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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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著陣陣清風拂過麵頰,楚南風微睜雙眼,從青綠草地上坐起。
這是一座磅礴秀麗的巨峰,豎立在周圍群山中如同鶴立雞群,在半山腰間拂過的清風夾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楚南風眯著眼睛深吸一口氣,感受著空氣中天地靈力特有的清新滋味。舒服得感歎了一聲:
“啊——”
楚南風向後撐起身體的雙手拂過草地,細細感受著鮮嫩的草皮拂過指尖的輕柔美感,抬頭看著清晨柔和的陽光從樹梢枝葉間透下來,映照在他的臉上。隨著樹葉隨風而動,斑駁的光影也在他臉上緩緩飄拂。楚南風把雙手一放,又重新躺回草地上,感受著清風和陽光在臉前的拂動,心想:這感覺多像那日和丹芝女修在鬆山同遊時候,她的手輕輕拂過臉頰的感覺。那明媚的雙眸,如深山泉水一般清澈,帶著笑意,述說著主人的欣喜和羞澀。讓楚南風在兩人話別的時候,生出了濃濃的不舍之情。
眼下所處的這片山林,楚南風也不知道是何地。
昨夜楚南風正在趕往華穀麵見師尊的路途上,禦風從這片山林飛過,當時正值皓月當空,清風舒爽,月色下的山林隨風輕輕搖擺,發出嘩嘩輕響。樹木間點點熒光浮動,也不知是哪些微微發光的小蟲小獸夾雜其中。此般景色,忽讓楚南風心有所感,撤去風行之術,輕輕落在山林樹梢間,漫步四周,久久端詳,默默沉浸在這份淡淡的安詳寧靜裏。不知覺間一整夜就這麽過去,直到朝陽升起,天地間陰陽交替的天元異動將楚南風驚起。他放鬆身心席地而坐,運起法訣去迎接隨朝陽而至的天地異動靈力。
運轉法訣完畢,楚南風還是不願意從周圍景象中蘇醒,又是閉眼在心裏品味許久,直到驕陽當空爬上三竿,一聲鳥鳴將楚南風喚起。他再度環顧了一下四周,隨手一捋長發,信手一揮,身形驀地騰空而起,淡青色長衫被烈風吹得鼓動,但是幾尺外的幾叢樹梢沒有被帶起分毫。楚南風穿過山林樹枝之間的縫隙,懸浮在半空,身影略一停留,伴隨著“砰”一聲破空聲響,猛然加速,一眨眼間劃破天際朝一個方位飛駛去。
楚南風翱翔在空中,心裏想著百餘年前學成出穀時師尊的叮囑,讓他今年今月務必回到華穀,將有要事囑托。楚南風對此事不敢有絲毫疏忽,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開始清理手頭事務。時候一到,他便拜別親友,孑然一身前往當年引領他踏上修者之路的華穀。
百餘年的闖蕩,楚南風早已聲名顯赫,放眼在這片疆域,十方大山,二十八穀,七十六洞,少有人不識得他。他平素與眾修者往來交際時性情灑脫,飲酒豪邁,善使的法寶名為“玉虹”。有人便以此言之“南風吹酒玉虹翻”。
自幼楚南風就常被眾多修者誇作天資卓越,在修者道路上一直行得順風順水。直到近十年來,他終於感觸到修者困頓自身的極限。此方**,眾修者稱其為“天人桎梏”。無法突破“天人桎梏”,修者哪怕將自身錘煉得再堅固,對天地靈力領悟得再透徹,終究還是凡體。達成的效果,無非就是身法再快速些,法訣施放得再熟練些,卻是無法發揮那翻山倒海的仙術異能。突破了“天人桎梏”之後,修者才會自稱為“修仙”。
十餘年,突破不了“天人桎梏”,楚南風心境並不見焦灼。
此方天地靈力充沛至極,眾多奪天地之造化,融日月之精華的天材地寶散落廣闊疆域諸地,任眾修者們隨地取用。生活在此的各類生靈都享有悠長的壽命。作為以一己之身感悟天地的萬物之靈——眾修者們,更是有大把壽元可供揮霍。
由於不缺少生存時間和靈力資源,修者世界可謂是歌舞升平,逍遙安逸。眾修者彼此間甚少有門戶之分,各山門的建立隻是修者在修道曆程中想圖個交流方便。習慣留在山門和眾多同門修者相互印證求道的修者,被稱為“門修”。那些不願意留在山門,隻身行走在十方大山,尋求機緣領悟大道的修者,被稱為“散修”。無論“門修”還是“散修”,大部分山門不會約束門下修者,大可去留自便。多數修者願意相互往來,互通有無,莫說是法訣功法,就是本命法寶,別人願意,也盡可讓你拿去賞玩評價一番。偶有爭鬥無法避免,也是兩兩捉對廝殺,生死各由天命,不會把衝突的影響擴大。
靈氣資源豐富,功法訊息互通。此方天地的眾修者,每個一出生就是先天道體。眾修者在修道過程中又不缺少各類淬體靈丹、聚氣妙藥,沒有任何外物的瓶頸。所以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修者修得全是自己的一個“悟”字。修者境界提升完全體現在對自身本心、對天地萬物,也就是對真理大道的領悟上。楚南風的師尊曾跟他談起:“真理大道,咫尺天涯,一念為人,一念為仙。”
即便天地靈力如此豐韻,眾修者的壽元如此漫長,此方世界的修者想要跨越“天人桎梏”達成“修仙”卻還是格外不易,可謂萬中無一。不知多少天縱之才的修者在突破此境界時隕落。隕落原因各不相同,有些來得地動山搖,電光火舌,驚師動眾,有些則去得悄無聲息,查無痕跡。對於這種修者突破“天人桎梏”時遭遇的各種難以理解的意外,眾修者稱其為“天劫”。在此方世界中,“天劫”是所有修者們必須麵對的一道坎,過即為仙,敗則屍骨無存,連真靈都不能找回。
楚南風還記得那個修者資質遠在自己之上的同門先輩,其修為進境長年在同輩修者中傲視群雄,麵對“天人桎梏”的時候遵從師尊教導,壓製住自身修為,不使用任何法訣神通,閉關苦修五十年,出關後一身真元力晶瑩剔透,返璞歸真。同門對他那番突破都頗為看好。那位先輩也自覺胸有成竹,將行前豪情萬丈,意氣風發。哪知他在眾同門護法下,著手開始突破的那一刹,身處的空間如水波一般無聲扭曲了一陣。就見他滿臉驚恐錯愕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事物般,緊接著刺眼的白光一閃,整個人就此消失不見。眾同門不明所以,尋了這位先輩好幾年未果之後,才終於能夠確定,他居然還是突破失敗,於天劫下隕落。他在突破的那一刹為什麽會有那般表情?到底他是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還是感覺到了什麽?在之後好多年裏都是華穀同門之間議論的話題。
突破桎梏的過程是如此凶險,天資過人,刻苦用心,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占盡,也未必就能成事。其原因眾說紛紜,有的人說是因為修者對自身和天地的領悟還不夠真實,有的人說這還是得靠天意眷顧,眾人各持事理,始終難有定論。那些極少數成功突破“天人桎梏”的先輩,則不知為何每個都是真人不露相,蹤跡難尋,也不見他們中的哪個出麵來給眾修者解一解惑。
好在此方世界裏,修者的生命曆程是如此漫長。大部分修者對於突破桎梏都是報以“成最好,不成亦不勉強”的心境。有的修者看重山門傳授道業的傳統,一心鑽研大道,就好像楚南風這樣,每每遇到機會就找方法感悟天地和自身。而有些修者則認為追尋本心不必急於一時,轉而把精力投入在日常瑣事中。他們在廣闊疆域中的不同地方開辟田園住所,逗逗靈獸,養養靈花靈草,覺得在這個過程中自能貼近自身本心和天地自然。更有甚者,一些修者沉醉於聲色犬馬,成日花天酒地,四處尋悅作樂,也說這是直麵自身本心。不過不管是哪一種修者,都不敢說自己就一定能悟得了真理,明得了大道。
疾行在半空,楚南風發現前方一片積雨雲擋住陽光,天空陡然變暗許多,隨之飄來陣陣小雨。楚南風玩心一起,也不避雨,就這樣直直飛行於雨幕中,任由細雨沾身。雨點輕輕拍打在身上有稍許冰涼,絲絲水汽從鼻孔傳入,讓楚南風嗅到一股雨滴特有的清香味道,心下不禁一陣欣喜。
舉目下眺,這裏的山林間已偶爾能看到忘塵花。這種靈花,隻有十方大山中的蒼黎山之南才有盛產。此花寒暑不侵,風塵不沾,從發芽成熟到最後老化枯萎,始終是芬芳豔麗,怒放不息,深得各女修的喜愛。當年在華穀學道時,楚南飛與眾男修為了能一親諸位同門女修的芳澤,每每遍地將之尋覓。如今見了,楚南飛生出些許緬懷之感,禁不住身形一轉,往附近一隻花朵處飛去,想順手將之采摘。
哪知剛飛到附近,就聽見旁邊傳來的“咯咯”幾聲輕笑,再看見那朵忘塵花,竟是已憑空飛起,緩緩落入旁邊一雙玉手中。楚南飛抬眼一瞧,才發現是被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女修搶了先。女修一身白色宮裝,豐肌秀骨,明眸皓齒,俏生生立在旁邊的一顆大樹半腰的葉梢上,絲質的宮裝下擺長長拖在地上,身影隨樹枝微微搖擺。見楚南飛看過來,女修又“咯咯”嬌笑兩聲,朝他拋去一個媚眼,隨後雙手輕撫宮裝下擺,挺胸提臀,禦風而去。那長長的雪白宮裝下擺從地麵緩緩拖起,一路拂過樹杈,向天空飄去,沒有沾染上絲毫塵土。楚南風見花朵被人搶先,也不惱,啞然一笑,負手而立,目送著女修乘風離去。
見著忘塵花,楚南風也就知道自己趕到了蒼黎山南境,此處距離華穀已經不會太遠。數月的奔波勞碌終於將要結束,楚南風暗自在心頭鬆了口氣。又想著:卻不知剛剛那個奪花女修,可是華穀的同門後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