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的黑了。

    龍窟的洞道裏，外麵的天空黑白都與它無關，呼呼風聲裹挾著潮濕的味道盤旋著，輕撫鱗次櫛比的鍾乳石。千萬年來，這些鍾乳石就是由岩溶漿凝聚而成，由來回亂竄的風給它們塑型。

    這一段洞道一直就沒有光亮，黑暗了千萬年。

    兩隻螢火蟲緩緩飄過來，藍色的光點在黑暗裏特別醒目，潮濕的陰風吹不走它們。

    那是元婆的眼睛。

    變成巫妖了的元婆，已經在龍窟裏生存了一個多月，她一直在尋找楊三。她要拿回被楊三偷走的金鐲子，卻不是為了對閔子墨的承諾。

    她在青杠林的出氣洞邊答應過閔子墨，三個月的時間一定拿回金鐲子。元婆向來說話算話，盡管不少人認為她是一個瘋子。金鐲子她一定要拿到，至於給不給閔子墨，那是後話。

    可是時間過了一半，還是沒有楊三的蹤跡，元婆從來沒有這樣著急過。

    兩千年的輪回，她生生世世都著急，每一次投胎轉世都會心慌，為了某些人某些事。隻是這次更厲害一些。

    元婆時而步履蹣跚，時而健步如飛，龍窟是她的家，生生世世的輪回通道，哪裏有一道坡坎，哪裏育有一個岔道她都了如指掌。在夜郎穀的地宮裏轉悠了一個半月，她有點留戀人間的味道，又回到了青杠林邊的出氣洞。

    月明星稀，出氣洞裏白霧升騰。這鬼天氣，不如來一場雨，讓烏雲擋住月光，不要讓月色浪漫得如此傷感。

    孤獨的元婆，就孤獨地坐在洞邊的石坎上，像夜風中的一個鬼魅。

    旁邊幾米外的草叢，是三十五年前閔子墨躺過的地方。元婆的初衷隻實現了一半。

    他的靈魂，最終沒有完全依附在閔子墨的體內。剩下的二魂五魄呢？漂泊到哪裏去了？將軍……

    這該死的月亮，元婆注定要傷感的。雖然她的愛情，從來就沒有過浪漫。

    “楊三，你究竟死到哪裏去了？”

    元婆歪著嘴巴獨自念叨著。

    再找不到楊三，元婆有可能真的要死掉了。

    元婆原本已經死掉了的，兩個月前她跳下出氣洞，所有人都認為必死無疑，元婆也認為自己該到了輪回的時間了。這一次輪回太讓她傷心，她把希望寄托到下一次。

    可是，閔子墨才三十五歲，還要活很長的時間。元婆等不到閔子墨的下一次輪回。倘若自己先去了，還有一生一世的孤獨。

    倒不如活著，遠遠的還能看看閔子墨，感受他身體散發出來的那一絲絲味道。

    於是元婆不死，陽壽已盡的她，迫不得已變成了巫妖。

    隻有變成巫妖，她才可以繼續從地宮到人間遊走，才有可能繼續感受自己想要的那個味道，那怕隻是偶然之間。

    兩千年前，閔堯將軍就是從這個洞墜落下去的。兩千年前，元婆的原始初身也是從這裏跳下去的。

    元婆在地宮裏果然找到了閔堯將軍，可是雙方都無法履行自己的承諾了，倒是與愛情無關。

    三百年後，地宮遭遇一次洗劫，元婆的原始初身被封存，靈魂出竅四處飄蕩，卻找不到將軍的行蹤，連氣息也感應不到了。

    就這樣過了一千七百年。

    ……

    公元1981年4月26日，中午。元婆睡著了。

    “梅，我來找你了。”是將軍。

    兩千年前，元婆是夜郎穀著名的“五朵梅”。

    元婆起身迎接，禮節性地道了一個萬福，然後流淚：“這些年，你去了哪裏？18次的輪回，我都感受不到你的氣息”。

    “梅，我也一直在找你。”將軍依然是將軍的模樣，隻是消瘦了很多。

    “真的麽？”元婆很感動，盡管她也知道這一幕隻能出現在夢裏。

    將軍告訴元婆，他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肉身可以投胎了，就在今夜戍時，也就是晚上八點左右的時候，夜郎穀邊上將有一個生命誕生，那就是將軍轉世的凡胎。

    元婆非常興奮，也在尋思著夜郎穀周邊誰家有個即將臨盆的孕婦，她也要轉世，也要和將軍一起投胎。希望這一次輪回，能和將軍在一起。

    戍時將近，將軍和元婆都很興奮。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將軍突然大驚失色。

    “梅，不好了，地宮出現大亂，火龍軍又來偷襲黑甲軍，何驍那老兒一直不死，這次恐怕黑甲軍要全軍覆沒了”。

    “那該怎麽辦呢？”

    “我得趕回去，隻有我才能鎮住何驍。梅，倘若我錯過了投胎時間，那嬰兒必定也活不成，你就將嬰兒送到出氣洞邊上，我自有辦法投胎。”

    將軍說罷，轉身跳進了出氣洞。

    元婆驚醒。

    外麵響起了叩門聲。

    “元婆，我屋裏個要生了，麻煩您去幫忙接生。”是閔朝正的聲音。

    閔朝正是赤腳醫生，元婆是巫婆，兩人很大程度上“勢不兩立”。元婆本想寒磣他幾句的，突然想起剛才的夢：將軍，果然投生到閔家了。

    於是元婆就到閔家接生去了。

    果然，胎兒剛剛鑽出母體，嚎了兩聲就沒氣了。

    將軍，終究沒有及時趕來投胎……

    沒了氣息的初生嬰兒閔子墨，在夜郎穀出氣洞邊躺了半晚上奇跡般複活，被黃嬸抱回來的時候，身上卻多了一個金鐲子。

    ……

    “那個金鐲子，我一定要找回來。”

    元婆早就注意到了閔子墨的那個金鐲子，那可是地宮了的東西，是將軍的東西。兩千年前閔堯將軍剛剛準備把這個金鐲子套在閔嘯天手臂上的時候，夜郎穀突然天崩地裂。

    元婆在地宮裏的時候，經常看見將軍獨自拿著這個金鐲子發呆。那個時候，金鐲子不過是一隻金鐲子而已，沒有什麽稀奇。

    元婆不知道，兩千年後的金鐲子，卻藏著天大的秘密。

    ……

    “挨千刀的楊三”。

    元婆坐在石坎上，憤懣地罵著。

    夜風很冷，元婆微微顫栗，身上還有一魂兩魄依附，肉身一時半會不會垮掉，勉強可以在陽間遊走。

    元婆這個巫妖，還沒有真正的變成妖，妖是不怕夜風的。

    元婆還留戀塵世，隻能讓自己暫時變成半人半妖。閔子墨一日不死，她一日不會改變現在的境況。或許，找到了金鐲子，命運會出現另外的轉機。

    孤獨的元婆在出氣洞邊呆坐了大半晚上，直到月亮掛在了鷹嘴崖，她才緩緩起身，準備跳進出氣洞。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從洞裏鑽了出來。

    “元婆聽令。”

    一個聲音在白霧升騰的出氣洞邊驟然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