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雲幫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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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悅來客棧外院旁街角的梧桐樹上,一片樹葉吊在樹梢,和旁邊的樹葉一起隨著微風上下輕輕抖動。

    樹葉的葉麵為心形,葉端漸尖,如同鴨掌分成三叉,上麵覆蓋有一層短軟的絨毛。這片葉已經顯得幹枯和卷曲。細長的葉柄硬脆而幹澀。脈絡分明的葉麵上不規則地泛出塊塊斑黃。葉子的葉麵上滿布著大大小小不同形狀的創口。其中一個靠邊的葉叉上,已經明顯缺失了一片邊角。

    忽而吹來的一股秋風大了些,已經枯萎的葉柄維持不住葉子與樹梢的銜接。轉眼之間葉子脫離了枝椏,在空中翻飛滾動,被風吹拂著帶向遠方。碧空中,一群候鳥排成“人”字形結伴飛過。秋天,不隻是收獲的季節,也是勞燕分飛的時刻。

    這幾日,我們的顧掌櫃犯愁了。因為他發現往來悅來客棧的江湖人士一日比一日多。

    卻說這光臨悅來客棧的賓客裏邊,除了那些衝著客棧菜價實惠,來下館子打牙祭的本地食客之外,就是途徑陸鎮的外地來賓。這些外地賓客又可分成幾類:有沿途遊覽風景的遊人雅士,有往返各地購賣貨物的走商,有行色匆匆趕辦要事的旅人,還有就是浪跡漂泊各地的江湖人士。

    拋開早些年對江湖還滿懷憧憬的時候不談,對於這江湖人士,顧天憐是細喜厭參半。他心底日日牽掛的佳人就是江湖俠女出身。愛屋及烏之下,顧天憐很願意招待江湖人士。但在平時的客棧經營中,顧掌櫃最為警惕小心的,也就是這類江湖中人。

    俗話說得好: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來往客棧的江湖中人成分複雜,其中有些如李尋夢那般遊曆江湖多年,知書達禮,待人接物長袖善舞。此類江湖中人,顧天憐很願意將其款待,甚至與之結交。不過這類江湖人士卻大都瞧不上顧天憐這窮酸掌櫃,對他都是應付了事。

    也有些江湖中人自持身份,在客棧住店用膳的時候自顧自,對旁人不理不睬。就顧天憐在客棧中的日常所見,這類人士在江湖中人裏倒屬於占據多數。打開門做生意,他對這類人士也很是歡迎。

    還有一些江湖中人可就沒那麽好相與。他們要麽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幾句話伺候不好就得把他給惹炸了。要麽是殘忍狡詐,喜怒無常的魔門中人,他們要是給客棧犯起難來,整得人那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常言道:俠以武犯禁。在顧天憐看來這句話不無道理。不通武功的平常人哪怕有心尋隙滋事,心裏總還多少有著顧忌,怕絕了自己後路,做事不敢太過。而這些身懷武藝的江湖中人,待人處事哪會想那麽多?他不惹你還好,他若是惹起你來了可不會怕麻煩。要是把事情給做過了頭,他大不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要攔他,還得先問他手中的刀劍答不答應!

    這日剛用畢早膳,正細細查看飲馬池水質的顧天憐,正好碰到剛從官道上趕來住店的鄭睿升鄭東家一行人,趕忙舉手做禮笑臉相迎。

    “顧秀才,哎喲類顧老弟,老哥我又來叨擾了。”鄭東家抱拳不停擺動做禮,笑著說到。

    “嘿,剛才還在猜著已經到了時候,鄭東家是不是就快來了,一回頭就瞧見你人。一年不見,鄭東家麵泛紅潤又顯得年輕了,敢情生意也是越做越紅火。”顧天憐笑道。

    “蒙你吉言,蒙你吉言。”鄭東家說完走上前去伸手搭在顧天理肩膀上以示親近,同時也意在攙扶顧天憐,方便腿腳不利索的他行走。

    “鄭東家快快這邊請,好在昨兒個何東家剛走,客棧正好空出些房來,不然我還怕房數湊不夠。旺虎!快去叫上錢三瓜過來一起幫著客人牽馬!”

    顧天憐見鄭睿升伸手扶住自己,揚眉會心一笑,卻還是不著痕跡地輕輕從他手邊擺了出來,大步走在前麵為他引路。鄭睿升將顧天憐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微微一笑,裝作不知跟在他後麵隨行。

    鄭睿升已年逾不惑,身高比之顧天憐略高。由於四處走商,他衣著簡樸,隻是一套灰色長衫。為了方便路途間擺弄貨物,他長衫的衣袖短小緊實,腰間纏上純黑布帶用作緊身。別看鄭東家穿著不咋地,顧天憐可知道他身家之豐厚,在往來陸鎮的各個走商東家裏可是數一數二。這些年來,每逢秋收過後,鄭東家都會帶著商隊來陸鎮做買賣,住的都是顧天憐的悅來客棧。鄭東家為人豪爽,也不因為顧天憐是個跛腳掌櫃就看輕了他,所以顧鄭二人早已熟識。

    趁著引鄭東家進三樓客房的空檔,顧天憐跟他說到:“近日不知何故,陸鎮往來的江湖人士多了許多,我客棧內此時就有著幾個,還請鄭東家留意手下,別白白生出矛盾。”

    鄭睿升聞言在房門前停下腳步,酌量了一會,說到:“嗯,此事我也有聽說。據聞是婁國邊界一帶的富貴人家屢屢失竊,丟的都還是些老祖宗留下來的家傳古玉古玩。那些賊子很是猖獗,數次得手後還不見收斂,好似視縣衙的官差於無物了。官差數番搜捕未果,已經張榜購懸。由於失竊的富貴人家陸續增多,購懸之金也水漲船高,據傳已達至數千兩銀子。想來這些江湖人士都是衝著這購銀而來,如果僥有斬獲,豈不半生吃穿不愁?實話實說,若不是老哥我忙著做買賣,也清楚自己啥份量,我都想去碰碰運氣。”

    顧天憐聞言詫異說到:“竟然有如此囂張的賊子?這麽久了還拿他不住?”同時他心裏也想著,生母留給他的那塊玉佩可得好生藏好了,可別落到賊人之手。

    鄭睿升哈哈一笑說到:“何止拿不住,就我不久前途徑南邊的樂國棲陽鎮,鎮上有名的武林世家雷家的家傳玉印都被盜走,隻是也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夥賊子所為。老哥我的商隊去的可不是時候,棲陽鎮滿鎮風雨,到處盤查,幾番打點下來可去了我不少冤枉銀子。”

    顧天憐聽言睜大了眼睛,說到:“這都偷武林世家頭上去了?那些賊子如此了得?”

    鄭睿升笑道:“依我看,那些賊子根本就是江湖中人,輕身功夫了得,所以這才四處偷竊如入無人之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偷到這陸鎮上來。到時候老弟你這裏也免不了曆上一陣風雨。著,老哥我這還有些貨單要看,咱哥倆晚上吃飯的時候接著聊。”

    “好嘞!”顧天憐應聲後目送鄭東家夾著包裹走進客房。

    有朋自遠方來,顧掌櫃當然心情不錯。可天有不測風雲,沒過得一個時辰,正在後院吩咐店小二錢三瓜出客棧打馬草的時候,顧天憐看到店小二旺虎慌慌張張地向他跑來,立馬就覺得要糟。果然,旺虎跑到他麵前氣喘籲籲地說到:“東家,東家,王龍鄭虎那兩……”

    心下一歎,顧天憐打斷旺虎說到:“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看看。”

    聽了這話,旺虎還是搶著說到:“不是啊,東家,王龍鄭虎兩廝帶來了好些人,聽他們說都是青雲幫的人,裏邊還有青雲幫的少幫主!”

    “啊?”聽了此話,顧天憐心裏就是一慌。

    顧天憐和青雲幫除了每月繳納“孝敬銀”外並無其他瓜葛,青雲幫的少幫主伍謙,顧天憐更是與他沒有打過交道,隻是偶爾街邊碰到遠遠望見過幾次,聽得旁人議論方才知道是他。

    自十多年前,這少幫主伍謙其父落戶陸鎮成立幫派之後,青雲幫就一直是陸鎮中唯一江湖幫派。貌似那些大門大派看不上陸鎮這窮鄉避壤,而那些想來陸鎮分一杯羹的小門小派卻早被青雲幫給打了出去。除了眾世家之外,青雲幫眾在這小小的陸鎮裏可說是橫行無懼。閑來無事時,鎮中各事不論黑白,他們總愛插手管上一管。就是那些家底稍薄一些的陸鎮世家和大戶,如果走了黴運,落下把柄栽在青雲幫眾手裏,也得破財消災,息事寧人,更別提顧天憐這根基不穩的小民。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夥人此時跑來自己這小客棧裏,可是要做什麽呢?顧天憐心裏糾結,硬著頭皮走向客棧大堂。

    行至大堂,顧天憐一看,好家夥,烏壓壓一片人立在客棧外院和大堂的門口,把大門都堵了去。一眼望去這一群人數目不下二三十個,身著各式勁裝長衫或短打。據顧天憐所聞,青雲幫中算上劈柴挑水做飯的外門弟子,總共也就百來號人。而眼前這群人個個麵色不善,身形矯健,肌肉隆脹,一看就是幫中精銳。這回青雲幫怕不是傾巢而出了?!

    顧天憐長這麽大哪見過這麽大陣仗,心裏發虛得直想落跑。轉而他一想,自己跑哪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唯有強自鎮定,麵帶微笑走上前去。由於過分緊張,顧天憐臉上撐起的笑容顯得十分僵硬。

    行走間,顧天憐看見王龍鄭虎二人擠在人群前沿,哪有平日在客棧對顧天憐的那股威勢。此時他們麵上帶著討好的笑容,望向站立大堂櫃台前的一名青年男子。青年男子白袍加身,外邊披著一件不著扣的青色短衫,長發披肩,頭頂正中結髻,麵色白淨,一看就是不事重活的富家公子,看上去年紀該有二十左右。此時在青雲幫眾的簇擁下,青年男子麵色輕鬆地四處打量客棧,別有一番瀟灑的派頭。

    顧天憐走到青衣男子身前,抬手做禮道:“見過伍少幫主。”

    青年男子伍謙像是沒聽著顧天憐的話,漫不經心地又四處打量了一會兒,方才側過身來看向顧天憐,問到:“你就是陸家管著的顧天憐?”

    伍謙言語輕佻,顧天憐心中頓時不快,可也不敢表露在外,答到:“是,故母與陸家主母有舊。”

    “哦。”伍謙隨口答了一句,側頭看向著客棧大堂中的擺放的飯桌飯椅處,好一會兒後才對著顧天憐繼續說到:“我青雲幫有貴客到,你客棧的天字一號房我包了,銀錢回頭算給你。你下去吧。”

    “啊?”顧天憐聞言納悶了,既然是貴客,你又何必把人往我這客棧裏引?要說你青雲幫地頭沒有好房子招待貴客,誰信啊?低頭猶豫了半餉,顧天憐還是唯唯諾諾地說到:“隻,隻是,我處的天字一號房早上剛被人給訂了,地字二號房還空著,裝璜不比天字一號房差,少幫主,您,您看?”

    客棧天字一號房卻是被人住了,所住之人就是早上趕來的走商鄭睿升。

    “哦?”少幫主伍謙聽言不做表示,側過身去,轉頭看了身邊的青雲幫眾一眼,又四處打量了起客棧來,好似不與顧天憐計較。

    人群前沿的鄭虎忽然像打了雞血似的幾步衝上前來,抬起頭手指著顧天憐的鼻子就高聲嚷叫到:“你這小子!跟你說要天字一號房就要天字一號房,你羅嗦這麽多做什麽?難不成以為我們伍少幫主好打發?”

    顧天憐不是不知道青雲幫得罪不起,隻是要他這樣莫名其妙就讓鄭東家搬離,麻煩了別人不說,自己心裏可真過意不去。

    見顧天憐被喝斥過後還在猶豫,鄭虎眼神冷上了幾分,卻沒有繼續擺臉色叫嚷,反而回頭和身後的王龍對望了一眼。

    “顧掌櫃。”這時樓上一聲話語傳來,鄭睿升應聲順著樓梯急急走下客棧大堂,步到顧天憐跟前,愁悶苦臉地對他說到:“哎喲嘞,顧掌櫃,你瞧我這記性。前些天我在隔壁付囤鎮的街上碰到個算命先生,隨手算了一卦。算命的說我這個月和‘一’字犯衝,隨行隨住都要避開與‘一’有關之物,否則可要大破財運。你說今兒個早上訂房的時候我怎麽就把這茬給忘了。顧掌櫃,你我打了這麽多年交道了,今天可得幫老哥我這個忙。把房間給換一換,老哥我回頭請顧掌櫃你喝酒。甚好?”

    顧天憐聽了鄭睿升這再明顯不過的托詞,嘴唇輕抖卻說不出話來,轉而低下頭去,眼眶濕潤,心裏翻江倒海一般湧動,片刻臉就漲的通紅。

    少幫主伍謙在旁饒有趣味地看了看鄭睿升和顧天憐兩眼,說到:“甚好。”然後走到客棧大堂中間,隨便找了個飯桌就在前坐下,他身後的青雲幫眾見此也都跟著蜂擁而上,在大堂找著位子坐下。悅來客棧大堂中的飯桌,擠一擠的話本可坐下五六十人。但這批青雲幫眾,有的兩三個人就占去一桌,雖然隻有二三十個人,卻把大堂的所有飯桌都占全了。

    鄭睿升看見顧天憐還在那紅著臉低頭不語,怕他表錯情,趕緊走過去,一邊用手搭上他肩膀把他往裏屋帶,一邊吆喝了一聲:“店小二!酒水伺候!”

    這時候,伺候在大堂的店小二張來財聽了這聲吆喝後愣了半天,呆呆地看了看鄭睿升,又呆呆地看了看低頭不語的自家掌櫃,再呆呆地看了看盤踞客棧大堂的青雲幫眾,半天才睡醒過來似的打起飛腳,連滾帶爬跑向裏屋去打酒,惹得大堂裏的青雲幫眾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