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水以為，撩開帳篷門後，她會看到很多。

    諸如：這個界空裏奇特的人或物。

    然而，並沒有。

    帳篷門被撩開之後，溫水沒能走到室外，而是走進了另一個帳篷裏。準確來說，溫水是走進了另一個帳篷，但是她不敢確定她真的走進了這個帳篷。隻因，帳篷裏原本坐著的人，居然都沒有發現溫水的突然造訪。

    溫水疑惑萬分地打量著眼前的帳篷——這個帳篷也是清一色的綠，但是這個帳篷裏的擺設比溫水剛才所在帳篷裏的擺設還要紛繁很多。各種獸首，皮毛，骨頭塞滿了整個帳篷……

    帳篷裏，除了角落裏沒有存在感的溫水，還有坐在帳篷正中的赤目蘭，以及溫水沒見過的赤目仙、赤目楹、赤目丹。

    赤目丹問：“蓿溫的失魂症又犯了嗎？”

    赤目蘭說：“是的，她才剛醒來四個小時，就又犯病了。”

    赤目楹說：“那你把日記本給她了嗎？”

    赤目蘭說：“我還來不及把日記本給她，她就犯病了。但是沒關係，按照過去的經驗，就算她什麽都忘記了，她還是會稍微寫上幾個字的。

    赤目丹說：“那樣就好。”

    赤目蘭說：“不過……說起來，今天蓿溫似乎有點不一樣。”

    赤目丹問：“哪點不一樣？”

    赤目蘭說：“從前，蓿溫隻會說自己什麽都忘記了，腦袋裏一片空白。但是今天，蓿溫居然說自己不是蓿溫，而是溫水。而且，我從她的眼神裏看到的不是空白，而是亮光和靈魂。”

    赤目丹說：“這樣說起來，確實有點奇怪……”

    赤目楹說：“管他奇怪不奇怪，隻要蓿溫繼續把她的記憶寫在日記本裏，她很快就會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到時候，我們赤目女巫就能取代所有的魔女了！”

    刺目蘭說：“對！我等待那天簡直等得太久了。為了就近觀察蓿溫，我在蓿溫身邊卑躬屈膝多年，我心裏的憋屈根本沒有人能夠體會！反正，等蓿溫變成廢人的那天，我要她成為我的奴隸！”

    赤目丹說：“我們赤目一族確實等得太久了，終於，我們的目的就要達成了！但是，事情越是接近成功，越是不能掉以輕心，否則一切可能會前功盡棄。”

    這群赤目女巫沉默地，點著頭。

    溫水從她們臉上看到了讓人不寒而栗的陰謀。

    溫水一動不動地僵站在原地。溫水不敢動，因為溫水害怕，若是她動了，那股保護她不被赤目女巫看到的神秘力量就會從她的身上消失。要是讓這群居心叵測的赤目女巫發現溫水的存在，溫水大概會馬上不得好死吧？……想到這裏，溫水顫抖著腿，一步一步地往後退，溫水想要退回原本的帳篷，但是這一退，居然退到了室外去。

    灰色天與地。

    天羅地網般的灰，一望無際的灰，讓人心裏直發麻。

    溫水楞站在路邊，看著灰色籠罩下的頹垣敗瓦。這些頹垣敗瓦比肩接踵地延綿直至天際，零落的，頹敗的，散落在大地的每一個角落。一個個高大無比的半獸人彎著腰進出著這一堆堆的頹垣敗瓦，隻因這一堆堆難擋風霜的頹垣敗瓦就是他們的住所。

    這個界空裏，物資極為缺乏，能找到這一些些頹垣敗瓦砌成這一堆堆“房子”，對半獸人來說，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了。

    正因為生活條件極為艱苦，所以半獸人的死亡率極高。半獸人的死亡率高，出生率低，以至於半獸人的數量越來越少，為了這個界空裏的生物平衡，這個界空裏出現了能夠為半獸人續命的魔女和女巫。

    雖然魔女和女巫都有讓半獸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但是魔女的能力更大，地位更高。蓿溫是這個界空裏僅剩的一名魔女，因此，不難想象為什麽這群赤目女巫一心一意地要把蓿溫變成沒有回憶和靈魂的空殼。因為，隻要她們能夠控製蓿溫，她們就能夠掌控所有魔女力量，她們就能夠掌控整個界空……

    “蓿溫魔女。”

    “蓿溫魔女。”

    路過的半獸人紛紛恭敬地向溫水點頭示好。

    這些半獸人長得可謂五花八門，他們有的像是賴皮的犀牛，有的像是瘸腳的獅子，有的像是癩痢的河童，但更多的是什麽都像卻又什麽都不像的四不像。雖然他們的樣子長得奇怪迥異，但他們對溫水是清一色的恭敬有禮。

    溫水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強裝鎮定地從這群半獸人之間努力路過。

    “蓿溫女巫！”是阿達依，也就是溫水在帳篷裏見到的那個半獸女人。

    阿依達擋在了溫水的身前，溫水嚇得停在了原地，眉頭緊皺。看著溫水緊皺的眉頭，阿達依慌亂地掛上討好的笑容卻又難掩心中焦急。

    阿達依問：“蓿溫女巫，請問你是休息完了嗎？”

    溫水問：“休息完了如何？沒有休息完又怎樣？”溫水警惕地拉開著她和阿達依之間的距離。

    阿達依說：“蓿溫女巫，我知道你最近身體不適。我知道我不該像現在這樣對你纏繞不休，但是……請你救救我的丈夫吧！如果你再不施法，我丈夫就沒有複活的希望了。”說到這裏，阿達依醜陋的臉容上滿布了傷感和焦急。

    溫水問：“你丈夫……死去多久了？”

    阿達依說：“我丈夫是兩天前去世的！”

    溫水說：“你知道的，蓿溫隻能讓死去一天的人活過來，兩天……沒辦法了。”溫水看過蓿溫的日記，溫水知道蓿溫有讓人複活的能力……可惜，溫水是溫水，不是蓿溫。但是，溫水清楚記得日記本上清晰記載著——蓿溫隻能讓死去一天的人活過來，而阿達依的丈夫已經死去兩天了，如此一來，就算溫水真是蓿溫，也無法。

    聽了溫水的話，阿達依哭了，悲天憫地。

    這兩天，阿達依無數次求見蓿溫，以求讓她的丈夫複活。但每次，阿達依不是遇到蓿溫的失魂症又犯了，就是遇到赤目女巫們的多番阻擾。這樣一拖再拖下，兩天過去了，阿達依早就知道她的丈夫已經不可能再活了，她隻是不死心地，想要從蓿溫口中聽到答案罷了。

    看著阿達依臉上的悲慟，溫水於心不忍，卻也愛莫能助。

    溫水說：“對不起……人死不能複生，你就節哀順變吧！”

    阿達依一秒收回臉上的悲傷和眼角的眼淚，她驚恐地說：“蓿溫魔女不能和我說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魔女是這個界空的天，也是這個界空的地。魔女永遠都不會錯，就算錯了，那也是阿達依之流的半獸人的錯。

    溫水被阿達依的反應過度嚇到，溫水說：“好吧，我沒錯，你也沒錯。”

    阿達依仍是驚恐地說：“是我的錯！我的錯！求魔女恕罪！”阿達依曲著她的馬蹄又想下跪磕頭，溫水趕緊拉住了阿達依的手臂，不讓阿達依跪下。

    溫水說：“好了，現在我不想再討論誰對誰錯的問題，我隻想知道，你們這裏的人都用什麽交通工具？”

    阿達依疑惑地問：“交通工具？”

    溫水說：“是的，交通工具！”

    阿達依說：“請魔女恕罪，我實在不知道魔女在說什麽。”

    溫水環視四周，這裏怎麽看都不像會有汽車，更不用說地鐵和飛機了……溫水問：“如果我想去一個地方，除了走路去之外，還有什麽辦法？”

    阿達依問：“蓿溫魔女想去什麽地方？”

    溫水說：“我要去找白雲峰。”

    “白雲峰？！”阿達依瞪大牛眼，又是一陣驚恐。

    “是的，白雲峰。”溫水不懂，到底是白雲峰讓阿達依驚恐，還是這裏的半獸人本來就容易驚恐。

    阿達依問：“蓿溫魔女一定要去白雲峰嗎？”

    溫水反問：“不行嗎？”

    溫水的反問是因為疑惑，聽在阿達依耳中則成為了責備。

    阿達依慌忙地說：“如果蓿溫魔女一定要去找白雲峰，我帶你去。”

    溫水問：“你帶我去？你知道白雲峰在哪裏？”

    阿達依說：“大家都說，白雲峰就在日落之處。”

    溫水說：“我聽到的也是這種說法。既然這樣，你就帶我去吧！這樣我也能省去不少問路的時間……不過，我們怎麽去？該不會是走路吧？”

    阿達依的表情很是複雜，仿佛是溫水問了一個極度怪異的問題，但是阿達依不好意思再問溫水話中的意思。就在溫水打算問阿達依，她到底是否問錯了什麽的時候，阿達依一雙手臂往前一伸，雙手雙蹄支撐在地麵，一陣昂天長嘯之後，阿達依變成了一匹披著青蛙皮的綠色駿馬。

    溫水被阿達依突如其來的變身嚇到，阿達依卻讀不懂溫水眼中的詫異。阿達依不認為有何不妥地對溫水說：“蓿溫魔女，請上來吧。”

    溫水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翻上了阿達依的後背，等溫水坐穩之後，阿達依用力蹬了好幾下後蹄，然後，她們就逐風而去了。

    落日在天地之間變得無比碩大，阿達依馱著溫水飛速奔向日落之處。

    雖然阿達依的速度極快，但是溫水在阿達依背上卻穩如泰山，這種滿載夕陽的馳騁讓見過無數現代景象的溫水讚歎不已。隻差一點，溫水就會忘記她是來這裏尋找回去的路的；隻差一點，溫水就會忘記她不是來這裏觀賞美景的……但是，一切的一切都隻差一點，畢竟，對於溫水來說，沒有什麽比“回去”更重要。

    就在溫水徘徊於理智和美景之間時，阿達依突然停下了腳步。

    溫水麵前的美景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迷霧。

    溫水低頭看著阿達依，問：“到了嗎？”

    阿達依抬頭看著溫水，說：“蓿溫魔女，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

    遲疑半刻後，溫水從阿達依的背上翻了下來。溫水問：“所以，白雲峰就在麵前的迷霧裏？”

    阿達依說：“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迷霧裏的世界，不是我能跨越的地方，所以……求蓿溫魔女恕罪。”

    溫水無奈一笑，說：“不要再說恕罪不恕罪的話了，我謝謝你帶我來到這裏。”

    阿達依說：“我不敢接受蓿溫魔女的感謝！”

    溫水更無奈地一笑，說：“無論你接受不接受，我都要謝謝你！好了，前麵的路，我會自己摸索著走下去的，你……先回去吧。”

    阿達依問：“我在這裏等你吧。”

    溫水說：“你先回去吧！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折返的。”溫水本來就不願意折返，因為她要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去。

    阿達依說：“沒事的，我在這裏等你。”

    阿達依臉上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溫水說：“既然你堅持，那……好吧。但是，如果我很久都不出來，你就自己先回去吧！因為，找到白雲峰之後，我要忙的事情可能還有很多，一時半會，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阿達依說：“我知道的，蓿溫魔女盡管去吧。”

    溫水點頭，然後她轉身直麵濃重的迷霧，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她邁開腳，走進了迷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