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結交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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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國雷公寨,雷公客棧的客堂內,顧天憐一個人坐在大圓桌前愁眉不展。這時候,他來到雷公寨後已經逗留了十幾日。
入得雷公寨幾日後,走商東家萬長山幾番過來勸說顧天憐,讓他隨同自己的商隊一起開拔返回陸鎮。那時候顧天憐在雷公寨四處正瞧得來勁,就推拒了,讓萬長山唏噓不已。
哪知道這初冬的天氣說變就變,前幾天還風和日麗,轉眼間就掛起烈烈寒風來。顧天憐托雷公客棧東家幫他購置禦寒衣物時才猛然反應過來:這天一變,大雪封路,婁國境內那崎嶇的山道,商隊哪裏還走得?他豈不是要被困在雷公寨一整個冬天?
此刻顧天憐才知道著急,在寨子四處打聽可有商隊前去陸鎮。卻得知寨子裏著急上路的走商和旅客,都隨同萬長山那商隊走了個幹淨。現在天氣驟涼,剩下有行程安排的商旅都候著,不忙趕著上路。預定不到商隊隨行,可把顧天憐給愁壞了。
“顧東家,你別發愁的啊,照著往年的天氣來看,這天還會回暖放晴的啊。”聽到雷公客棧的掌櫃雷滿鍋那怪異的口音,顧天憐轉頭對他勉強一笑,舉手做禮,然後繼續在桌上支著腦袋煩悶不已。
雷公客棧掌櫃雷滿鍋,是梁國“合征郡”內“付囤縣”人。他家中原本是付囤鎮旁的佃戶,十多年前因為交不起租糧舉家而逃。由於沒出過遠門,一家老小諸事不利。在一個雨天,雷滿鍋和家人走散,幸得途徑的商隊收留。在商隊中他邊打著雜邊認了些字,看學了幾手做買賣的口才。半年後商隊來到這雷公寨,雷滿鍋一看地名就覺得這是他該呆的地方,於是告別商隊在雷公寨中落下腳。他在寨子中先是到處給人幹雜活,幾年後靈機一動張羅起這雷公客棧。
雷滿鍋長得那真叫寒暄,又矮又胖又黑,小眼粗鼻大耳凸唇。他找的老婆是雷公寨裏的婁國女子,相貌平平,不過比他高一個頭。雷滿鍋娶了老婆開起客棧,又四處托人打聽,僥幸尋到了當年失散的幾個家人,將他們接到客棧一起做營生,這些年也混得個衣足飯飽,算十足的白手起家。那天他聊到此處時,顧天憐心裏頗感欽佩。
顧天憐好奇問起過,給人幹雜活又存不上銀錢,這間不算小的客棧,雷滿鍋是怎麽張羅起來的呢?得到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這客棧能建成,雷滿鍋可是沾了他那婁國老婆的光。
原來在這婁國,寨民們居住的這些樓房都是自己動手建造。這沒什麽,在梁國這也是常有的事。區別在於,婁國的寨民建造住房用的木樓是不需要自己花錢的,連力都不用多出。
照著婁國寨子裏不成文的規矩,每當寨民需要住房了,他們選定地方後就知會寨中的族老們一聲。然後族老會在方便的時候召集起全寨的青壯一同伐木造房。俗話說得好:眾人拾柴火焰高。這兩三層的木樓,幾個人建造起來需要辛苦搗鼓好些天,但全寨好幾百個青壯一起駕輕就熟地動起手來,沒幾天就得建好。
當年雷滿鍋成親之後選建住房的時候使了個小心眼,跟族老說雷公寨裏那麽多往來不斷的梁商居住不便,自己又是梁國人,想把房子建大些,方便專門招待他們。族老們一合計還真是這麽回事,就任雷滿鍋在官道口劃了頗大一塊地方用作建房。那些被召集來的寨內青壯也真是實誠,一句話沒多說,就把一間三層樓的大號木房給建成了。後來雷滿鍋一邊招待走商旅客,一邊自己出錢出力把木樓擴建。慢慢地幾年後有了些規模,他才打出客棧的旗號,這就是雷公客棧。
你這樣投機取巧,雷公寨的寨民就幹看著?顧天憐聽到這裏就忍不住問了。對此雷滿鍋抓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到,為開客棧的這事,他確實是在寨子裏臭了名聲。不過寨民不是怪他哄著寨中青壯白給他建了客棧,而是看不起他在自己木樓裏招待賓客還收取銀錢。也因為這個,他那婁國婆娘在家中跟他幹了幾場大仗。要不是婁國的規矩是男人當家做主,雷滿鍋還真不一定壓得住他婆娘。
雷滿鍋對寨民解釋說自己是梁國人,也得守梁國這邊的規矩,才把此事勉強帶過。隻是雷滿鍋從此在雷公寨地位全無。走在街上沒有寨民願意搭理。每逢寨中有大事決議,族老們召集寨民商討的時候,理都不理他。說到這時,雷滿鍋無奈地笑了笑,說隻要一家人能吃飽穿暖過上好日子,自己受點委屈不算啥。聽到此處,我們的顧天憐抿著嘴低下頭去。
在這些天顧天憐的了解中,婁國百姓對自己寨子裏的同胞寬容好施,這使得婁國百姓的身份地位不像梁國那般等級森嚴。婁國百姓在寨子中的身份地位,取決於他們的名聲信譽,和平時的言行是否遵守寨子裏那些不成文的規矩。因此,大部分婁國百姓恪守著寨中規矩,把自己的名譽看得無比重要。這也是雷滿鍋在雷公寨不受待見的原因。
在梁國常有言道:破家的縣令,滅門的有秩。這句話在婁國可就完全套不上。婁寨的族老們隻是受人敬重,並沒有掌控寨民的命脈。梁國世家大戶家中婢女仆役眾多的現象,在婁國也看不到。在婁寨中,大戶通常是指家中青壯男丁多的人家,他們對寨中的孤兒寡母平時多有接濟,並沒有將其納入家中使喚的想法。
這般看來,婁國百姓的生活還真是和睦而安逸。可與之相對的,婁國不同寨子之間的關係可就勢同水火,彼此對峙防備不說,因為爭搶地盤衝突廝殺而成為世仇都屬常見。就在前些天,顧天憐曾在雷公寨中看到有人糾集上了一群青壯男丁,拿著刀槍棍棒氣勢洶洶出寨而去。等回來的時候這批青壯刀折棍斷,幾乎各個帶傷,還死上好些人。家屬的哭號聲隔著幾條街都能在客棧裏聽到。後來詢問雷滿鍋後,顧天憐才得知他們是和相鄰的安火寨在爭奪地盤。在顧天憐看來這又是何苦來由。
顧天憐有時候想,這些婁國百姓能接納梁國人來他們的寨子裏入住,一方麵是需要梁國走商販賣過來的各類稀缺商品,但最主要的恐怕還是,他們已經看出來這些梁國人和他們的生活方式並無衝突。不然的話,顧天憐都不敢往下想了。
“嗯?小兄弟,你還在雷公寨?”
悶坐在雷公客棧桌前的顧天憐聞言轉頭看去,見到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站在身後向他搭話。顧天憐迷茫地側頭想了想後,麵露了然之色,微笑舉手做禮說到:“原來是兄台,兄台近日可好。”
“嗬嗬,還湊合。我正在那桌與友人吃飯,見小兄弟你一個人在這坐著苦悶,不如過去與我們同坐?”中年男子邀請到。
顧天憐順著中年男子指向的方位向身後看去,果見那張飯桌旁坐著一名年紀顯大的男子,此時正自顧自吃著麵前的菜肴。
這名邀請顧天憐同坐的男子,就是那日萬家商隊在野虎寨地盤前等候時,曾下馬車向顧天憐詢問商隊去處的中年男子。之後男子乘坐的馬車加入商隊同行。顧天憐在來雷公寨的路途上曾和他打過幾次照麵,但都沒有交流。
此時顧天憐再打量中年男子,但見他氣宇軒昂,朗目疏眉,頭頂正中的束髻冠上有細膩的金絲紋路,冠頂的邊沿被製成波紋形。男子身著湖藍色直裾深衣,腰間束帶前放,深衣的襟邊和下擺邊則是深青色,衣麵上繡有精致的球狀花紋。顧天憐知道,這種上衣下裳相連的深衣,是樂國常見的穿著。其中樂國男子多著直裾深衣,女子則多著曲裾深衣。男子所著的深衣廣衣寬袖,使他行不露足,修長的身形藏而不顯,顯得雍容華貴。
中年男子見顧天憐上下打量著自己,也不見怪,麵帶平和的笑容坦然目視著他。顧天憐見此不由心生好感,微笑說到:“遠在他鄉都是客,在下就卻之不恭了。”說罷起身隨中年去到他那一桌坐下。
坐定桌前,顧天憐探眼望過桌邊二人。和衣著整齊華貴的中年男子相比,落座此桌的另一個男子就顯得太不修邊幅。
隻見這男子體型消瘦,身高應該比顧天憐稍矮些,頭發已經斑白,但是臉上卻看不到幾條皺紋,讓人著實不好判斷他的年紀。他斑白的頭發很是隨意地在頭中結上發髻,冒出卷曲發絲的髻頭用一根平直烏黑的發叉固定,讓人不留神看還以為他頭上插著根筷子。白發男子幹瘦的臉上兩頰顴骨突出,腮幫下巴滿是長長短短的胡渣。
顧天憐看見這邊的中年男子帶著溫和的笑意目視著他;那邊的白發男子卻來回舉動筷子吃得正忙,瞄都不瞄顧天憐這邊一眼,不禁想:同一桌人,怎麽差距這麽大呢?
見顧天憐坐下,中年男子端盅提壺給他斟上酒,放下酒壺後溫聲說到:“小兄弟,咱們在這異國他鄉數次巧遇,也是有緣。愚兄名叫楊君浩,同桌這位乃我知交友人,姓袁,名一明,不知小兄弟是來自哪國哪縣?”
顧天憐聞言做禮說到:“原來是楊兄和袁兄,久仰久仰。在下乃梁國陸鎮人,姓顧,名天憐。”說完,顧天憐看了看白發男子袁一明,見他筷子頓了頓,隨後又繼續吃起來,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
“陸鎮?”楊君浩側眼看向一邊,想了想,說到,“愚兄通讀過官本《梁國誌》,上邊卻是未提到此地。未有見聞,實乃慚愧,慚愧。”
顧天憐聞言笑道:“看楊兄穿著,聽楊兄口音,楊兄該是樂國中人吧。陸鎮位在梁國付囤縣偏僻之地,《梁國誌》中並無記載。楊兄不知道也屬當然。”
天下十國中互通已久,各國的通用語言差別不大,隻是口音有所區別。當然,久居深山不出的婁國山民是個例外。
“哦,愚兄平日酷愛雲遊四方,這樂梁婁比鄰的三國中,自認隻要叫得出名字的地方都遊覽過。本計劃此行遊曆婁國後就將
自樂國南下,去號稱‘家天下’的季國看看。此番在顧小兄弟處聽聞,在梁國居然還有沒有去過的地方,真是讓愚兄心癢的很呐。如不先去遊覽一下這陸鎮,愚兄可是無心南下。”楊君浩遺憾地說到。
“久聞樂國國民生性瀟灑奔放,喜愛出遊,崇尚田園自然,因此盛出一代詞人,今日見得楊兄,果然傳言不虛。”聽了楊君浩這番話,顧天憐心裏生出景仰憧憬之感,轉頭想了想,繼續說到,“小弟其實也著急趕著回陸鎮,隻是這天氣轉冷,一時間無商隊開拔,小弟正為這事苦惱。”
楊君浩聽言眉頭一展,笑著說到:“那不正好,愚兄想去遊覽不知道地方,顧小兄弟想要歸家找不到商隊,咱們兩人何不搭夥同路,各取方便?也可以馬上起程,不耽誤事。”
“這主意不錯!”聽了這話顧天憐眼前一亮,但想了想又說到:“隻是,小弟初次出遠門,不太識得路。並且這一時半會我們也難找到人同行,就我們三人,在路上可是很不安穩呐。”
“無事無事。梁國付囤縣愚兄去遊過幾次,認識路,等到了付囤縣地界,顧小兄弟自然知道怎麽走。”楊君浩灑然擺了擺手說到,“況且,愚兄敢一輛馬車周遊各地,除了曉得那些道上的規矩之外,當然也有幾分自保的本事。”
楊君浩順手從飯桌上捏起一根筷子,對顧天憐說:“顧小兄弟,看準了。”說完楊君浩端坐在凳子上,上身不動,就靠肩肘腕發力,右手朝客棧門外一揚,就聽“嘶”的一聲破空聲傳來,再觀楊君浩右手,手上的筷子已經不見蹤影。
“啊?”坐在對麵的顧天憐就看見楊君浩手一揮帶出一道殘影,卻沒有看清楚他的具體動作。
見顧天憐還愣在這,楊君浩灑然一笑,提示到:“顧小兄弟,你去門外那顆老樹那看看吧。”
顧天憐這才反應過來,起身走到客棧門口街對麵的老槐樹處,果然就看見那根筷子直直插在老槐樹的樹皮上,筷身深入寸許。將筷子拔出,顧天憐握著它對著樹幹試插了幾下。發現雖說老槐樹的樹皮有些軟濕,上邊也長著些青苔,但他即使握住筷子也要使出五六分力道來才能把筷子插穩樹身。如果是隔空投擲,因為筷子重量輕、重心難穩、兩端不鋒利,哪怕就站在樹幹前,顧天憐使出再大的勁來也無法讓筷子插入樹身,擲出的筷子打在樹幹上反而容易彈飛。
試過幾下過後,顧天憐又回頭默算了一下槐樹到他所坐桌子的距離,差不多二十步有餘。這個距離要讓一根筷子直直插入樹身,所需的準度,所用的力道,所持的眼力……顧天憐頓時覺得難以置信。然後他又想到,楊君浩隻是坐著信手揮出一根筷子就有如此威力,要是他全力投出短劍飛鏢之類的暗器,豈不得在百步之外把人直接捅個對穿?
在平日,顧天憐見到江湖中人展露武功的機會很少。但正所謂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在心裏權衡之後,他自然知道這看似不起眼的一手背後代表著怎樣的身手。拿著筷子坐回到客棧桌前,顧天憐被驚得一時間不敢說話了,呆坐在那怯怯地看著楊君浩。
楊君浩見顧天憐這副模樣,麵帶滿意之色笑出聲來,說到:“嗬嗬嗬,怎麽樣,顧小兄弟,愚兄我還幾分真本事吧?這一手可不是隨便哪個江湖人士都能使得出的吧?”
顧天憐還在心裏回味了一會,才情不自禁地搖頭歎到:“想不到小弟我還看走了眼,楊兄還是少有的江湖好手。就憑這一手絕強的暗器功夫,這天下官道楊兄大可去得,嗯……隻要留神當心些賊人的卑鄙伎倆。”
見顧天憐還在躊躇,楊君浩抿了抿嘴,又說到:“放心吧顧小兄弟,愚兄雲遊四海多年,這道上的經驗不是白給,見多了匪寨賊人的下三路手段。況且新年在即,如再不啟程,愚兄可就趕不及回去置辦年貨。顧小兄弟,就勞駕你幫幫愚兄這個忙如何?”
看到楊君浩如此放下身段相求,顧天憐很是動容,說到:“豈敢豈敢,楊兄莫要這樣說,倒是小弟心急返回,叨擾了楊兄才是。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楊君浩見顧天憐答應同行,頓時眉揚目展,說到:“既然如此,那就宜早不宜遲,我們午膳過後就動身。”
“小弟全聽楊兄安排。”顧天憐邊說邊心想,這楊兄如此急不可待,還真是癡於遊曆。然後他又轉頭看了看白發男子袁一明。顧天憐和楊君浩交談這麽久的時間裏,袁一明坐在旁邊頭都不轉過來一下。見此顧天憐心裏不由想到,這男子袁一明到底會不會與他們同行?
這時就見袁一明把筷子一放,用布帕擦了擦嘴,說到:“談妥了?我上去收拾東西。”說完就起身離桌。
看著袁一明走上客棧樓梯的背影,顧天憐想:這人和熱情好客的楊兄性情相差如此之大,卻不知他和楊兄兩人是如何成為知交好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