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異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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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車開過潯陽市,開始有乘客陸續下車,原來肩靠肩、背靠背的車廂內才空闊了些。一名女乘務員推著售貨車,在過道裏邊走邊停,她先是喊:“借過,借過!”然後又喊:“啤酒,飲料,花生米,有需要嗎?”

    陳老六摸了摸衣裳,又摸了摸褲腿,發現沒一處幹的。他心裏罵了一句娘,對張懷遠說:

    “走,出去透透氣。”

    張懷遠剛打了個盹,聽陳老六喊他,揉了一下眼皮,張嘴打了個哈欠,問:

    “啥?”

    “我說出去透透氣。再呆下去,咱倆都快成大棚裏的番茄了!”

    兩人走到火車風擋,抽了會煙,煙剛抽了一根,一想到馬上就要到臨江市下車,下完車就得跑人才市場,找工作,立馬沒了興致。

    這時,從隔壁車廂走來一個老頭。老頭看上去大約七十歲上下,勾著腰,手裏拿著一個搪瓷杯,走到張懷遠和陳老六邊上。

    老頭把搪瓷杯抖了三下,說:

    “給點吧,給點吧。”

    陳老六畢業前,在學校附近經常見到這類老頭。他們要麽在公交站台溜達,要麽在公園裏走動,見到行人,就走過來伸手要錢。可是,在車廂裏看見行乞的,倒是第一回見。

    張懷遠擺了擺手,也不和那老頭搭話,眼睛也不朝那老頭望,意思再明白不過。老頭又把搪瓷杯抖了三回,見張懷遠愣是水潑不進,就挪到陳老六麵前。

    陳老六瞅了老頭兩眼,再往老頭碗裏一看,見老頭碗裏一個銅子兒也沒有,就問老頭:

    “你一個銅板兒也沒要到?”

    老頭一邊嘟囔,一邊說:

    “沒有,沒有呢!現在人的都精得很,都當我是騙子呢!我要不是沒辦法,哪裏要到這車上來呢?”

    張懷遠給了陳老六使了個眼色,意思說,這樣的老頭到處都是,你理他做啥?

    陳老六沒管張懷遠,又問老頭:

    “你為啥要到這火車上要錢呢?車上錢不好要啊!”

    老頭說:

    “火車上,平地裏,都一個樣,人都精著呢。我這次是回老家,順道看看。”

    陳老六還想再和老頭多說幾句,張懷遠已經沒了耐心,一把拽住陳老六的胳膊,說:

    “回去,回去!還說個沒完了,走,走!”

    陳老六掙脫開來,從兜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往老頭搪瓷杯裏一丟,又朝老頭看了兩眼,對老頭說:

    “我看你怎麽有些麵熟,你莫不是常在101站台吧?這一百塊就當是我代其他人補給你的。”

    老頭一陣哆嗦,嘴裏喃喃地不停感謝,張懷遠氣得渾身直打哆嗦。

    “陳老六,你沒被雷劈吧?”他問陳老六。

    陳老六說:

    “咋了?給錢還要被雷劈?”

    張懷遠還想多說陳老六幾句,但畢竟老頭就在跟前,再多說了,老頭麵上恐怕也掛不住,隻好把陳老六往車廂裏拽。

    老頭這時卻開口向陳老六說:

    “小夥子,你心地善良,將來必有福報!我這裏有一個東西,留著也沒有用,就送給你,作個紀念吧。”

    一席話把張懷遠說得腦袋直開叉。見過公交站台乞討的,沒見過上火車乞討的;見過火車上乞討的,從來沒見過乞討者給人送禮物的。

    老頭真從兜裏掏出一個東西來。陳老六、張懷遠一看,是本破書,書封上寫著“太乙紀事”幾個燙金大字。書雖然破破爛爛,邊緣卻渡了一層金,也不知道真假。

    陳老六問老頭:

    “這是什麽書?”

    老頭笑了笑,說:

    “這書與你有緣。你留著它,日後必定有用。至於以後有什麽用,天機不可泄露。”

    張懷遠聽老人後半截話,簡直跟跳大神的沒什麽兩樣,又氣又急,拽著陳老六暗暗使勁。陳老六聽老頭半句人話,半句瘋語,也聽得雲裏霧裏。他見老人執意要把那古書給自己,也就沒有推辭,把書接到手裏,和張懷遠回到車廂。

    張懷遠剛把屁股坐下,劈頭就問陳老六:

    “老六,你剛才是腦子秀逗了吧?”

    陳老六這時又說了一句以後讓他揚名立萬的話:

    “懷遠,以後咱們找著工作,隻夠養活自己了,也沒法給別人什麽好處了。這一回,算是我們最後一次了。”

    火車轟轟隆隆地往前駛了一陣,臨近中午,上了龍江大橋。陳老六把臉貼著窗玻璃,說:

    “還是南方好,南方有龍江。”

    張懷遠也把臉貼上,朝下看。

    龍江大橋是三十年前修建的,全國聞名,三十過年過去了,還是瓷實得雷打不動。

    大橋下的龍江是國內最長最寬的江,最寬能有十公裏,龍江大橋就建在龍江最窄的一段水麵上,但也足有三公裏。鐵皮火車上了龍江大橋,就像大青蟲爬上桑樹葉。

    兩人望了一陣,看到火車駛出龍江大橋,往臨江市進發。

    看了一會,張懷遠原本貼著窗玻璃的臉突然變得一片煞白,他嘴巴不停打著哆嗦,胸脯一上一下起伏,大叫一聲,對陳老六說:

    “老六,老天爺,快看!天啊!”

    陳老六這時已經把臉抽開,頭靠在枕頭上閉目養神。聽到張懷遠大呼小叫,也唬了一跳。

    “你個****的,嚷什麽!”

    張懷遠臉色越來越蒼白,白的跟錫箔紙一樣,他開始渾身發顫,手指亂揮,說:

    “看啊!老六,大事不好了!老天爺,快看啊!”

    陳老六罵他:

    “你見了根針,都能看成個棒槌!看什麽?”

    張懷遠手指著窗外,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陳老六順著張懷遠手指的方向,喵了一眼,說:

    “怎麽了?”

    “下麵,下麵!”

    陳老六把眼望下一瞅,登時從位置上跳起來,大叫一聲:

    “臥槽!”

    車上乘客被他這一聲驚著了,大喊起來:“幹什麽?吵什麽?能不能讓人睡個安穩覺啦?咹?”

    陳老六這時也是滿臉煞白,衝著車上乘客叫道:

    “火車升空了!火車升天了!”

    車上人聽了,有的嬉笑一聲,又扭頭繼續睡覺;有的罵了他一句,回頭繼續抱孩子;隻有兩個年輕人,走過來,說:

    “你們說相聲的吧?”

    說完,他們也把頭夠過來,朝車窗玻璃下一看,他們的反應跟陳老六、張懷遠一模一樣,在車廂裏哇哇大叫起來。

    “火車升天了!火車升天啦!”他們跳著叫道。

    這一下,半數乘客都被叫醒了,抻著頭,往車窗外瞅,刹那間,車廂裏人仰馬翻,叫喊聲衝天響起。

    “臥槽!火車升天了!火車升天啦!”

    全車廂的人這時都發現,火車駛出龍江大橋,就不再著地,而是脫離軌道,駛進了空中。火車越開越快,越開越高,不一會兒,就離地足有一公裏遠。

    車廂裏就像過年的炮仗一樣齊鳴,震天響起來。有人在車廂裏前後奔跑,雙手左搖右晃,嘴裏高聲喊叫,通知鄰近車廂;有人嚇得癱坐在地,嚶嚶地哭起來;有的還在原地呆立不動,被眼前駭人的場景懵住了,兩眼跟失了魂一樣直勾勾盯著前方。

    “列車長呢?列車長人呢?!”有人大喊。

    幾個乘客一聽,一路狂奔,往前麵車廂找列車長。不多會兒,一個乘客喘著氣跑回來,手叉著腰,說:

    “列車長人不見了!”

    “人不見了?!”車廂裏驚呼。

    “對!我前後跑了三趟,愣是沒見著列車長的人影!”那人直起腰說。

    車廂裏的炮仗又“啪啪”響起。幾個女乘客雙手捶地,嘴裏哭喊起來:“媽呀!媽呀!”

    陳老六和張懷遠也是急得團團直轉,想找出個法子應付。但火車已經升到空中,能有什麽法子?

    突然,張懷遠拽著陳老六的胳膊,大聲叫起來:

    “老六,快看身後!”

    陳老六扭頭一看,臉色“刷”地一下,從白變青,豆大的汗珠沁滿了額頭。

    車廂裏除了陳老六和張懷遠,其餘乘客全部歪倒在地,呼呼大睡過去。

    “快去看看其他車廂!”陳老六叫喊一聲,兩人拔腿便往鄰近幾個車廂跑。跑到邊上幾個車廂,車廂裏也是歪歪斜斜倒了一片。

    “這到底他娘的是什麽情況?!”張懷遠又大叫起來。

    “回車廂!”陳老六喊道。

    兩人又火速跑回車廂。火車繼續往天空高處飛升,朵朵白雲在車窗外已經清晰可見。

    陳老六往下一看,火車離地已經上千公裏,原本諾大的城市,現在隻跟芝麻綠豆一般大小。

    張懷遠哆嗦著舌頭,說:

    “老六……”

    他話剛出口,陳老六隻聽到身邊一陣風吹過,接著眼角看到一個人影閃在他們麵前。兩人扭頭一看,下巴同時張起。

    那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在車廂兩頭,向他們乞討要錢的老頭!

    老頭腰杆挺得筆直,麵色嚴肅,和剛才弓身駝背的樣子判若兩人。隻見老頭伸手,一手一個,把陳老六、張懷遠的手死死抓住,聲若洪鍾:

    “快跟我來!”

    兩人來不及反應,老頭的手就像磁鐵一樣把他們吸住,風馳電掣般走到車廂風擋。

    一朵白雲在車窗前悠悠浮過,老頭用手將車門輕輕一撥,車門“刷”地一聲被老頭掰開。

    “閉上眼睛!”老頭大聲喊道。

    兩人慌不擇路,趕緊將眼睛閉上。老頭伸出雙臂,一左一右,把陳老六、張懷遠夾在腰間,腿一蹬,跳出火車車門。剛跳出車門,老頭又迅雷不及掩耳,把腳後跟向後一撩,把車門重重地關上。

    陳老六、張懷遠在老頭懷裏,耳邊隻聽到呼呼的風聲,就像古裝片裏的行軍令一樣,再睜眼一看,見自己已經離了地球,身在太空。地球就像橙子一樣大小,向他們遠遠退去。

    張懷遠抬頭一看,“啊”的一聲,暈了過去。

    他看到老頭背後升起了像房子那麽大的一雙翅膀,那雙翅膀遍體通紅,翅膀邊沿“哧哧”冒著熱氣,就像大鵬展翅一般,在空中一張一合地翕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