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二女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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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咼芩苒和崔秀梅二女幾句話說不對路就動上了手,嚇得呆坐火堆旁的烏佳氏連忙蜷曲在竹棚牆角。顧天憐和馮坤則互相對視片刻後,不約而同地灑然一笑,隨後雙雙步出竹棚,在門口的棚簷下並肩而立,觀看起二女的比鬥來。
隻見竹棚外邊幾丈見方的空地上,咼芩苒和崔秀梅二女的身影時而上下翻飛,時而左右舞動,時而遙遙對峙,時而穿插而過。這時綿綿細雨還在下,絲絲雨滴在飄落地麵的途中,被二女動作間鼓動的勁風吹得翻飛四起。二女過招時拳腳相擊引發的震蕩,在漫空飛舞的雨幕上不時繪出一朵朵水花。
且看這咼芩苒,這名給顧天憐留下端莊印象的秀麗女子。而此刻她卻口中大喝不斷,怒目圓睜有若銅鈴,雙腿深蹲成馬步,穩穩紮放在地上,一進一退間落地生根;兩掌微曲成爪狀,嘶嘶揮舞於空中,一攻一守間大開大合。遠遠觀之,如同猛虎下山,橫衝直撞勢不可擋;如同巨熊撼樹,飛沙走石聲威過人。
再看這崔秀梅,這個一行人眼中蠻橫不講理的潑辣姑娘。可這時她又柔聲嬌笑不停,臉含微笑麵若桃花,一舉手,一抬足,身姿優雅連貫,動作揮灑自如,帶著如入雲端般的瀟灑飄逸,仿佛信步遊玩在鳥語花香的山野田園間。遙遙而望,好似彩蝶護花,翩翩而起盈盈而落;好似嬌娘伴舞,婀娜多姿眉目傳情。
門邊觀戰的顧天憐禁不住為二女的姿態心折,目不轉睛盯著二女的動作,問到:“她們使得這都是什麽招?”
一旁的馮坤看著場中二女,麵帶微笑輕撫著下巴,顯然也是頗為欣賞。聽顧天憐發問,他微微晃著腦袋,說到:“咼芩苒這女娃,使得是‘大擒拿手’。這套功夫由於淺學易懂,泛用性強,所以在天下十國間流傳頗廣。雖說會使的人多,可若要掌握當中精要,沒有數年的水磨工夫那是想都不用想。這套‘大擒拿手’招式沉穩,攻守淩厲,專攻敵手的腕、肘、肩、膝、頸等關節筋絡要害,講究出招果決,頃刻之間一擊製敵。看芩苒女娃這套架勢,卻已經深得其中三味。”
其實這“大擒拿手”在當今江湖上還有個別稱,叫做“分筋錯骨手”,隻是這名字卻有些不雅。看這顧東家是講究禮節之人。芩苒這女娃主修了這門功夫。這小兩口剛對上眼,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為免這顧東家聽了這名稱心生芥蒂,此時先不提為好。馮坤心想。
看著提臂虛蹲,緩步慢行,引而不發的咼芩苒,顧天憐微微點頭。而後他一指旁邊邁著長短不一的碎步,繞著咼芩苒周旋,以各種曼妙的掌式揮舞衣袖不住搶攻的崔秀梅,問到:“那這個呢?”
馮坤聞言瞄過崔秀梅,說到:“崔秀梅此女使的卻是江湖上並不多見的招式,乃楚國境內武林門派‘雲水閣’的絕學‘行雲掌’‘流水步’。說起這套武功,有一段的源遠流長的曆史,顧東家您且聽我慢慢道來。”
馮坤微眯著雙眼,搖晃著腦袋說到:“話說五百年前,那時楚國接連碰上幾個災年,整個楚境之內餓殍遍野,民不聊生。楚國朝廷也因此國庫空虛。趁著朝中勢微,地方藩鎮擁兵自重,不服朝中調配。各個藩鎮的藩王之間或合作,或對抗,彼此紛爭不斷,導致國中大亂。當時楚國中勢力龐大的藩王有七個之多,楚國官史因此稱這段時期為‘七王之亂’。此後楚皇周思澤登位,施以各種謀略分化國中藩鎮,並大力鼓勵耕作,促進商業,充實國庫,數年後終於掃平了國內的七個藩王,了結了楚國這番亂象。”
頓了頓,馮坤接著說到:“在這七個藩王之中,有一位李姓藩王。這位李藩王的家族乃代代相傳的武林世家。李藩王被楚皇掃平後,雖然其家屬得蒙聖恩幸免於難,但家產被抄,家中子嗣被勒令終生不得習武,家傳絕學也不得再向人傳授。李家中人為了不讓自家絕學失傳,冥思苦想後得了個法子:就是將絕學招式暗藏於一套舞蹈之中偷偷流傳。輾轉數百年過去,後來某代楚皇登位後大赦天下,趁此機會,掌握此門絕學的李家後人方才攜此絕學開宗立派。這就是‘雲水閣’的由來,而這套藏於舞步中方才流傳至今的武功絕學,就是眼下這崔秀梅所使的‘行雲掌’和‘流水步’。”
顧天憐被馮坤這段繪聲繪色的講述唬得那是半張著嘴一愣一愣的。馮坤見此心裏大感滿意,其實他這番說法隻是東一點西一點,道聽途說而來,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本著做戲做全套的準繩,馮坤愣是七拚八湊把這個故事給說圓了。
“這麽說來,這‘行雲掌’和‘流水步’卻是要勝過‘大擒拿手’一籌咯?”顧天憐問到,此時他麵前的場地中也確實是崔秀梅更加進退自如,招式也好看過咼芩苒不知幾許。
“顧東家,話不能這麽說。招式的好壞和威力,要看習武者在實戰中能發揮出多少才算數。武功秘籍中寫的天花亂墜,要是練功的人使不出來那又有什麽用?況且,各種武功對習武者的資質要求各不一樣,比如說讓一個天生手臂靈活的人去練腿功,那肯定是事倍功半。所以一門武功的好壞一看實用性,二還得看適用性。大擒拿手這門功夫之所以流傳甚廣,就是因為這門功夫入門快,哪怕隨便學幾招,在實戰中多多少少就能用得上。而且對習武者的資質要求不高,甭管男女老少,是個人都能練幾手。”
頓了頓,馮坤接著說到:“反觀這‘行雲掌’‘流水步’,名頭雖大,但這藏於舞步中的招式,一聽就是重意不重形,對於習武者的心境很有考究。一個有多年對敵經驗的老武師要是使出來,效果肯定卓群。但崔秀梅這樣的小丫頭片子去主修這門功法,卻很容易犯下基礎打不牢靠的武者忌諱。顧東家你就看眼下這場比鬥中的形式,崔秀梅此女看似打得漂亮,但晃眼的虛招多,有殺傷力的實招少。咼芩苒這女娃看似動作笨拙,但是下盤穩固,中門護得滴水不漏。你看你看,這崔秀梅輸了這半招之後,肯定不太敢再近咼芩苒這女娃的身了。”
顧天憐和馮坤二人言語間,就見崔秀梅嬌笑著踩著碎步從咼芩苒左側晃過的時候,被咼芩苒猛然矮身一個錯步,借腰力帶起的一抓給摸上了手臂。眼看崔秀梅就要被咼芩苒順著前臂扣住手腕,給拉到身前一頓伺候。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崔秀梅蓮步輕移,自轉半圈的同時後移了一個身位,腰肢一扭帶動手臂一拽,“嘶啦”的一聲,雖是從咼芩苒的手中成功逃脫,半隻袖子卻扯破了,手臂上邊白嫩的肌膚隱隱可見。
眼見在咼芩苒手上吃了小虧,崔秀梅眉頭一皺,嘴上卻不服輸地說到:“姓咼的,在婁王寨裏老有人拿你跟老娘比,老娘早想跟你放單捉對打上一場,可今天這一交手,看你也不過爾爾嘛。”
咼芩苒聽了柳眉一豎,低喝到:“崔秀梅,有本事就別晃來晃去的,來痛痛快快地過上幾招。”
“老娘可不傻,叫老娘過去,你怎麽不過來呢?來呀來呀,你來追我呀。”說完崔秀梅加緊腳步,速度又提上了幾分,身形舞動得更加歡快了。但隻是繞著咼芩苒打轉,根本不靠近咼芩苒方圓一丈以內。
咼芩苒擺著架勢,眼神緊鎖崔秀梅的身影,不快不慢地調整著自己的位置。有好幾次咼芩苒看似能靠近崔秀梅,卻都被崔秀梅的忽然加速或變向閃了開去。咼芩苒也不心急,依然一步一個腳印,穩紮穩打。
見咼芩苒行動間如此穩健,崔秀梅也不再刻意繞著她轉圈,而是避著她在幾丈見方的空地上自由揮灑起來,動作卻是怎麽好看怎麽來了,還時不時擺出各種隻有在舞女身上才見得著的婀娜姿勢,仿佛就是要秀給場上的眾人看。手邊的寬袖隨著她的抬手推掌而旋轉翻飛,腳邊的衣擺跟著她的扭腰提腿而蕩漾飛舞。
“嗬嗬嗬。”馮坤見此嗤笑一聲說到,“一套‘行雲掌’‘流水步’就這樣給崔秀梅此女生生打成了孔雀起舞,就差沒開屏了。不過此女此等風姿,倒也不負她在江湖上‘水袖雲梅’的雅號。”
顧天憐看到崔秀梅此時的身姿,也不由輕輕一笑,問到:“崔秀梅的江湖別號是‘水袖雲梅’?那咼芩苒的江湖稱號又為何?”
“這……”馮坤被問得麵露難色,淺笑一聲說到,“這個問題,顧東家您還是自己問芩苒這女娃去吧。反正你們以後機會有得是。‘水袖雲梅’崔秀梅,和咼芩苒這女娃,在這婁王寨地界江湖客的口口相傳中,可是被稱作‘嶺上並蒂雙花’,顧東家您有機會將她們共同收入房中,也算豔福不淺呐。隻是。”
瞟過顧天憐一眼,馮坤忽而又說到:“隻是有句話,馮某在路上一直猶豫當講不當講。”
“既然如此。”回看了馮坤一眼,顧天憐說到,“那還是不要講了。”
“咳咳……”馮坤本來都準備好了整套說辭,被顧天憐這出乎意料地一堵,頓時打了岔,顯得尷尬異常。緩過一緩,在心裏籌劃了一會兒,馮坤指向場中步步為營的咼芩苒,問顧天憐到:“顧東家,您可知道,咼芩苒這女娃的生父和兩個哥哥都是死於崔家寨之手?”
聽了這話,顧天憐嘴角一抽,看向場中的咼芩苒,隻覺得她的背影如此沉重。
瞄過顧天憐的表情,馮坤接著說到:“當年為爭這婁王之位,崔家寨和咼家寨結下了血海深仇。這幾年來,崔家寨處心積慮處處打壓咼家寨,就是生怕咼家寨強勢起來後找他們報複。偏偏咼家寨中人是一群硬骨頭,寧願四處立匪幫,當山賊,也要搜刮錢財和物資,招兵買馬為老族長報仇。這一番鬥法下來,本來咼家寨已然窮途末路,卻不想半路殺出個顧東家您這個大金主。一旦咼家寨在顧東家您的支持下緩過這口氣,日後羽翼豐滿起來,咼崔兩家之間必定有一場血雨腥風。這其中的幹係有多重,顧東家您不該不知道。馮某看得出來,您並非貪圖眼前這幾名女子的美色。那馮某想冒昧地問一句,顧東家,您,就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嗎?你,卻是作何打算的呢?”
看著場中互相拚鬥的二女,顧天憐隨口說到:“我沒想過那麽多。隻是想流落匪寨的人要少一些就好。”
馮坤側過頭直直打量著顧天憐,隻覺得對方這出乎意料的回答,讓自己準備好的幾套說辭都應對不上,心裏還想:這顧東家此般卓絕的人物,想不到還是個性情中人。
不,不對,也沒什麽想不到的,其實,他這樣的人物,要是跌落俗套,那才真叫人奇怪。馮坤心裏又想,看向顧天憐的眼神中,終是毫不掩蓋地滿滿透露出欣賞之意。
此時遊走場中的崔秀梅在騰挪間忽然單足點地,雙手平舉,上身微微前迎,一隻腿向後高掛,隨後腰身一扭,原地自轉了幾周,邊轉邊緩緩轉腰放腿,柔若無骨的身軀仿佛一朵緩緩盛開的花朵。
見崔秀梅拉出這幅架勢,跟在後麵穩步追趕的咼芩苒怒喝到:“崔秀梅!你到底是比武還是跳舞?一套拳被你打成這樣你害不害臊?!”
“咯咯咯。”待腳落地後,崔秀梅連續幾個旋身閃過撲上來的咼芩苒,笑道,“我可不像某些惡女人,練了功夫就招招想要人命。”
“顧東家,那馮某這樣再問您一句吧。”馮坤看向場中二女,說到,“麵前這二女相爭,你,希望誰贏呢?”
略一思考,顧天憐回答到:“隻要不傷著我家的人,我才懶得管那麽多,怎麽弄隨便他們去。”頓了頓,顧天憐反問道:“那麽馮牙人,她們兩個裏,你又希望誰贏呢?”
“嗬嗬嗬嗬。”馮坤撫著下巴說到,“馮某隻是個生意人,哪裏有錢賺,自然就往哪裏走。其他的,馮某也懶得管那麽多嘍。”
在婁王的眼皮底下和這咼家寨保持著往來,你擔的幹係可也不輕呐。你嘴上這麽說,心裏卻還是念著舊情。顧天憐心想。
顧馮二人對視了片刻,最後相視而笑。
“崔秀梅!崔秀梅!你給我站住!”突然間,咼芩苒焦急的叫喊聲從竹棚空地穿來。
顧馮二人聞聲轉頭看去,卻見崔秀梅趁著他們不注意,腳底一抹油,直往竹林深處逃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