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鏢局作保

字數:5803   加入書籤

A+A-




    和外邊偌大一個校場相比,興隆鏢局的內院顯得小巧許多。黃文元踏進鏢局內院,抬頭認了認方位,走到院子偏僻角落的書房處,輕叩房門,俯首帖耳地說到:“潘總鏢頭,有客要見您。”

    候過片刻,書房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就見興隆鏢局的總鏢頭潘石銳側身負手立於門前。

    抬頭淡淡看過黃文元一眼,潘石銳發現他此時顯得要比平常拘謹不少。對黃文元脾性有所了解的潘石銳在心裏暗道:看來這小子這回可貪了來客不少銀子。

    潘石銳作為鏢局的總鏢頭,在他看來,黃文元雖然武藝平平,但作為趟子手也夠撐得起場麵。黃文元生性懶散,不求上進,隨遇而安。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人也能說成是沒有野心,對身邊的人不會構成威脅,有些時候反而比較靠得住。再加上黃文元還是潘石銳從楚國常倉郡帶過來的老手下,潘石銳對他知根知底,所以這些年來潘石銳一直把黃文元當成心腹在用。對黃文元喜歡耍的這些小九九,潘石銳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潘石銳做足威勢,側眼瞄了黃文元好一會,看得黃文元心裏惴惴,方才淡淡問到:“這麽早就有來人?是什麽人?所為何事?”

    黃文元緊張得雙手握在身前,點頭哈腰地說到:“回總鏢頭,來人衣著華麗得很,帶著個麵具,聽聲音挺年輕,該是個生麵孔。他說有東西要保送,指名要親見總鏢頭。”

    嗯?聽這一說倒像是個能宰上一刀的肥羊?心裏這麽一想,潘石銳也沒有盡信,低頭做勢考慮了片刻,說到:“去把他帶到客堂,奉上茶水,讓他稍等片刻,說我隨後就到。”

    聽了這話,黃文元心裏一顆石頭終於落地,趕忙應下,眉開眼笑地去了。

    目送黃文元出門,潘石銳坐回書桌前,捧著剛放下的書簡又翻看起來,看書簡封麵卻是四個字:《婁國誌異》。原來這一會兒潘石銳剛剛晨練收功,本就無事。但他覺得若是現在就趕去見客,未免失了身份,決定先讓這來客等上半個時辰,弱一弱他的勢頭,以方便待會兒麵談的時候殺價。

    觀這潘石銳,身材不算高大,一張四方臉黑中帶紅,乍一看上去衣著華麗顯得富態,像個走商東家。但細一打量就可以發現他肩寬臂圓,一身腱子肉將衣物撐得隆起,有著不俗的健壯體格。雖說當上興隆鏢局這婁王寨分店的總鏢頭後,潘石銳已經很少親自走鏢。但他一直勤練武功,身手並沒有落下。

    看著手裏的書簡,潘石銳想到剛才晨練的時候出的點小岔子,心裏一陣煩悶。

    潘石銳有幸得蒙名師看中,自幼習武,至今已經年過不惑。期間他冬練三伏夏練三九,起早貪黑不分寒暑未敢有絲毫鬆懈。在興隆鏢局中,眾鏢師常讚他武功已堪與楚國常倉郡總店的徐總鏢頭比肩。

    但站得高看得遠,潘石銳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的一身武藝在這小小的興隆鏢局中賣弄一下還成,放到整個天下來看,實打實說起來也隻是個二流好手。碰到實力碾壓自己的一流高手,怕是數招之間就能被人抓出破綻,分出勝負。所以他刻苦修煉武功,至今毫不懈怠。

    練武的年頭越久,潘石銳越發覺武術之道的艱難:內功要精純,外功要紮實,手上招式爭精妙,臨敵經驗求老道。就看這日常操練武功,練得太放鬆不行,練得太發狠也不行。剛才潘石銳就是在晨練的時候覺察到了瓶頸,為求突破一時練得太狠太急,結果稍稍傷到了身體。潘石銳心裏琢磨:看來這幾天裏操練都得叫停,等身子複原再說。

    在潘石銳看來,這武功之道的奧妙,就體現在如何在這一內一外一緩一急一鬆一緊之間,尋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一個度量。好比練武之時,練得緊,效果就好,但風險也更高,若是練傷身體走火入魔,反而落下進程得不償失。練武之時放得寬,就更安全,但效率就上不去,長此以往自然落在別人後邊。

    這個度量並不是固定的,因時因地不同而不斷變動。一個武者習武的天賦,就表現在更快地感知和將自己調整到這個合適的度量中。而一個良師對於弟子的重要性,也體現在他能利用自己的經驗去從旁觀察和校正,使弟子更加接近這個合適的度量。

    想到此處,潘石銳又回憶起前段時間順路去探望他師傅的時候,發現年過花甲的他居然拿著自己孝敬的銀錢又續了一房小妾,惹得潘石銳哭笑不得。這把年紀了,還為老不尊。潘石銳搖頭暗道。

    算著時間已經差不多。潘石銳放下書簡起身,整了整衣冠後走到出書房,奔著興隆鏢局客堂而去。

    去到客堂門口,潘石銳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接著微微仰頭負手而入,想給來人留下個心高氣傲的高人印象。然而當潘石銳目光掃視到來者身上時,卻愣了愣發覺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客堂中這個來者,潘石銳看著就感到心裏一陣發虛。

    且看這來者,一身錦衣玉袍異常華麗,臉上帶著的鬼麵栩栩如生如同活物,一手放置膝上,一手輕撫於茶幾桌麵,端坐於客堂木椅上如大鍾一般紋絲不動,發現走進房門的潘石銳後淺淺看著他,眼神平靜似古井無波。

    好風采!好氣度!見到此時客堂中的鬼麵青年,潘石銳情不自禁暗讚道。他這些年走南闖北,也算見過好些人物。能有這等風采和氣度的人物,個個都是豪傑才俊。自己再裝模作樣,反到落了下乘。想到這,潘石銳徑直走到鬼麵青年茶幾對麵的木椅上落座。拱手做禮朗聲說道:

    “這位兄弟久候了。在下潘石銳,乃這婁王寨興隆鏢局的總鏢頭,不知閣下怎麽稱呼?”

    鬼麵青年平視潘石銳靜待他說完,舉手回過一禮後開口說到:“見過潘總鏢頭,在下此番來隻是想把一些東西保送,不想透露身份,還請見諒。”

    言語剛勁連貫有力,仿佛擲地有聲,好精純的氣息!潘石銳心想。

    一聽這話,潘石銳也不怪。在鏢局這麽久,他也見過不少保客隱藏身份,通常都是為了規避麻煩。也有些保客所保之物見不得光,甚至有些保送的就是賊贓。不過開設鏢局本來就是走南闖北,黑白兩道通吃。既然打開門做生意,隻要出得起價錢,擔一些幹係潘石銳也覺得無所謂。反正鏢局隻管把東西送到,至於送到之後被查還是被搶,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無礙無礙,不知閣下想將東西保去何處?方不方便透露所保何物?是要明保還是暗保?”潘石銳問。

    “所保之物就是這些。”鬼麵青年將一個包裹放在二人麵前的茶幾上打開,說到,“至於所保去處,就是這些東西原來的主人手裏,明保暗保無所謂,能物歸原主就好。”

    好白的手,簡直如玉般泛著光,這是此人膚質天生如此,還是武功返璞歸真的異象?潘石銳又想。

    潘石銳聽對方說得這樣敷衍,心生不悅,但臉上不做表示,轉而細細打量起茶幾上的包裹起來。但見打開的包裹裏邊又是一些大小不一的布包。著手打開一個布包,看過裏邊之物後,潘石銳不由皺起眉頭叫了聲:“咦?”

    又接連打開數個布包一一看過以後,潘石銳的眉頭越皺越高。側頭思索片刻後,他指著其中一布包中之物,對鬼麵青年問道:“這是……樂國雷家的家傳玉印?”

    “正是。”鬼麵青年回答到。

    潘石銳又指著其中一個布包問到:“這是梁國馬家的祖傳宮絛?”

    “不錯。”鬼麵青年答道。

    潘石銳低頭作思索狀,片刻後左手攤掌,右手握拳“啪”一聲在上麵一敲,指著桌上這一包玉器恍然大悟般對鬼麵青年問道:“玉盜?”

    這回鬼麵青年也不做答,隻是問道:“怎麽樣?保這些東西需要多少保金?”

    潘石銳心裏權衡了一會,反問道:“這些贓物,閣下既然想物歸原主,為何不親自送去?還能得物主個人情。玉盜是否已經伏法?閣下和玉盜是什麽關係?”

    鬼麵青年正要做答,突然發覺什麽似的轉頭朝門外看了一眼,然後回頭打量潘石銳片刻,淡淡說道:“潘總鏢頭,在下並非玉盜同夥,為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還請潘總鏢頭把你外邊的人叫回去吧。”

    聽了這話,潘石銳一驚,心道:剛才那會兒自己根本沒有聽到門外邊有動靜。若不是他擊掌發出暗號,他本人都不能確定門外有人正在趕來。這鬼麵青年居然如此耳聰目明?

    潘石銳當然明白,對於江湖客來說,一身好功夫不隻體現在功法和招式上,也體現在反應速度,和敏銳的探查能力上。有些時候,早一息或晚一息的時間發現敵方的位置和攻勢,就能左右一場對決的勝負。在這個方麵,身為走南闖北老江湖的潘石銳自詡不弱,想不到鬼麵青年明顯比他更勝一籌。

    看著鬼麵青年,潘石銳伸手“啪啪”拍了兩巴掌,既是揮退了聽到暗號後門外正悄悄趕來的鏢局眾人,又像是在給鬼麵青年拍手稱讚。

    “潘總鏢頭,我的事你勿需多問,你隻需告訴我,這保物你們接還是不接?若是接,保金幾何?”鬼麵青年顯然不願再浪費時間,敞開來問到。

    識破了我下的暗手,也不驕不躁,不見惱怒,好氣魄。潘石銳再想。

    幹了半輩子鏢師,潘石銳明白,作為鏢局,行鏢天下,真靠武功蠻力解決的情況其實不多。在路上護鏢,更多的時候考驗的是鏢局的聲望,和鏢師和趟子手隨機應變的能力。鏢局的聲望夠響,許多土匪路霸見到鏢旗就任其通過不會阻攔。偶爾遇到些突發情況,是跑是打還是乖乖奉上銀錢,鏢師和趟子手這片刻間的抉擇就定奪了一隊人的生死。

    潘石銳眼珠子一轉,不一會兒心裏已經有了決斷。隻見他朝著鬼麵青年拱手做了一禮,說到:“雖不知道閣下如何得到這些贓物,但既是願意將之歸還原主,就是善功一件。觀閣下言語理直氣壯,顯然是心中無鬼。倒是潘某想得多了,有失風度。現在我這就拍胸脯的告訴閣下一聲,這保我們興隆鏢局接了!而且保金分毫不取!閣下都有這個氣概將價值連城的寶物拿出來物歸原主,我們興隆鏢局又豈能弱於人後!”

    “如此甚好。”聽了潘石銳一番話,鬼麵青年說到。說罷鬼麵青年即刻起身,舉手做禮說了句:“那在下就告辭了。”說完也不等潘石銳招呼,灑然而去。

    這價值連城的一包寶物,說給就給了,一句話不多問,視錢財如無物。真有這份豪氣?潘石銳還想。

    抬頭看過,見鬼麵青年已經離開,潘石銳大聲喚來黃文元。

    “潘總鏢頭,叫小的有什麽事?”小跑進客堂後,黃文元嬉皮笑臉地問,心裏還在念叨,可千萬別是那一錠金子的事。

    潘石銳這個時候可沒工夫摻和黃文元的這點小事,大聲吩咐到:“你速去長風鏢局知會菜總鏢頭有要事相商,讓他速速趕來。還有慕容家的少家主前日入住了安居客棧,你順路也去把他請來,要快!”

    打發走黃文元,潘石銳起身在客堂裏來回踱著步子,還在心裏權衡著利弊。半晌過後,他在心裏確定了,此次若能牽頭歸還玉盜贓物,對興隆鏢局而言絕對是大有益處。單說通過這事興隆鏢局所賺得的聲望,就絕對值麻煩這一趟的票價。若說存在著風險,叫上婁王寨的其他武林勢力一起來作保,共同監督就好。

    想到這裏,潘石銳方才心平氣和下來。他在心裏又回味了一遍剛才和鬼麵青年會麵的經過。不禁輕輕搖頭暗歎:不知從哪裏又冒出來這樣一號人物。如無意外,此人或遲或早,必將名動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