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婁國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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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家商隊前去打探情況的護衛帶回了消息,昔時盤踞著百來號匪賊的野虎寨竟然已被夷為平地,山寨的房屋被一把火燒成斷壁殘垣。卻不知這野虎寨是被附近的大寨雷公寨集齊人手給打掉,還是已經提前轉移了陣地。
顧天憐在萬長山的講述中得知,野虎寨此類占山為王的匪寨難以根除,並不是這些匪賊有多強的武功和戰力,而是因為他們刁鑽油滑,耳目眾多。對付結伴而行的商隊,或鏢局的鏢師和趟子手,他們往往不正麵強攻,多仗著熟悉地形采用半夜偷襲、路設陷阱、水中投毒等陰毒的手段。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令人防不勝防。而碰到兵強馬壯的大隊人馬來襲時,他們聞見風聲就卷鋪蓋往深山老林裏逃竄。這些匪賊擅長在山路野地中行進和駐紮。大隊人馬因為人多馬亂,輜重多,往往隻有望塵莫及。這種情況下,來襲的人馬通常隻有燒掉匪寨了事。這顯然治標不治本。
野虎寨被平,但在通過此地段的時候,萬家商隊的護衛們依然時刻把手架在兵器旁,舉目四望警戒著商隊周遭各個可疑的角落。直到通過了匪寨的地盤後,護衛才稍顯放鬆下來。
雖說進入婁國後一路道路艱險,幸好萬家商隊眾人經驗豐富,老馬識途,一路上沒出什麽亂子。這日,在經曆了一個多月的艱辛旅程後,萬家商隊眾人終於趕到了婁國境內靠近梁國的第一個大寨——雷公寨。
初見雷公寨,顧天憐心裏生出幾分親切。因為這裏的地勢和陸鎮實在有些相似。都是依山伴水,中間高,四周低,地勢起伏不定。與陸鎮比較而言,雷公寨建築式樣單一。其實何止是單一,寨子中各個建築彼此間的樣式和色調如此相像,幾乎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大小、新舊和高矮稍有區別罷了。
雷公寨中的這些建築,都是兩三層樓的木質結構,上邊掛著灰黑的“人”字形瓦頂,筆直的外牆上都是原木色調。屋簷的簷角順著瓦頂的角度垂下,並未像陸鎮中的多數建築那樣製成飛簷。這些建築彼此間大多隻相隔幾步長距離,密密麻麻擠在一起。遠遠望去,隻看見寨子中盡是高高低低的房頂,連房屋之間的街道都看不到。
走進雷公寨的路上,顧天憐看到道路旁不止有許多婁國裝扮的山民,身著梁國服裝的人也不少,走商工匠挑夫全都有。他大感稀奇。在悅來客棧顧天憐終年都難得看到幾個婁國人。為數不多的幾次機會裏,他看到的婁國人清一色都是江湖人士。
詢問萬長山後顧天憐才得知,雷公寨中的寨民對鹽、各式香料、絲綢絹布、精美銀飾的需求量頗大,這給了各國的走商們很多商機。那些日子過不下去的梁國人,有的也會跑到婁國來找尋生計。所以在這雷公寨中有不少的梁國人。
“好嘞,顧東家,咱們終於是到地方了。顧東家初次出遠門,走的還是這婁道,沒有累得趴地上嗷嗷大叫,我老萬可佩服得很呐。”在雷公寨尋了個熟悉的客棧安頓下來後,萬長山顯得輕鬆不少,言語間笑得合不攏嘴,“行,我這可閑不下來,馬上又要忙活著卸貨進倉,顧東家你先好好在客棧歇息歇息,咱們回頭見。小李,快把那包香料搬下來,給寨東的顏東家送去……”
商隊眾人入得雷公寨後就分作鳥獸散。等他們忙活完各自事務,需要繼續啟程的時候,會再在當地打聽有哪些走商和旅人同行,到時候再相約會聚。天下十國中走商過客的生活就是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生生不息。
卻說顧天憐進了雷公寨,就如同當年他剛上私塾那會兒,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寨中的婁國男子見人不做禮就算了,怎麽一個個還那麽氣勢洶洶呢?這些婁國女子身穿的衣服這般五彩斑斕,頭戴的銀飾這般引人矚目,就不怕被人在背後議論她們招搖過市?這木樓之間的距離這麽短窄,一步就能跨過去,他們就不怕方便賊人偷竊嗎?這寨中的街市如此狹小,趕集市的時候小商小販的東西往哪放呢?
久聞婁國百姓淳樸彪悍,今兒個顧天憐可算見識到了。
一次顧天憐走在雷公寨的街道上正四下瀏覽。一個牛高馬大,頭上盤著深藍頭巾的婁國男子扛著一隻剛獵來的野山羊從他身邊經過。男子看見顧天憐,操著半生不熟的梁國語問他到:“梁商?”把他問得愣住了。男子見顧天憐不說話,以為他默認了,繼續用那難聽懂的梁國語說到:“梁商,我要鹽,要銀子,首飾。”說罷把肩上扛著的野山羊“噗通”一聲丟在顧天憐腳邊。
可顧天憐還沒搞懂這婁國男子說了什麽,趕忙詢問了幾句。可他說的話,男子也聽不太懂。兩個人如雞同鴨講般,邊說邊用手比劃了半天,顧天憐才搞明白這男子的意思。隨後他帶著男子找到一個會說幾句婁國語的商隊夥計,這才算完事。顧天憐就納悶了,敢情這寨子裏的婁國人,凡是見到身穿梁國服飾的人,都以為是走商?
旅途中萬長山所說婁國女子的**奔放,顧天憐也有所領教。那天他去到雷公寨的一家酒樓用膳,想嚐嚐鮮,順便也調查一下婁國日常的飲食和梁國有什麽區別。在酒樓吃著吃著,一個個頭稍矮,臉頰上長有粉刺的婁國女子打門邊路過,不知怎麽地就對著顧天憐唱上了歌。女子唱的歌詞全是婁國語,他一句聽不懂。但女子含情脈脈的眼神他看得明白。顧天憐羞得老臉通紅,旁桌的食客們卻見怪不怪,有的還和女子合唱起來。
然後呢,就沒有然後了。顧天憐幾口啃完手裏的燒雞腿,起身拖著右腳一搖一擺走到酒樓賬台前把飯錢一付,再回頭的時候,那對他唱情歌的女子就看不見人影了。看來萬東家說的在理,我這樣的也省去不少麻煩。顧天憐想。
在顧天憐看來,婁國女子舉止如此輕佻,一眼看上就能勾勾搭搭,真是不妥。等處起來發現對方的不是之處了怎辦?豈不多生情傷?
數日徘徊於雷公寨各處,顧天憐把當地的風土人情領略了個遍,對於婁國的境況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那些偏遠地帶尚且不知,但寨子裏的婁國百姓大多是樸實中帶著些火爆脾氣。但隻要你不去惹他們,他們也懶得理你。他們認死理,但又對與自己無關的人和事不多過問。他們不會變通,仿佛不管周遭如何變化,永遠按照自己的步調生活。他們對在乎的事物看得極重,絲毫容不得他人侵犯。但隻要獲得他們的承認,他們非常樂於分享。
婁寨官署的管製方法和梁國各地有很大的不同。或者說,婁國寨子根本就沒有官署,整個婁寨就是一個類似於陸家那樣的大家族。平時的日常瑣事,寨民們各掃門前雪。偶有糾紛,寨民們全照著寨子裏那些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規矩處理。遇到大事時,寨中族老就召集起全寨子能說得上話的人來碰頭相商。在商討大事時,誰有威望,誰受尊崇,誰說的話就更算數。在顧天憐看來這真沒道理。可在雷公寨,寨民們就是這麽一天天過日子。
非但沒有官署,顧天憐吃驚地發現,在婁國居然連朝廷也沒有。婁國的皇帝自稱“婁王”,居住在“婁王寨”裏。婁王寨地處婁國正中險要處。和婁國其他的寨子相比,婁王寨隻是要占地要大,其他方麵並無不同。平日婁王隻在婁王寨中享有權威,不插手婁國各地的內務。
每當遇到有大的戰事時,婁王就會通告全國。此時婁國舉國皆兵,各婁寨的青壯男子紛紛聚於婁王旗下,哪怕是彼此有生死大仇的人此時也會並肩作戰。等戰事告終,各人就各回各家,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
更讓顧天憐無語的是,婁王的王位竟然不是像各國的皇帝那樣代代相傳,而是由這一代婁王指定下一任婁王的人選。在過去的婁國曆史當中,有的婁王指定的人選是自己的子嗣或親屬,有的婁王卻把王位指定給自己家族外的人,這樣的情況還不少。對於這些婁王的大度,顧天憐不得不深感佩服。
而且,除去由婁王指定王位繼承人外,照著不成文的規矩,所有的婁國國民,無論身家地位如何,隻要他能拿下婁王寨,趕走當代婁王,自己就能成為新的婁王。知道這個規矩的時候,顧天憐已經不想做任何表情,在他看來,這不是公然鼓動百姓奪權篡位嗎?因為這些原因,曆代婁王人選的成分複雜。當中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大家族出身的,有小戶身世的。
知道了這麽多婁國的風土人情,顧天憐對是否把客棧開設在婁國也心裏有數了。他覺得,婁國這真不是個開客棧的地方。
首先,婁國的寨民太過好客,隻要當你是朋友,不管熟不熟都能往家裏帶。那回在街邊把顧天憐當成走商的婁國男子,事後就豪爽地邀顧天憐到家中做客,遭顧天憐婉拒後,當場就發了脾氣。在婁國寨民看來,邀請你去他家做客,你要推脫就是打他的臉。後來在那個會說婁國話的商隊夥計的調解下,顧天憐百般賠禮道歉,才把婁國男子送走。由此可見婁國寨民的好客程度。對於這一點顧天憐是讚許的。但是賓客都住別人家裏去了,誰來住客棧?
其次,婁國百姓習慣自給自足守著大山過日子,甚少出遠門。別說遠行他國,就是相鄰婁寨之間的寨民都很少往來。這個情況很多年前就是如此,至今也一成未變。對於這種習俗,顧天憐說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但是如果要開設客棧,這客源可真成了問題。就顧天憐這些天的觀察,他所住的雷公客棧是雷公寨中唯一的客棧,當中招待的來客大部分是從梁國來的走商,生意差過顧天憐曾經營的悅來客棧不知幾許。婁國其他各地的情況也可想而知。
上麵兩點原因已經能讓顧天憐做出決定,把在婁國開設客棧的計劃擱置一邊。但顧天憐近日還發現一個現象,也對開設客棧多有不利,那就是婁國寨民的宴會習慣。由於婁國男子經常白天外出打獵,日落才歸。所以婁寨的寨民們晚上才有機會聚集在一起。每逢收獲豐盛或者喜慶之日,寨民們都會在夜幕降臨之後升起一大堆篝火。大家在篝火中,共同烤製獵物一起分享。男女老少圍著篝火邊吃邊跳舞歡唱,彼此聯絡感情,分享歡樂。這個習慣好則好已,但對客棧來說,可是連偶爾來打牙祭的食客都沒有了。
雖然在婁國開設客棧的計劃泡湯,顧天憐心裏並沒有沮喪。能遊覽到沿途如此秀麗的風景地貌,領略靠婁國如此特別的風土人情,他也覺得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