牧也一直放心大膽地將這古之禁忌中隨自己出世的鬼葫蘆帶在身邊,眼前這黑衣少女竟然將常人眼中尋常可見的載酒葫一語道破,讓少年心境大為震動並且心生警惕。

    身邊的竹劍少年荊楚軻看著黑衣少女,語氣頗為無奈地說道:“你不待在披甲山作威作福,跑來東海道門做什麽?難不成奉了墨子的命令來指玄山修行?”

    黑衣少女嗬嗬一笑,“你猜?”

    竹劍郎硬生生將腹中一頓穢語髒話憋下去,眼前這個少女旁人不知,他荊楚軻知道這個來自諸子百家之中最為神秘晦澀的墨門之女行事作風有多麽可怕。荊楚軻回想起很多年前還是孩童之時,各大宗地洞府最傑出的一批孩子因為某個巨大的運數而匯聚在那座鬼怪橫行的斷橋彼岸,而眼前這個少女那時還是一個穿著黑衣的女孩,硬生生操控著一具半步聖人境界的傀儡兵將,在那片被天地遺忘舍棄的災地,三教九流和各大豪門這一世最璀璨的一批天才胚子心中都埋下了被這墨門少女詭譎狠辣的傀儡術狠狠欺壓的慘痛記憶。

    黑衣少女看著餘牧,將最初的那句話又重複了一遍,“你是破局人?”

    餘牧淡淡點頭,身邊的竹劍郎悚然回頭,看著餘牧極為懊惱又頗為興奮地說道:“怪不得張東海這老泥巴把你帶到枯山上,我以為這枯山上最神神秘秘的家夥一直是這小禿驢,沒想到啊沒想到,小夥子藏得這麽深?”

    “你喊他老泥巴,那我不是小泥巴了?”一個溫和的青年端著一隻鍋向眾人走來,青年開心說道:“我去魚尾鄉買了幾斤羊肉,今晚咱們吃涮羊肉。”

    青年咦了一聲,看著那執劍的黑衣少女笑道:“小鸞,好久不見。”

    黑衣少女極為鄭重地抱劍作揖,“墨門墨青鸞,見過張指玄師兄。”

    荊楚軻砸吧嘴,拿手肘捅了捅餘牧,餘牧心領神會,兩個少年灰溜溜地鑽到一旁的石桌前坐下。

    張指玄問道:“怎麽來這兒玩了?”

    黑衣少女墨青鸞莞爾一笑,“下個月就是廊橋畫舫開卷之日,我和悠悠順道過來替父親把船芯龍骨送來。”

    張指玄進屋把那裝滿新鮮羊肉的鍋子放下,又從屋裏端出了茶具,一場莫名其妙的茶會就在溫潤如玉的枯山大師兄嫻熟的茶藝下展開,墨門少女一聲輕喝,一具渾身遍布流光寶甲的傀儡兵將從天而降,安靜地站在墨青鸞身後,荊楚軻翹著二郎腿冷眼看著那具寶甲上刻畫有墨門符術紋路的兵甲傀儡,憤憤然道:“哪有六重天就操控半步聖人境界的道理!”

    餘牧和小和尚六衍坐在石凳上,看著這具散發著威嚴氣勢如同天兵降世的傀儡兵將看得一陣目瞪口呆。墨青鸞對著竹劍郎挑釁地揚了揚頭,枯山大師兄一邊搗茶泥一邊讚歎道:“這具初代墨子遺留的傀儡兵甲,加以曆代墨門大宗師親手改造增進,已近仙品了。”

    餘牧看著那具傀儡兵將臉上的紅銅鬼怪miàn jù,又看著那個因為得到枯山大師兄稱讚而一臉驕傲的少女,心中更生幾絲警覺,如果不是張指玄恰到好處的出現,墨青鸞很可能會對自己出手。少年心中憂慮,大唐武夫王演巢能夠闖竹山襲殺自己,那麽自己背負葬世古意的事情很可能已經被一些大人物知曉,連大師兄也曾說過,三教九流傳承萬年至今,底蘊高深不可想象,三教高人自有方法得知天地之間的變數,而古之禁忌必然是其中之一。不出意料的話,從那武功彪悍的武道宗師開始,僅僅踏上修行路不過月許的少年今後將要麵對無數修行者的討伐,餘牧有時候覺得自己的命還真的挺苦的。

    墨青鸞看著那麵色憂慮的重瞳少年,頗為玩味地說道:“之前我父親說東海殘存於世間的古之遺局少了一個,測算出破局人在這指玄山洞天之中,墨門對於修士氣機與天地運數有獨特的窺測法門,先前我察覺追枯山上有一道極為晦澀古老的氣機,我追到此地本以為是這小和尚,沒想到是你。”

    餘牧悻悻然一笑,“你好你好,久仰久仰。”

    荊楚軻看著餘牧一臉不屑,覺得這小師弟也是個沒出息的玩意兒,不過這小娘們也的確厲害了一些,好像在她麵前低頭服軟也沒什麽錯?竹劍郎看著在一邊低調吃糖葫蘆的小和尚,怒道:“原來你他娘的是大雷音寺首座的兒子,你告訴我,哪本佛經上說出家人可以結婚生子的?”

    小和尚六衍一臉無辜,“可我沒有結婚生子啊。”

    荊楚軻頓時語塞,又狠狠甩了甩懷中竹劍,朝小和尚惡狠狠道:“封口費,不然我荊楚軻就讓整個東海都知道雷音寺首座主持的兒子叫六衍!”

    六衍極為同情地看著荊楚軻說道:“主持大師都三百多歲了,剛剛那些說辭全是我編的!不然這墨門xiǎo jiě姐一劍宰了我,這世上豈不是少了一個人間真佛?我死了對這個世間是多大的悲哀你知道嗎?”

    荊楚軻愣了愣,內心感慨現在的小孩子真的是一個比一個無賴,後生可畏吾衰矣。

    餘牧看著墨青鸞輕聲道:“你想殺我?”

    大師兄抬頭看了少年一眼,隨後繼續手中的動作,將內壁附滿茶泥的茶壺放在茶爐上。墨青鸞看著重瞳少年反道:“我和你無冤無仇,殺你幹什麽?葬世古意或許在很多人眼裏如同妖魔鬼怪、化外天魔一般詬病,但其實三教曆史上都有破局人身居高位,譬如這小和尚家鄉的那座山上,有一任藏經閣首座便是中洲一座古之殘局的破局之人。至於葬世古意者隻是不得善終而已。”

    墨青鸞來自南海那諸子百家之中隱世不出的墨門,墨門本身就神秘叵測,這少女又與張指玄以及荊楚軻都是舊識,餘牧將少女一番笑言認真銘記,餘牧剛想說話,張指玄開口道:“茶好了,喝茶喝茶。”

    枯山上話語權分量最重的永遠隻有大師兄張指玄,原因很簡單,山上所有人的衣食寢居都由這位東海之內聲名愈發顯赫的觀主之子一人操心。

    張指玄替眾人一一倒茶,連小和尚六衍也捧著一杯碧綠,嘟著嘴小心翼翼地吹著熱氣。張指玄笑著說道:“廊橋畫舫裏的卷中世界,自天曆初家祖師爺之時便遺存至今,據說蘊藏著古往今來數不勝數的諸多福澤氣運,連我都想走一走看一看。”

    餘牧好奇問道:“我聽竹山教習講解諸子百家時說,百家之中罕有證道飛升者,這家的祖師爺難道是個三十二重天的聖人?”

    荊楚軻諷刺道:“說不定是那些說書人舞文弄墨寫盡荒誕誌異,上天實在看不下去,於是破格飛升。”

    張指玄搖頭,“小軻你錯了,餘牧說的是對的,家的祖師爺的確是聖人境界,不過據說那位存世於曆史之初,為修行界與俗世間立傳寫序的說書人遠遠不止三十二重天。儒家初代夫子與弟子撰寫編訂了沿用至今的天曆,而家的祖師爺據說以文載道寫盡荒古之事,將天曆前發生的一切寫入一紙卷軸,隔斷了上古天地遺留的變數。”

    既像鄉間學子又像山上淳樸青年的枯山大師兄一臉認真地接著說道:“三教九流諸子百家,隻是修行界以宗門勢力影響最通俗的說法。不論是例如丹鼎廟、符籙道這樣的九流名宗,還是浪跡四海的百家散修,修行者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的本心,而不是你背後的宗門,三教九流之類的鼎盛宗門洞府人力物力遠超其他流派,故而強者聖人頻出,但也不是說諸子百家的修士就不能攀那三十二重天的境界了。你們日後不論終老東海道門,或者去其他宗門流派,甚至自己有一日開宗立派,都要牢記這一點。”

    麵對大師兄難得的正色教誨,石桌一圈眾人紛紛豎耳聆聽銘記於心,連那墨門少女墨青鸞也聽得極為認真,等到大師兄舉起茶杯慢飲,黑衣少女才輕聲問道:“這次指玄山的入舫弟子是哪些人?”

    兩個少年一個孩童聽得一頭霧水,飲茶的青年淡淡一笑。

    家洞天廊橋畫舫千年一現的大機遇,並且不同於南海論劍大會這樣的兩界盛事,廊橋畫舫隻有東海域內的宗門洞府各自挑選出的最有天賦的年輕弟子可以入內,如若年過而立則不得進入那家祖師爺彈唱潑墨淋漓而出的那方畫卷天地,這是自古流傳下來的規矩。

    墨青鸞看張指玄微笑不語,兩指輕輕纏繞發絲思索自語道:“根據我聽來的說法,竹山學院最有天賦的道門弟子乃是尚未弱冠的天字壇學生王仙君,另外還有侍劍樓樓主曹厝的關門弟子候觀,其餘的大概是指玄山道門內一些大人物的子嗣或者學生,這隻會抱著劍嘴貧的出自屠刀塢,或許也能算上一個?”

    荊楚軻怒道:“你才嘴貧!胸也挺貧!”

    墨青鸞輕弄發絲的手指一僵,低頭看著胸前微微的鼓起,少女麵無表情,隻見身後那具如死物一般聳立的傀儡兵將猛然抽出一柄金穗寶劍,渾身散發出一股磅礴氣機。

    荊楚軻嚇得瞬間臉色唰白,連忙道:“開玩笑的,開玩笑的,都老朋友了嘛,本少爺話多,話多。”

    墨青鸞嗬嗬一聲,枯山大師兄和重瞳少年對視一眼,幸災樂禍地會意一笑,坐在石凳上一邊飲茶一邊舔舐糖葫蘆的小沙彌傻嗬嗬笑道:“打起來!打起來!”

    張指玄突然說道:“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我師弟餘牧。”

    正坐著等待看戲的餘牧渾身一顫,

    “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