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七回 不勝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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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王那裏陪著一眾屬國國主,武承肅則專心款待周紀。

    第一日上,隻有他與周紀二人,第二日便請了現在燕國滯留的其他屬國世子,到了第三日,武承肅幹脆把臨水城中有些名望的世家公子悉數請來,大肆宴飲一番。

    武承肅麵上雖然和氣,但周紀等人均看得出來,他實際是極難親近的人。

    想起日前打聽來的那些消息,周紀愈發不是滋味。若自己能有這太子一半的謀算和手段,父親也不至於獨棄了他,把他送到臨水來做質子。

    這一日,武承肅請來赴宴的足有二十來人,並將整個兒望江樓包下,安排了好酒好菜款待眾人。

    那些酒菜也就罷了,難得的是席間熱鬧。

    與席的都是年輕公子,身份又都十分貴重,自然聊得來。雖有人自持身份,難免露出些酸氣,倒也不至於掃了眾人的興總兩三人合得來,因此猜拳的也有,“射覆”的也有,更有許多連句和詩的,就著這些雅興下酒,倒頗有一番滋味。

    周紀與武承肅挨得最近,話卻不多,那邊吆喝聲、和詩聲連成一片,他倆倒像是鬧中取靜的一般,就那麽坐著不出聲,偶爾說一句“請”,便一同舉杯,一飲而盡。

    席間眾人無一人知曉當年舊事,然而二人看似和諧、實則劍拔弩張的情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現今天下大事也是如此,難怪這燕國太子與魏國世子這般疏離,武嶽與周道昭便是這般各安本分,心中卻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對方。

    比如此番魏國來的是周紀,卻不是周道昭自己。

    若周道昭來了,恐怕武嶽就要破釜沉舟,必除之於先而謀劃其後罷

    然而周道昭避得遠遠,並故意把兒子送來,似乎是賭定了武嶽不敢下手,隻得把周紀好好放回。因燕國並無太多理由留客,即便冒險留下周紀,也不能太久,起不到什麽用處。

    眼瞧著這位太子也隻是麵上和氣,每每看著周紀時,眼中卻都是輕易可察的寒意,眾人愈發覺得自己想得不錯。

    別說他們不想參與,即便私下裏與哪邊交好,明麵上也自然權當看不見。

    眾人裝瞎,隻顧飲酒作樂,心中難免為自己國家憂心。也不知這未來天下究竟如何,自家父兄又會如何抉擇,隻怕一個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那邊眾人心中各有盤算,這邊二人卻還是客客氣氣。

    周紀一揚手,又道了聲“請”,二人又飲了一杯。

    “多謝太子殿下近日相陪之情,紀心中感念萬分”周紀輕輕放下酒杯,抬頭正視武承肅,微笑道,“這臨水比鎬城大上數倍,且風土人情均與鎬城相異,實在是有趣得緊。”

    “世子覺得有趣便好。先前我還不能安心,想說若有怠慢之處,還望世子包涵。”武承肅雙手一揖,微笑道。

    周紀心中一動,慌忙起身要行禮,口稱不敢受武承肅大禮。

    武承肅趕忙攔住,滿臉笑意道:

    “我敬世子也是君子,有心結交,特以禮相待。如今又是私宴之上,並不是在朝中,何必講究那麽許多”

    周紀聽了順勢坐下,似乎他本就不想還禮一般,也鄭重一揖,正色道:

    “太子殿下德行兼備,於君子二字當仁不讓才是,紀不敢受太子殿下謬讚。”

    武承肅謙虛道:

    “這是哪裏的話我讚世子也是出自真心,並非客套之言,世子氣度非凡,言談、舉止有禮有節,更早有賢名遠播於朝於野旁的且不論,隻說如今席上便是有目皆睹,哪裏說得上是謬讚之言呢”

    周紀還要客套,武承肅不露聲色截過了話頭,並不讓他插言,自顧自繼續道:

    “不過我這裏諸多雜事,時常脫不開身,恐不能長期相陪寧王世子在都中也十分尊貴之人,或可多相陪貴客。且寧王世子交友甚多,皆是都中貴公子,由他們相陪必定熱鬧有趣,我也能安心一些。失禮之處,還望世子莫怪”

    周紀麵上一滯,心說武承肅為何忽然有這般舉動,竟像是故意給他難堪一般,然而不過轉念周紀便已釋懷。

    要說武承肅事多人忙,倒也不是假話,雖然其中必定有些彎彎繞繞,甚至可能與自己先前所聞的都中大事相關,然而不能相陪卻也合理。自己此行早不在他武嶽父子的掌控之中了,憑他武承肅愛幹什麽,都且隨他去罷。

    且那寧王世子確實也是貴重,別的不說,單說他也娶了高陽王主,便配得上作陪。

    周紀微笑道:

    “太子殿下言重了適才紀言謝之辭也是真心,太子殿下正事要緊,紀在都中隨便遊玩便是,若能得寧王世子相陪,也是榮幸萬分。”

    武承肅不再客套,二人又飲了幾輪酒也就罷了。

    有人離得略近,聽得清楚,心中愈發感慨,麵上卻不敢露出分毫猜疑,隻得一陣劃拳猜令,讓酒興衝淡此間壓抑的氣氛。

    眾人吃喝玩笑,直鬧到了亥時方散,各自打道回府。

    武承肅回到崇仁殿裏,雖關盥洗完畢,卻極難入睡。

    他倒並非有多麽忙碌,也沒什麽大事讓他脫不開身,雖然每日都有事要料理,不過一早上的工夫也就足矣,並不耽誤他午後及晚間配周紀打發時間。

    之所以推辭,是因為他心中不耐煩。

    早在周紀來之前,隻要想到要迎接、相陪其人,武承肅便不自覺地會想到周繹。

    還沒見麵便覺鬧心異常,更別說如今整日看周紀在自己麵前出現了。

    雖不知他兄弟兩個相貌是否相似,武承肅這幾日卻不能安心,總覺得麵前有周繹的影子,在那裏晃來晃去讓人心煩。

    周紀倘或相貌平平還好,偏周紀容貌十分清秀,當真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又有些文人騷客的氣質。由這樣的人物想到理應更勝一籌的周繹,武承肅隻覺得連牙都發酸,不知是因心酸之故,還是當真想嚼了他們兄弟的肉。

    他這才發覺自己對陽筠早非動了真情那般簡單。

    而陽筠如今也不同於才入宮時。

    許是因為有了瑄哥兒作倚仗,許是武承肅與她同氣,陽筠如今不再畏首畏尾,心思手段暴露得自然愈發多了。

    怪道她當初看不上武承訓,又說自己也是苦心經營之人,事實果然便是如此。

    然而在江山與陽筠之間,一時三刻要武承肅選,他還真不知自己會如何抉擇。

    陽筠不知道那麽許多,從周紀入燕,武承肅便整日相陪,並不往後頭來,陽筠也便見不到他。

    想起之前武承肅心中猜忌,甚至將衛良娣之死怪在她的頭上,陽筠不禁灰了心,竟不愛去尋他了。且周紀如今就在臨水,武承肅又知曉她和周繹的一些舊事,難保他心中不會又生忌諱,自己此時送上門去,想來討不到什麽好處,非但不能和解,甚至要因此愈發疏離。

    陽筠思考再三,終還是決定以靜製動,整日隻在屋子裏抄經。

    前些日子剛死了個丁淼,她還遵守諾言把人好生埋了,這才幾日的工夫,竟又死了個衛良娣。

    現如今她要抄的經可是越來越多了。

    陽筠整日在八鳳殿抄經,偶爾與段良媛說話。

    段良媛依舊會打聽了前朝的消息告訴陽筠,而近幾日都中最大的事,便是那些浩浩湯湯的使臣隊伍。臨水難得這班人奧,段良媛能打聽的也多了些,譬如來了哪些個國主、哪些世子,都各是什麽樣子、怎麽個性情癖好,鬧出了什麽笑話,或者如何清高自持。

    “都說魏國世子周紀最出眾,模樣、人品都是一流,朝廷上不少人議論說魏國世子有魏晉遺風,想來魏國國主也是不差了,必然比這個世子更得人心。”段良媛說著,莫名其妙歎了口氣。

    段良媛與陽筠日漸交好,說話便沒那麽些忌諱,連外間男子也私下議論。左右也是說正經話,又不是單誇誰家公子好看,誰家公子風流,倒也沒什麽說不得的。連前朝的事情二人私下也是議論,之前衛氏之事,她倆更是議論得沒遮攔。

    不過涉及天下大事,她二人還是議論不得。

    這事太大,她倆即便敢窺探前朝,也不敢隨便將魏國造反之事宣之於口。

    陽筠自然知道她為何歎氣,卻不好說破,便裝作沒聽到一般,輕笑一聲道:

    “魏國國主我倒是見過的,確實十分出眾,待人有禮有節,讓人望之便生親近之意,卻又能時刻記著恭敬待之。”

    對周道昭當初攜子造反高陽一事,段良媛也略有耳聞,想起陽筱曾有心上人,段良媛直以為是那時去的兩位公子其一,再想不到兩國私底下還有許多往來。

    如今聽陽筠也誇讚周道昭,段良媛不禁愈發感慨。

    想來這周道昭當真是不錯的,難怪能把魏國經營得那般興盛,行事又從來沒有偏差,得了天下人敬服不說,更讓武嶽捏不到他半點錯處,隻能在臨水皇宮裏頭幹瞪眼罷了,想要借口討伐魏國也是不能。

    “這等人物自然不甘心隻在池中。”段良媛微笑道,說完便端起手中茶盅,輕輕啜了一口。

    陽筠隻略低眉淺笑,重新又說起前頭的一些公子哥兒。

    “這幾日太子殿下事忙,不在外頭招呼了,偶爾去赴宴陪著飲一頓酒也就是了,白日裏都是咱們臨水的世家公子陪著呢。”段良媛笑道,“太子殿下頭一位推的,可就是二王主的夫婿、寧王府那位文雅世子。”

    陽筠微微一怔,尋思了片刻後點頭笑道:

    “也是了。雖說寧王、惠王等幾位王爺無論尊卑,這寧王世子卻比其他世子更合適。”

    “正是呢”段良媛笑道,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真要論起來,自然還是二王主尊貴,比那些個屬國世子可還要強,連魏國那般大國的世子也不過勉強相當,二王主的夫婿自然不落後了。”

    陽筠心裏一動,抬頭看了段良媛一眼。

    段良媛竟毫不掩飾,試探著看著陽筠,打量陽筠神色。

    陽筠抿了抿嘴,深深地看了段良媛一眼,接著低了眉眼,伸手去拿案幾上的茶盅,微笑著輕聲謙虛兩句,說陽筱嫁過來,便是寧王府的媳婦,不敢再以王主自居,並無什麽尊貴可言。

    “魏國世子何等身份莫說魏國堂堂的世子,便是魏國的幾個公子,也都是千尊萬貴。許是你我女子見識不多,隻看前朝對魏國世子的態度可知,同樣是屬國世子,這身份地位也是大有不同的。”

    言及此,段良媛心裏也有了數。

    陽筱當日看上的,果然便是周道昭之子,隻不知是世子還是哪個公子。

    無論是誰,按陽筠方才所說,都是魏國的寶貝,而陽筱自幼失怙,對周道昭並無太大用處,想來也是因此才遲遲沒能嫁入魏國,最終被武嶽算計,教武承訓求了來。

    那位武承訓,聽說開年便入了朝,雖然職位要緊,卻終究沒什麽名頭。

    甚至遠比不上在疆場馳騁廝殺的武承思。

    段良媛心中有了數,便不再追問舊事,隻與陽筠又說了會閑話,心中卻暗暗替陽筱惋惜。然而時過境遷,再怎麽可惜也是無益,段良媛念著陽筱,又怕她生出“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心境,與武承訓過得並不和睦。

    武承訓近一兩月確實不太痛快。

    從年前要立世子的消息出來,寧王府的客便不斷。往年雖也有人年節下來送禮,卻沒見這麽些人,母家馬氏那邊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這會子都趕著上門來拜年,要不是寧王府建得結實、用料講究,門檻子怕早被人踏破了。

    而年後自己入朝,更有人刻意巴結。

    雖是要緊的吏部司勳員外郎,不過也僅是個七品小官,怎至於令這些人如此逢迎武承訓便是再怎麽年輕,也看得清其中的門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立世子的消息一出,他這門前愈發熱鬧了。請他吃酒赴宴的不計其數,武承訓不勝其煩,便以司勳之職為借口搪塞,今日推了這個,明日又推那個。

    日子久了,眾人也看出些意思,便不再來煩他,隻變著法兒找借口往寧王府送禮。

    武承肅臉上愈發難看。馬氏勸了幾次,卻毫不見效。

    陽筱卻似看不見一般。

    兩章放一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