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青蓮

字數:5752   加入書籤

A+A-




    “廊橋畫舫在哪兒?”

    “在東洲腹地楚國山嶺中的一座古鎮上。”

    “那會進入這家奇珍異彩一方天地的除了東海道門之外還有?”

    “……儒家佛宗,九流之中在東海的幾個洞府,以及東海一些宗門流派。”

    餘牧看著竹劍郎繞著菜圃田被那具如天兵降世的傀儡兵將攆得四竄逃跑,眼神微惘。黑衣少女好奇問道:“你現在幾重天的境界?”

    餘牧老實答道:“一……重天?”

    墨青鸞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少女震驚地看著有些羞愧的重瞳少年,自語道:“哪有這麽弱的葬世古意破局人?”

    張指玄好心解釋道:“小師弟姓餘名牧,才修行月餘,諸身命脈剛剛通竅,上山至今也才在竹山書院裏學了一些入門道籍。。”

    墨門之女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輕輕點頭,少女纖細白嫩的手臂微彎,托著茶杯放置於鼻前細細嗅了一下那四溢的茶香,“你可知你這葫蘆來曆?”

    餘牧不動聲色地飲了杯茶,看著墨青鸞平靜道:“不知道。”

    黑衣少女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她抬頭對那溫和青年不滿說道:“他這麽弱,家的卷中天地的規矩你也知道,生死富貴全然自負,一重天的半吊子進去碰到那些性格乖張狠厲的修士弟子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我有一個很敬重的兄長,與我亦師亦友,他曾經給我解釋儒家經典,君子不爭四個字在他看來最為有趣,修行者一生都在爭,與天地爭大道與他人爭利益,真正走到最後的強者可以不爭,然而在此之前,不得不爭。”枯山師兄頓了頓,又笑道:“再說師弟心性尚佳,隻是尚未打磨,廊橋開篇入畫對他來說是漫長修行路上第一次曆練,加上有指玄山其他幾個年輕人陪伴,死大概是死不了的。”

    餘牧無奈道:“若有什麽萬一呢?”

    張指玄無賴道:“那我們會懷念你的。”

    重瞳子心中無語,他看著那個神色玩味的黑衣少女又問道:“墨門洞天不是坐落在南海域內?為何她也能參加廊橋畫舫的卷中世界?”

    墨青鸞白了一眼,解釋道:“你以為傀儡山的兵甲是哪裏修來的?傀儡山與我墨門聯係緊密,曆代傀儡山宗主幾乎都上過披甲山的百匠陵修習過,傀儡山的洞府坐落在東洲,所以我以傀儡山弟子身份參加廊橋之試。”

    餘牧點頭,看著大師兄,惆悵道:“這種事不應該由觀主師伯來定奪麽?聽下來這廊橋畫舫現世是極大的機遇,我境界低下,修行時間極短,不如把機會讓給竹山上天字壇的師兄師姐好了。”

    枯山大師兄雙手抱膝望天,微笑不語。

    ——

    這一個月來,長安城巷間傳聞流傳最廣的有兩件事。

    第一件便是那位任職朝中出自三教的仙家道人,據說以巧奪天工的神通將北周大江山一帶兩條蓬勃而起的龍脈中的一朝氣運截下,轉頭納入了大唐關山道垂垂老矣即將枯萎的柳垂山嶺。於是當年被大唐皇帝親自寫信邀請入朝任職的大司空即將以三教中人的身份冊封上柱國,以兩縷長髯擅擊盞長歌的大司空李寢一時間在朝中風頭無雙。

    而第二件被百姓津津樂道的便是那位功勳彪炳為大唐立下赫赫戰功的武夫子據說輸給了道門仙家洞府的觀主之子,老百姓倒沒覺得大唐這位武力蓋世性情暴戾的老將輸給那些禦劍飛行的仙人有什麽丟人。隻是根據人們口耳相傳的說法,那位年近半百氣血依舊沸騰鼎盛看不出一絲老態的武國公已經滿頭白發,氣血衰敗,老態畢露。有人說這是桀驁不馴的武國公頂撞天上仙人遭到的報應,然而從宮中傳出的流言蜚語說是武國公深夜私闖後宮某座偏殿,被大明宮不知名的仙家高人硬生生打碎了武夫子的天門柱。

    中年漢子坐在布置精致卻清淨不減的大司空府邸庭院裏,時不時剝一粒長安城裏尋常可見的糖炒栗子,兩指一捏便將撥開的栗肉放入口中,隨後百無聊賴地將栗子殼扔進身前的假山流水池塘之中。

    有兩縷極為著名的俊美長髯,氣質風流瀟灑如一代儒仙的工部尚書對這中年漢子極為隨意的不敬之舉毫不在意,“宗門最近如何?”

    中年男人側著身子,懶洋洋道:“能怎麽樣?道門也就那樣,修道的還在修道,練劍的還在練劍,當然做夢的人也還在做夢。”

    李寢灑然一笑,“反正那倆兄弟是風雷道的人我們也早就知道了,不足為慮也。”

    這位年紀輕輕的工部尚書十多年來嫻熟地打理著大唐遼闊疆域內所有的工程築造、水運河輸,將原本淩亂**的工部打理地井井有條,大司空的美譽就連北周都有人稱讚。甚至很多人都已經遺忘這位身居朝中高位深得陛下恩寵的尚書大人曾經也是東海指玄山上除了劍修曹厝之外最有天賦的年輕修士。

    李寢閉著眼,細嗅那逐漸在庭院中彌漫開的淡淡茶香,“有兩年沒喝了,指玄從蘇小先生的私塾裏回山之後就沒機會嚐到這大針山細簇咯。”

    中年漢子舉著茶壺替李寢倒了一杯茶,“這不指玄觀的觀主親自給尚書大人送茶葉來了?”

    李寢笑著搖了搖頭,頗為不明所以地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而已。”

    觀主輕聲道:“伯符的孩子已經上山,指玄的境界修為依舊壓抑在九重天,不過與那武夫一戰時他展露的實力也已經……出乎我的所料。總的來講,現在的局麵都在謀略之內,隻是一切都比我曾經預料的更快,唯一的遺憾大概也就是北冥深處的那個老前輩沒有點頭。”

    “我這進展很緩慢,但大致也都按著戲本在走。那個長袖善舞的妃子性情如我所知,從旁側擊之下果然耐不住心思驅使自己這位遠房兄長闖山。結果功虧一簣道心破碎的武國公怎麽放棄的了以武道證飛升的念頭?果然深夜闖入皇宮,為了那株謫仙青蓮孤注一擲,結果不出觀主所料。”李寢站起身敲了敲微麻的雙腿,“李家果然和佛宗牽連深遠,似乎是懸空寺還是般若禪的大能一指便將王演巢的天門柱擊碎。”

    “餘牧成為了破局人,酒窖下的供奉已經結束。死了這麽多人,花了這麽多心思,這一盤棋終於要開始下了。這麽長的時間,辛苦你了。”

    說話之間,一個身材瘦小眼神靈動的道童端著一隻木盒走入庭院,將木盒端到二人身前之後悄然退下,看道童容貌,正是酒窖之中的少年奴童氾勝之。

    張東海看著那瘦小少年遠去的背影,笑問道:“氾勝之天賦如何?”

    李寢輕聲回道:“此子天賦尚可,心性也算尚佳,不知日後成就如何,不過氾勝之本來就不在我們的計劃之中,就當是一手神仙也都難測的棋招步數,且看日後如何開花結果吧。”

    在那東海道門酒窖,正是這位大唐工部尚書,出自東海道門的修行者李寢化名為鹿九道人,將餘牧的好友氾勝之接回尚書府邸收為門下弟子。後來那個沉默堅韌的少年正是為了能讓好友秉著本心踏上修行,決絕地掏出石刀,親手殺死了酒窖的監工頭徐秋收,莫名便進入了酒窖地下的那座墓門。而這一切兩個淒苦長大的少年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其實都在這個其貌不揚神態心不在焉的東海道門觀主的謀略與計劃之中。

    “廊橋之試,我已告知守門人道門入卷弟子,師弟遺腹子亦在其中。”

    “不怕他萬一橫死在裏麵?”

    觀主笑道:“不然要這株青蓮幹什麽?”

    那位風輕雲淡,就像看透世間一切的平凡漢子站起身,神色嚴肅。張東海麵向那位仍然隸屬自己門下的朝中能臣,俯首作揖。

    曾有機會接過那柄指玄劍的道門天才早已在歲月之中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放棄了證道修行轉而投身廟堂的尚書大人。已有華發的李寢麵帶微笑,堂然受之。

    觀主道:“等到他從廊橋畫卷之中出來,姬家那小子應該也已經找到指玄山上了。”

    李寢兩道眉頭挑起,有些驚訝,“是不是早了一些?”

    “本來就是我師弟的,可是師弟死了,那麽閻羅山就是他的。”張東海語氣淡漠,“伯符為世人做了什麽?最後落得什麽下場?那些端坐在香火神位和廟宇金身之後洋洋得意的大人物們又是怎麽做的?昆侖山那人又是如何?他們既然隻顧自己氣運昌盛,都埋頭想做千年不死萬年不衰的老王八,那麽就別怪我張東海讓他們的徒子徒孫香火信徒統統死絕!”

    這個像極了莊稼漢的男人臉色冰冷至極,“種因得果,報應不爽。天道不報,我就親手替他來報,這就是我要教給他們的道理!”

    “伯符為世間蒼生而死,我不希望他的孩子以後反過來殺盡這人世間。”李寢無奈地歎了口氣,“算了,反正有你在,我也不需要動什麽腦子,再苦再亂再難的局麵,都由你這張大觀主慢慢去謀了。”

    觀主笑道:“東海太小,甚至連這個世界也太小,張指玄和餘牧,不需要被束縛在這裏。”

    李寢不語,沉默片刻之後問道:“如果你錯了呢?”

    “儒釋道三教,道法自然,順應天道,自覺清高實則貌如芻狗。儒門尊師重道親親相隱化天下為一家君臣,佛宗則固執地埋頭於來生,說穿了都是順應這髒碌碌的蒼天。可師弟一直相信人定勝天,腳下的大地和頭頂的青天都沒有意義……所有一切都在我們自己手裏。”中年漢子垂下頭,小聲說道:“我叛離了自己的道心,故而終身止步於十六重天,可我沒有後悔。既然沒有意義,那麽就活得有意思,這也是你說的。你死了,是我沒保護好你,那麽我就讓你孩子達成你的誌向,你覺得如何?”

    指玄山觀主攜著那裝有謫仙青蓮的木盒飄然離去,李寢對著那一池假山神色怔怔,他想到記憶之中那個慷慨赴死,死無全屍的溫和青年,想到那個拔劍自刎麵帶笑意的白衣女子,想到那個瓢潑大雨之中捧著鬼臉miàn jù決然叛道碎盡本心而遭天斥的木訥青年。

    枯坐假山之前的男人早已淚流滿麵。

    這一日,在指玄山的道場上,和周圍無數道門弟子一樣麵對滾滾雲海靜坐冥思的重瞳少年驚愕地發現自己紋絲不動的氣海之中氣機一瞬間開始翻騰。

    漸漸地,一股若有如無的陌生氣機從氣海之中順著諸身命脈衝向自己的神識樓台。

    神識之中的那座斷崖在觸碰到那股陌生的氣機之後開始崩裂,漆黑的斷崖發出巨大的震動與轟鳴,一道道淩厲的劍意幾乎將整座斷崖摧毀,刺穿魂魄的劇烈痛楚讓餘牧恨不得瞬間死去。

    不知道多久之後,餘牧從那刺骨的極度痛苦之中醒來,眼前的萬丈雲海依舊翻騰,道場周圍吐納的修士沒有一個人發現自己先前的異樣。少年神色惘然,隨後臉色逐漸變得古怪起來。

    他發現自己的氣海之中,生出了一株碧翠的青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