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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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要刺殺我的居然是夏洛特,這怎麽可能,莫裏斯轉過身去,瘋狂地撓著頭,他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他不相信一個和自己朝夕相處了多年的人會對自己下手,這不是真的,不是。

    身旁的泰利埃驚訝地望了莫裏斯一眼,他從沒有見過莫裏斯如此歇斯底裏,荷蘭人特有的冷靜和謹慎在莫裏斯身上頃刻間蕩然無存。

    但片刻之間,泰利埃便察覺出來了,莫裏斯與這個刺客的關係非同一般,如果不是這樣,一向冷靜果決的他不會如此猶豫不決的。

    世間最令人難以接受的便是最信賴的人背叛自己,這一點,泰利埃可謂是感同身受,童年時家族的悲劇,便是由此而來,他能夠理解莫裏斯。

    但現在再也不能遲疑了,必須將刺客關入牢中嚴加審問,這場刺殺絕不隻是一個瘋女人的自發行為,她的背後可能牽涉著各種勢力,現在就殺了她,就毫無價值了,問出她身後的人,才是重中之重。

    “陛下,刺客已經拿下,應即刻押入大牢,嚴加審訊。”

    “陛下,遲則生變啊”泰利埃湊到莫裏斯的耳邊,小聲提醒道。

    “好吧,將犯人押入大牢”泰利埃的一番話頓時讓莫裏斯清醒過來,就算她真的是夏洛特,但畢竟她行刺了自己,如果不將她繩之以法,恐怕難以服眾。

    莫裏斯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向侍衛們下達了命令,他重新坐上了馬車,仍然向著樞密院的方向駛去,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

    夜,阿姆斯特丹皇家監獄昏暗的燈光下,閑來無事的獄卒們正圍坐在桌前,打著紙牌,談論著白天審訊的情形。

    “今天剛進來的那個西班牙娘們,長得倒是滿俊的,就是倔了點”一個紅發獄卒一邊打著牌,一邊和身邊的人閑扯起來。

    “任烙鐵和皮鞭怎麽招呼,就是不肯供認,倒是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西班牙話,唾沫星子橫飛的”一個叼著煙的老獄卒附和道

    “不過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她犯的可不輕,刺殺陛下,這樣的大罪,沒人救的了她。”一個正在喝酒的棕發獄卒略帶同情地說道。

    “說的也是,但我聽人說,這個娘們被抓住時,陛下揮起長劍正準備把她結果了,但是一看到她的臉,說來奇怪,好好的劍卻是怎麽也揮不下去,一直猶豫不決。如果不是泰利埃大人當機立斷,勸陛下將她送到我們這來,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呢”紅發獄卒收起了紙牌,回顧四周,確認沒有外人之後,刻意放低了聲音,和大家接著聊了起來。

    “這也就奇怪了,不過是一個女刺客罷了,陛下至於這麽猶豫嘛”眾人紛紛帶著疑問望向了紅發獄卒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紅發獄卒打了一個響指,帶著一臉的得意,瞥了眾人一眼。

    “把酒滿上,聽我和你們滿滿道來”

    “陛下是看上這個刺客了,不忍心殺手,但又怕引人非議,所以才關在這兒,既不殺她也不放她。”

    “你們都等著吧,說不準什麽時候,這個刺客就會被陛下接走了,所以現在開始要對這個娘們好生伺候著”

    “到時候說不準,還能替咱們美言幾句呢,讓陛下賞咱們一官半職的,我可不想一輩子待在這裏和虱子們打交道”紅發獄卒喝著啤酒,對著眾人誇誇其談道

    “不可能,陛下可是明君,才不是那樣的好色之徒,你肯定喝多了”

    “肯定喝多了”聞聽此言,在座之人皆驚訝不已,連忙驚恐地否決道。

    “你們愛信不信,反正話我放這了,明君?見到女人就走不動道還不是都是這幫人”在酒精的麻醉下,紅發獄卒不覺間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頓時禍出口出,眾人急忙上前堵住了他的嘴。

    “此言犯上,慎言啊”

    正在這時,監獄的大門突然被猛地推開了,在衛兵的陪同下,一個戴著黑色垂邊帽子的棕發青年走了進來,他身上穿著一件黑色長大衣,胸前別著一枚飾針,上麵嵌著一塊紅寶石,在昏暗的燈光下格外引人注目,而灰色褲子下一雙上等皮靴則更顯其氣概不凡。

    “這位是?”眼前的這人雖然年紀輕輕,卻氣度不凡,看來並非等閑之輩,獄卒們見狀,便不敢怠慢,連忙恭敬地向衛兵詢問道。

    “陛下到此,閑人退下”衛兵們理也沒理獄卒一眼,隻是粗暴地推開了他們並用洪鍾的聲音向他們囑咐道。

    “是,參見陛下”聞聽是莫裏斯來了,他們急忙拉起了喝醉了的紅發獄卒,識相地站到了一旁,等候著莫裏斯的命令。

    “將二十號牢房打開”在衛兵的陪同下,莫裏斯穿行在牢房外的走廊上,尋找著夏洛特的蹤跡,在一個轉角處,他發現了一個滿身血汙,獨自蜷縮在角落的女犯人。

    雖然眼前的她滿身傷痕,已非舊時模樣,但那張熟悉的麵孔仍然說明了她的身份,沒錯,她就是夏洛特。

    獄卒上前打開了牢門的鐵鎖,莫裏斯走了進去,緩緩靠近了在角落的夏洛特,見她毫無察覺,莫裏斯便徑直走上前去,用流利的法語在她的耳邊說道

    “夏洛特,醒醒,我是莫裏斯”他用力搖了搖她的肩膀,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道

    “莫裏斯,是你?”是莫裏斯,正在睡夢中的夏洛特聽到耳邊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便強忍著傷痛,努力地睜開了眼睛,艱難地坐了起來。

    “是我,夏洛特”莫裏斯回答道,確認了眼前的女子正是夏洛特,莫裏斯頓時喜出望外,正準備伸出手來將她攬入懷中,卻隻見一個侍衛衝了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陛下,根據法律,任何人不得和犯人進行直接的身體接觸,包括您”

    “你以為你能夠阻擋我嗎?讓開”莫裏斯聞聽此言,勃然大怒,自從他登基以來,還沒有人敢這樣當麵冒犯他的權威。

    “陛下,我隻是依法行事”令他意外地是,眼前的這個獄卒不但沒有即刻退下,反而堅定地擋在莫裏斯的麵前,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好吧”麵對著這樣的情形,莫裏斯放棄了和夏洛特擁抱的想法,雖然對於君臨天下的他來說,殺掉一個小小的獄卒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但畢竟法律是自己製定,作為一個君王,必須率先擔起表率,如果因為這件小事而朝令夕改,那麽今後他還能靠什麽來治理國家。

    既然國王都做出讓步了,自己也不能再這樣強硬了,獄卒眼見莫裏斯已經放棄了和女犯人直接接觸的想法,便主動地退下了。

    “陛下,您可以和她進行交談,但隻有十五分鍾,十五分鍾後,衛兵將護送您離開這兒。”獄卒識相地離開了牢房,臨行前特意向莫裏斯說明了情況。

    在獄卒的身影離開了牢房之後,莫裏斯走近了夏洛特,向她詢問著這次的情況,他低沉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冷若冰霜的眼神絲毫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暖。

    “夏洛特,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阿姆斯特丹,還成了要刺殺我的刺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回答我”

    “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田地了,我也不需要再隱瞞什麽了”夏洛特下定了決心,已經打算把所有的過往都講出來。

    “對不起,莫裏斯,我根本不叫夏洛特.帕爾奈特,我真正的名字是瑪麗亞.皮萊斯.岡薩雷斯,西班牙萊昂人”

    “夏洛特,不,瑪麗亞,那你是怎麽牽涉到刺殺的”莫裏斯大吃一驚,這個事實,夏洛特居然瞞了他這麽久,驀地,他怔了一下,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

    “莫裏斯,你還記得塞萬提斯老師嗎?”瑪麗亞想了一下,即刻開口答道。

    “怎麽會不記得,我的西班牙語可都是他教的”莫裏斯改用西班牙語說道。

    “正是他告訴了我的身世,我父親和他一樣是在和摩爾人的戰鬥被俘的西班牙士兵,隻不過,我父親趁摩爾人不備,成功逃回了西班牙,退役後,回到萊昂城,過上了平民的生活.”

    “但是隨著尼德蘭戰爭的爆發,大量青年應征入伍,許多老兵也重新回到了軍隊,我父親也不能例外。”

    “我父親戰死在萊頓戰役,死在了你父親的軍中”

    “你知道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有多難受嗎,和我朝夕相處的人居然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兒子”

    “所以從得知真相的那一天起,我就立誓與奧蘭治家族不共戴天,不替父親報仇,我誓不為人,但我隻是一個弱女子,我根本辦不到。”

    “說到這,我還要謝謝你呢?莫裏斯,如果不是你執意要帶著我一同前往俄國,我就不可能借機離開荷蘭,並平安地回到西班牙”

    “回到西班牙後,我投奔了在軍中任教官的叔叔,並在他的指導開始學習槍法和劍術,但我一刻也沒有忘記父親的大仇,我一直在苦苦等待著複仇機會的到來。”

    “但上天並沒有讓我等太久,在1584年,當國王陛下得知了你父親即將戴上王冠之後,他便開始招募刺客前往荷蘭刺殺你父親這個在他看來的亂臣賊子。”

    “而因為我曾在荷蘭生活多年,並且槍法過硬,所以便被他派到了荷蘭,在海牙,我圓滿完成了任務,借著加冕禮後巡遊全城的機會,我成功向你父親扣動了扳機。”瑪麗亞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經過向莫裏斯講述道

    在短暫沉默了一會兒,瑪麗亞準備再次開口,但這次縱有心中有著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她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和莫裏斯兩人這麽多年的感情,今天就要這裏徹底畫上一個句號,要說她毫無留戀,那是不可能的。

    但畢竟真相已經大白了,她了解莫裏斯,他最害怕別人的背叛。

    為了她,他甘願冒著與軍隊為敵的風險,也要將她留在格羅寧根。

    為了她,他竟不惜出言頂撞自己的身生父親,也要與她同行。

    而如今自己,這個他最信任、最信賴的人卻要告訴他一切的努力所換來的隻不過是一個用謊言編織的迷夢罷了,這一切都將讓他難以接受。

    “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那麽意外,如晴天霹靂一般!現實竟是如此的殘酷,莫裏斯麵對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頓時喪失了理智,他歇斯底裏地大叫道。

    “可這就是現實”瑪麗亞的話不但沒有讓他平靜下來,反而使他陷入了崩潰之中,他急促地撓著頭皮,盡力想讓自己鎮靜下來。

    “陛下,時間到了,您該離開了”正在這時,一個提著油燈的獄卒敲了敲莫裏斯身後的牢門。

    盡管獄卒向莫裏斯提醒了不止一遍,但過了好長一陣子,莫裏斯才緩緩轉過身來,令他大吃一驚的是,這位原本朝氣蓬勃的陛下,此刻卻目光呆滯地望著他,麵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眼神中似乎籠罩了一層迷霧。

    到底發生了什麽?獄卒在心中發問道。

    走出了牢門後,莫裏斯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隻見滾滾烏雲排山倒海地湧來,有如千萬匹脫韁的野馬,奮蹄揚鬃而來。忽然天空中劃過了一道“之”字形的閃電,給萬物披上了一層銀輝。

    緊接著一聲炸雷進了他的耳朵,讓他感到膽戰心驚。

    而後,暴雨像天河決了口似的鋪天蓋地而來,好像要把這裏吞沒掉。

    他急忙鑽進了馬車之中,成功避開了這場可怕的大雨,但令莫裏斯沒有想到的是另一場狂風暴雨正準備向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上的他襲來,他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