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謹相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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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筠瞥見妹妹端著一盤子的荔枝在那吃,忙轉過臉去跟她說了句“少吃些,要上火的”,陽筱“哦”了一聲,把盤子遞給旁邊的侍女,自己也走開去尋別的吃的。陽筠剛想回頭來繼續釣魚,卻發覺身後另有一人,依稀覺得不像印兒的身影。仔細去看時,發現是周繹站在自己身後。陽筠張望了一下,看到周紀已經到一邊釣魚去了。

    陽筠朝周繹微微一笑,本想說點什麽,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不禁略怔了一下仍轉回頭來釣魚。

    彼時隻有微風,湖麵平靜,偶爾有些細碎的波動,卻還不及陽筠的裙角隨風微漾那般飄逸。周繹此時才去細看陽筠的打扮:煙紫色半臂襦裙,上襦、下裙並腰間絹帶竟都是煙紫色,隻有半壁是月白色。微露出的鞋也是月白色的,竟是沒見過的鞋履,周繹待要仔細看是什麽鞋,忽而驚覺自己實在失禮,連首飾也不好再看,忙將視線轉向陽筠手中的釣竿,心緒逐漸平複下來。

    陽筠並不知道周繹方才在打量她的穿戴,隻是餘光看見他沒走。過了片刻,她實在受不了周繹就這麽杵在身後,便問周繹道:

    “二公子不想試試釣魚麽?”

    “你釣了這麽久,不還是什麽都沒釣上來麽?”周繹看著陽筠側臉,緩緩道。

    陽筠聞言不禁回頭看了看周繹,略有些吃驚。而周繹又如昨天的宴席上一樣,直直地看進她的眼睛。

    陽筠微微一笑,又轉回去繼續釣魚,卻不由自主地答道:

    “不過是打發時間,這樣靜心,倒也很好。”

    “你不喜歡昨日的《四時白紵舞》?”沉默了幾息的工夫,周繹忽然問。

    陽筠微微一怔,良久才幽幽道:

    “白紵舞果然還是白色的衣裳最好,那樣的五彩斑斕、珠光寶氣,總是違背了本意。”

    周繹望著湖麵淡淡說了句:“這倒也是,原就該是天上的一片雲。”就再不說話了。

    陽筠不禁回頭看去,見周繹麵色柔和、眼角帶笑,卻並沒有看著她,而是坦然望著湖麵。她回頭來,也望著湖麵,會心一笑,輕聲又問一遍:

    “二公子不想試試釣魚麽?”

    周繹笑著說了句“也好”,叫過內侍來幫他裝好魚蟲,看陽筠在東、周紀在西,各自拿著釣竿,他便拉過一張凳子在北麵坐了,也盯著湖麵釣起魚來。陽筱又笑嘻嘻地蹭回到姐姐身邊,端了一碗香杏蜜衝的水,喝得津津有味。

    東麵岸邊閃過一人,正是高氏宮|裏的得力婢女,原名小夕、因犯了忌諱改名落霞的。隻是陽筠盯著水麵,並沒看見。

    湖水依舊平靜,陽筠的心卻早不似湖水那般波瀾不興。

    過了有大半個時辰,眾人雖仍是一條魚也沒釣到,然本意都不在釣魚,也算是盡了興,陽楌於是張羅著,要各人到他殿內廳中吃午飯。飯畢飲茶後,陽筠帶著陽筱回去,中午小憩過後開始抄經。

    陽楌則帶著周氏兄弟繼續逛高陽王宮。照周氏父子的計劃,在高陽隻停留三天,此時兩天已過。

    實際上周道昭一行出來已有月餘了,這次說是從東邊的趙國回魏,正好“路過”高陽,因魏國也重視巫術,國主想親自請教一下高陽國內昆吾氏的長老,而周道昭去趙國乃是探望故人。

    趙國與魏國一樣已歸附於燕,今年六十有三的趙國國主聞陌嵩與周道昭之父曾是莫逆之交,周道昭與趙國世子聞顯睿也是從小在一起玩的,如今老國主身體不好,聽說恐怕挺不過今年,周道昭才帶著兩個兒子跋涉千裏前去探望,一為探病,二為走動,並非是聞陌嵩有適齡王主要嫁。

    頭兩日裏,周道昭與陽曦談的主要是天下形勢,說燕國自武嶽登基以來,二十四年間隻消停了前四年和近兩年,中間十七八年不是東征就是西討,直到略大點的國都向燕稱臣才罷。

    陽曦以為高陽百餘年無人騷擾,一是因為高陽擅巫卜之術,乃是地道的“傳天數者”,本就不該向人俯首稱臣,攻打高陽者還未出兵就要擔憂天怒人怨;二來則是因為高陽國實在太小,說起來不過是個略大的富戶貴族,誰也不願為這彈丸之地大動幹戈。且高陽國自給自足,又不燒殺搶掠,因此與諸鄰國百餘年來相安無事,鄰裏間略有往來燕國也從不幹涉。周道昭深以為然,卻勸陽曦不可大意,武嶽窮兵黷武,“似乎打仗打上癮了,沒準兒哪天就要盯上高陽國”。

    而第三天,他們談的卻是聯姻之事。周道昭爽快承認所謂“保婚”,實際是自己想讓兒子娶陽筠,又說家中尚有老母,兒子的婚事要先稟過乃祖母。陽曦害怕他隻是拿母命做借口,並不真心聯姻,回頭隨便找個理由推脫;抑或一朝得隴望蜀,有了更好的聯姻對象,幹脆扔下今日之約,陽筠的婚事怕是要因此耽誤。陽曦拐著彎確認了幾次,周道昭不禁大笑,再三保證自己所言不虛。

    “大王主是個不錯的,若八字相合,我必令小兒親來迎娶,定不食言!隻要陽賢弟不覺得委屈了大王主就好。”

    陽曦這才安心一點,想著陽筠就要嫁去做魏國世子夫人,不禁鬆了一口氣。雖然料到燕皇知曉此事會有麻煩,但料想他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攻打高陽,至於會不會因此懲治魏國,一來這不是需要他去擔心的事,二來他也確實相信周道昭的手段,畢竟周氏現在已經在籌謀了。

    這日陽楌又帶著周氏兄弟去看高陽曆代國主珍藏的香弓寶劍,周紀興趣不在這上,頗有些心不在焉,周繹卻看得十分認真。陽楌自然察覺到了周紀的情緒,且從昨日,父親陽曦便要他注意世子的態度,隻是不能再由他提起話頭。明日一早周道昭一行就要啟程,按照父親的交代,如果世子提起什麽來,他再順著提到陽筠便是。可那周紀分明早開始神遊了,卻遲遲不肯開口。

    倒不是周紀不想開口,他實在不知怎麽說,也不知道若他說個理由,陽楌是否就會想到陽筠,想到了是否又可以邀她出來。周繹看到周紀漫不經心,立刻明白了**分。他也是想見陽筠的,可找個什麽借口呢?周繹抽出陽曦收藏的一把漢代蜀劍,皺著眉頭看了許久,旁人看來他是在端詳寶物,實際心思也不在上頭。

    陽楌看著漫不經心的周紀,又看了看手握寶劍、英氣逼人的周繹,不禁替陽筠覺得可惜。

    “倒真是一把好劍!想不到高陽國也尚武。”周繹放下劍,回頭對陽楌道。

    “也不是尚武,隻是男兒立世,當懂得些行軍打仗的技巧,也好保境安民。”陽楌說得大義凜然,可他隻有九歲,讓人看了不禁覺得好笑。

    周紀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覺得這孩子可愛。笑過之後周紀忙抬頭,恐陽楌以為他是在嘲笑於他,還好陽楌正盯著周繹,並沒有發現。

    周繹卻沒有笑,反而認真點了點頭,他幾乎是頭一次正視陽楌。陽楌好像得到了鼓勵似的,不禁回頭看周紀,似乎需要更多人的肯定。周紀的心思不在這上頭,要他去認真附和一個小孩子的大話,也實在是有心無力。為了不讓陽楌難過,周紀也笑了一笑,但那笑容卻明顯有些勉強和敷衍。

    陽楌回頭又看周繹,周繹竟十分難得衝他溫和地笑了笑,說道:

    “聽說高陽國曆代國主多不擅長刀劍,故而有此一問。昨日見那水榭建得巧,想來是以書畫見長吧?”

    周繹的話讓陽楌精神一振,他等了很久,就等著別人提到書畫之類,他再引出陽筠。沒曾想世子周紀一直憋著不問,倒是二公子這麽問了一句。隻是他剛想接話,周繹又接著問道:

    “那日見了便覺甚是奇怪,亭子四方的掛落透雕,為何不是常見的四喜如意,又或是梅蘭竹菊之類的呢?那四個故事竟都是講的男女情|愛,且又都講分離,貴王宮|裏怎麽會建這樣一個亭子,又為它特意修了那樣幾座橋?”

    陽楌在心裏暗暗焦急,卻不得不先回答周繹的話,說是往前不知道幾代有個國主,平時喜歡看些傳奇話本之類,又喜歡聽民間傳說,本來娶了一個情投意合的夫人,奈何那位夫人早逝。國主本想殉情,又可憐兒子太小,高陽國無人監管,隻得忍著悲痛處理國事,等待兒子長大。過了好多年,忽然有一天他想起這些個故事來,便叫人按著他親自畫的圖紙開始建水榭,也算尋到地方寄托相思,可惜鵲橋與蝴蝶橋還未完工,他便積鬱成疾死了。他兒子彼時已經長大,因想報答父親對他的疼愛,又敬佩父親對母親的深情,便接著建完了餘下的兩座橋。自此以後,高陽國國主都隻一妻而終。

    周繹聽了,心中隱隱地羨慕起來,半晌不言。周紀卻在心中懷疑這故事的真偽。

    陽楌以為他們都不信,正不知怎麽解釋,忽然靈機一動,正好可以扯上陽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