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鏢局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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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國婁王寨,地處婁國中部偏東北的位置。
話說這婁國境內,各個寨子的選址顯得很隨意。不像梁國那般,城鎮往往建設在險要之地,方便派兵駐守。比如說陸鎮旁邊的付囤縣,就把守著梁國西南方向通往婁樂兩國的主要通路,所處地形易守難攻。
究其緣由,恐怕是因為婁國山高路險,大隊兵馬在當中本就行走不易,許多地段又有天險作為天然的屏障,因此婁民建立寨子的時候就少了許多顧慮。然而這婁王寨,在婁國的寨子當中卻屬例外。
婁王寨坐落於一片山穀當中,山穀四周的山嶺廣博而險峻,唯有山穀處有連接外界的通道,因此婁王寨乃是途徑這片區域的必經之路。
婁王寨所處的山穀四麵各有一個山穀口,從高空俯視而下,四麵的重重山巒就像是婁王寨天然的城牆,四個山穀口就好比婁王寨自有的城門。
如此優越的地理位置,讓婁王寨成了這片區域的兵家必爭之地。而在婁國樸實的民俗中就有這麽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婁國各個寨子中,不論大小,隻要哪個寨子有實力入主婁王寨,那麽這個寨子的族長就是當代的婁王。
當然,同梁國的朝中天子相比,婁國的婁王卻像是徒有虛名。因為婁王隻在婁王寨中享有權威,隻有當婁國麵臨生死存亡的大戰事的時候,婁王才有權利舉旗號召全國青壯歸其麾下,供婁王調派指揮。打完戰後,這些青壯又會解甲歸田,該幹嘛幹嘛去了,幹不著婁王什麽事。
所以在不少了解內情的他國國民看來,婁國的婁王更像是個費事不討好的苦活。白白擔了責任不說,還要遭人惦記。所得之好處隻是擁有不俗的名望,和這做主婁王寨的特權。若是誰能有實力拿下婁王寨,這些本來不就是他的。
唯有在婁國國民的眼中,爭婁王是件光宗耀祖的大事,不少有實力的寨子趨之若鶩。為爭這婁王,婁國不知平生多少騷亂。各代婁王成分複雜,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婁王的在位時間也有長有短,長的有數十年,短的在位一兩年就被下任婁王給攆下台去。
由於地形和風俗上的獨特之處,婁國並無通俗意義上的國都,他國的國民普遍把婁王寨當成婁國的國都來看待。再加上婁王寨本就地處要衝,又是婁國最大的寨子,所以在這裏討生活的他國國民也是不少。黃文元,就是其中之一。
清晨起了個早,黃文元眯著眼睛打著哈欠,從木桶裏取水胡亂擦了把臉,對著模糊不清的銅鏡整了整衣冠,然後就迷迷糊糊地走出臥房。出得臥房沒多久,黃文元抓了抓腦袋,發覺頭上發髻散亂似鳥窩一般。猶豫了一會後,他又回到臥房裏,對著銅鏡整理起發髻來。
散開發髻,黃文元一抓起頭發用發圈圈住,卷個三兩下後將發簪插上。歪頭想了想,他從床邊木櫃裏翻出條舊得發黃的麻布頭巾往頭上一帶。隨後看了看銅鏡,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黃文元乃是楚國中人,在這婁王寨生活已有八年。都說楚國地廣物博,商業發達,國力在天下十國中數一數二。黃文元舍近求遠不辭辛勞地跨越婁楚之間的天塹方奉山來這婁王寨尋活計,自也有他的一番無奈。
出了住宅回身將房門落鎖,黃文元伸了個大懶腰,走上木樓間狹窄的街道。趕巧碰上起早收菜的鄒寡婦,黃文元調笑了她幾句對她拋上兩媚眼,逗得她麵紅耳赤。見此,黃文元樂得嗬嗬大笑。
此時天剛見亮,潤目的朝陽下,四周隨處可見的樹木草叢顯得青翠欲滴。遠處山穀邊的山峰上,林林星星散落其上的幾個木質哨樓已經開始引火造飯,渺渺炊煙映照在淡藍色的天空中顯得格外顯眼。山峰之間偶見綠木和溪流,還有一條條木吊橋穿插在其中。
深吸一口早間清新的空氣,黃文元感到一陣愜意。在這婁王寨住了八年,黃文元對這裏的景色一直很是滿意。他所去過的許多楚國城池不比婁王寨小,但是既有大城的繁華,又有青山綠水間的景致的地方,婁王寨是獨此一家。
在街道上轉過幾個街口,黃文元不一會兒就來到一個院落前。但見這個院落占地不小,裏邊絕對能裝得下一個校場,裏邊建築的風格與四周林立著的木樓大相徑庭。石製圍牆中的大門上掛著老大個金字牌匾:“興隆鏢局”。
走到院落大門前,黃文元從懷中掏出鑰匙將門鎖卸下,然後站在門前上下左右打量了一會,著袖子擦了擦門麵上的灰塵,卻不開門,而是從旁邊的側門進了院子。
黃文元幼時家貧,家中乃是佃戶。都說窮文富武,黃文元的雙親本指望他能當個讀書人,借此來找條好出路,然而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成長過程中的黃文元腦袋遲鈍不好使,幹起事來經常懶懶散散注意力不集中。幸好他個頭不低,長出了個賣相不錯的體格胚子。有一年在田邊搶收莊稼時,黃文元被途經的一名老鏢師看中。老鏢師拜會過他的雙親,收他當了個關門弟子。
在一個小鏢局裏劈柴挑水幹了幾年雜活,黃文元邊幹邊學,得了一身外門功夫。可惜他幹事偷懶的毛病一直沒改好,所學武藝成就有限,沒得到師傅和教頭的看中。就算如此,黃文元好歹也是個會把式,沒練過武的青壯男子,等閑三五個近不了他的身。幾年後,黃文元成了那個小鏢局裏的趟子手。
又過了幾年,領黃文元入門的師傅過了身,反正在小鏢局裏也不被看中,他就趁此機會出去自己找活幹,想碰碰運氣。輾轉換過幾處地方,黃文元在楚國常倉郡的“興隆鏢局”落了腳。
“興隆鏢局”算不上楚國一流老字號的鏢局,但在常倉郡挺有名氣,生意也算興隆。隻是場子大的地方,是非也多,黃文元這個幹事不勤快的毛病也容易讓別人抓住把柄。他幾番被排擠,不勝其煩。他總覺得凡事做到差不多就行了,怎麽老有人斤斤計較,跟他過不去。
常倉郡是楚國最東邊的大郡,緊挨著方奉山。由於地處婁楚邊境,常倉郡能見到不少來往於婁楚兩國的走商。八年前興隆鏢局的總鏢頭突發奇想,覺得在楚國境內鏢局這行當競爭太過激烈,已經很難再擴展規模,聽走商傳聞婁國中各地鏢局稀缺,豈不是一塊寶地?
興隆鏢局的總鏢頭想到就做,張羅起人手要到婁國大展身手開分店。而黃文元就在那個時候順水推舟,離開了他心中的是非之地。之後又是幾番輾轉,最後黃文元在這興隆鏢局的婁王寨分店紮了根。
如今八年過去了,直到現在黃文元都沒混成個鏢師,依然幹著他的趟子手。年近而立的黃文元媳婦也沒娶,在身邊的旁人看來很是落魄,可他自己卻沒覺得有什麽不好。他覺得,三五天趕一趕場子,沒事的時候找街頭的姑娘寡婦調笑幾句,這樣與人無爭的清靜日子,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雖說是趟子手,可黃文元好歹在興隆鏢局幹了這麽些年,算得上鏢局的心腹和元老,所以他也兼起了鏢局門房待客的活計。別小看這鏢局門前接待客人的活,隻要會做,不時能有油水送上門。就好比——
皺起眉頭打量著眼前的來客,黃文元心裏納了悶。幹了這麽多年的鏢局趟子手,黃文元敢說自己什麽好鳥壞鳥沒見過?可眼前的這位大清早就上門的來客,一身打扮著實怪異:
但見這來客七尺上下的個頭,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說不上健碩,卻顯四肢修長。他頭發在頭中結成發髻,上不著冠,不見得有多正式,但一身華麗無比的錦繡綢緞深衣晃得人直眼暈。
最令黃文元感到詫異的,是來客臉上還帶著一副幅惡鬼麵具。鬼麵具的款式他卻是見過,似是婁王寨每逢廟會時候,在祭台前跳舞的舞師所帶的那種,隻是做工精致太多。鬼麵具上描繪的惡鬼太過栩栩如生,正做著咧著嘴譏笑狀,讓黃文元一眼望去就心生膽怯。
不愧是混跡江湖已久的老油條,雖被驚了個呆,黃文元還是迅速恢複過來,在心裏默默盤算:這身打扮,深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肥羊?帶著麵具,不想被人知道身份,要保的東西有什麽見不得人?看他氣度沉穩,不似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還是說有所憑持,所以穿戴都由著自己喜好?
心裏想著這些,黃文元嘴上也沒停下,問道:“這位爺,來興隆鏢局,不知所為何事?”
隻見這來客抬起雙手輕握在前,雙手拇指向上,上身朝前微曲,行了個標準的書生禮,而後說到:“在下有些東西要保送,還想勞請潘總鏢頭一見。”聽來客聲音慷鏘有力,該是年輕力壯之男子。
嗯?倒是挺懂禮數?開口就要見總鏢頭?黃文元知道,受這婁國特殊的風俗和路況影響,興隆鏢局的生意不算太好,局裏的鏢師經常接不到活,在鏢局院落裏一呆就是三五天。但總鏢頭平日都是打理鏢局日常事務,親自走鏢的情況不多。眼前這鬼麵青年叫得出總鏢頭的姓氏,應該是受人推薦而來,知道些行情,看其華貴的穿著,也不似沒事找事之人。
略一酌量,黃文元心裏已有定計,隻見他低頭垂目,不緩不急地說到:“這位爺,我們總鏢頭事務繁忙,可不是說見就見的,不知這位爺可有提前投帖?”
聽了這話,鬼麵青年很是隨意地答道:“沒有。”
黃文元裝作遲疑了片刻,接著說到:“這……小的隻是個門房,地位低微,可不敢擅自做主打攪總鏢頭,要不這位爺您先投個貼,讓我呈給鏢局裏的管事,待總鏢頭決定見或不見。如何?”
鬼麵青年聽了這話,頓了頓,似是有些為難。他從衣袖中隨手掏出一小錠金子。朝黃文元遞了過去,說到:“在下事忙脫不開身,還請通融一下。”
又猶豫了下,眼睛瞄到街角砍柴而歸的張小哥正好奇地往這邊打量,黃文元一咬牙接過金錠,說道:“既然如此,那小的就去幫您問問,這位爺,您先候著。”
“有勞。”鬼麵青年再次舉手做禮。
在穿過興隆鏢局的校場,走往鏢局內進的路上,黃文元在袖子裏掂量了一會剛才從鬼麵青年手中接下的金錠,又用指甲用力掐了掐。還真是金子。他想。
剛才門前與鬼麵青年的一番話,黃文元說得看似合情合理,其實作為老油條的他怎麽會不知道,這幾天興隆鏢局都沒接到活,幾個鏢師正閑在鏢局裏眼巴巴等客上門。平日在這個點總鏢頭潘石銳正好練完功,一般會在書房看會兒書,正好是有餘暇的時候。而興隆鏢局本來就小貓兩三隻,門房都讓自己這個趟子手兼著幹了,又哪裏來的什麽管事。他這一番說辭全都為誆點銀子。
不過剛才鬼麵青年遞過來這小錠金子的時候,黃文元那真是猶豫了一下。平時他收點油水那都是幾個銅板,偶爾闊綽的給點碎銀,可這鬼麵青年一出手就是金子,看上還是足金二兩有餘。這禮就太重,黃文元不太敢收。有這個錢,差不多都夠請動一個鏢師去近一點的寨子跑一趟了。
走在路上黃文元心裏還在一直琢磨,這錢收得妥不妥當。不過他想,剛才自己那番話說得可進可退,真要鬧掰了大不了把金子還回去,自己丟點麵子被數落幾句罷了。想到這裏,黃文元安心不少。
要是這一錠金子真能進腰包,今晚上我可得去紅樓好好喝上一頓花酒!黃文元美滋滋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