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寨中戰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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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國婁王寨的景致,在途經此地的他國走商過客中可謂是遠近聞名,不因為雄偉華麗,而因為寨中建築融入周圍山石草木之中這種渾然天成的精巧。
但今日婁王寨中的景象,卻和往日的寧靜雅致大相徑庭,四處冒出了一股股濃煙,縱橫交錯的街市上不見半個人影,猶如一座死城,僅見一些手持兵刃的青壯拔步穿行在房門緊閉的各式建築間。
距離婁王寨東門不遠處一條街巷裏,百十名咼家寨的青壯正列隊行進,領頭的一個臉龐黝黑的青壯對並行身旁的咼芩苒說到:“苒阿姐,婁王寨東邊這片地方沒碰見崔家寨的人,接下來我們去哪?北門那邊可有好幾股狼煙,看起來該是打得難分難解,我們要趕去裏應外合嗎?”
年輕女子咼芩苒側眼看向一邊,考量片刻後說到:“不忙,我們繞點路,先去看看婁王閣附近是什麽情況再說。”
“哦。”臉龐黝黑的青壯聞言點了點頭不疑有他,當即回身對著後邊的人群嚷到:“弟兄們,腿腳都利索些,跟緊了別掉隊,招子放亮點,見著崔家寨的孬種露頭就吹口哨報信。”
這話音還沒落下,前邊突然折回來一個青壯,一邊朝人群這邊快步跑著,一邊揮手低喝到:“前邊一群崔家寨的人正向我們這邊過來!瞧著該有七八十個!”
一聽這話,咼芩苒當機立斷,抄起腰間的雙鐧振臂一揮,對身後人群高喊到:“咼家寨的兒郎們,我們憋屈了這麽久,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前邊就是崔家寨的那幫孬種,今天我們就給他們好看!”
聽了這番話,咼家寨的青壯們立馬群情激奮,揮舞著手中的兵器蜂擁而上。
婁王寨東門旁的街巷裏,場麵一觸即發。而此時此刻,婁王寨的南門口處,從家中偷跑而出溜達已有幾日的崔秀梅,正不顧路邊走商過客的勸阻,執意要進這婁王寨。守在門樓上的幾個婁王私兵,一看來的是這個在婁王寨中出了名難伺候的主,彼此不斷來回使著眼色,卻誰也不敢出言攔阻,最後隻得眼巴巴看著她入了寨門。
走進寨門抬頭一打量,崔秀梅發現寨中平日裏吵吵鬧鬧的大街小巷,今天居然渺無人煙,一下來了興致,走一步跳一步地在街道上東西望遊玩起來。
偶然望向半空,崔秀梅忽然看見幾股灰黑的硝煙,心裏感到稀奇,崔勇甲的警示在腦中一晃而過,隨即又被她拋在一邊,隻是想著:老娘又不插手幹架,就是路過看看熱鬧還不行麽?思至此處,崔秀梅即刻向婁王寨城中跑去。
再說回咼芩苒這邊,崔家寨的這隊青壯們突然發現從街道拐角處殺出來的咼家寨人馬,略一騷亂,就在領頭一人的吆喝下抓緊兵刃和對方正麵交鋒。兩幫人馬迎麵撞在一起,呼喊聲和兵器碰撞聲頓時不絕於耳。
手持笨重的雙鐧,咼芩苒稍稍後退避開了兩幫人馬的第一波交鋒,而後一頭紮進崔家寨青壯的陣型中。卻見她在廝打的人群中並不著急出手,隻是低著腦袋縮著身體,舉起雙鐧護住全身並暗自觀察。察覺哪個崔家寨青壯好對付,比如說體弱、膽小、走神的這種,咼芩苒竄上去就是一鐧招呼過去。被身強體壯的對手盯上追打的時候,她卻尋機會退回己方人群中將對方甩開,不多做糾纏。
雖是女兒身,咼芩苒一身的力氣可不比尋常青壯男子小,扛著幾十斤重的雙鐧,一鐧下去對方往往就格擋不住,被打得手斷腿折直喊娘。偶爾有人機靈躲開,咼芩苒也不深追,隻是縮回己方人群重新尋找目標。
咼芩苒這樣的打法或許不顯威猛,但卻很見成效,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傷在她手中的崔家寨青壯就有二三十個,個個倒在街道邊來回打著滾,或捂著肩或抱著腿,一聲聲叫得跟殺豬似的。
這批偶然碰上的崔家寨青壯也就六七十個,人數本來就比咼家寨這群青壯少,咼家寨這邊又有咼芩苒這樣的好手壓陣,一番拚鬥過後,崔家寨的青壯們站著的人越少,剩下的青壯一見形勢不對,轉身撒腿就跑。咼芩苒帶頭領著青壯們在後邊一路追去。
一炷香時分過後,這前逃後追的兩幫人馬來到了婁王寨的中心區域,咼芩苒抬頭已然看到婁王閣尖尖的樓頂。還沒等她在心裏琢磨透是該繼續追下去引蛇出洞試試崔家寨的深淺,還是該見好就收趕去北門援手的時候,卻看見前邊的十字街口新殺出一批崔家寨的青壯。新來的這批人和逃跑的崔家寨青壯碰頭後二話不說,就往咼芩苒這邊殺了回來。
站定原地,咼芩苒咬著嘴唇目測了一下對麵的人數,發現看得見人影的就已經有兩百以上,十字街口後邊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趕忙大喝到:“咼家寨的兒郎們,崔家寨這些孬種打不過就叫幫手來了!我們不跟他們硬拚,大家退往北門!”
接著咼芩苒幾步走到那個臉龐黝黑的青壯身旁,一拍他肩膀說到:“小呂,你去前邊帶著隊,我來斷後。”青壯小呂聞言用力一點頭,往人群那頭疾跑而去。
咼芩苒不停催促著身邊的青壯跟上後退的隊伍,眼角一瞄卻在一幢木樓的瓦頂上看見個熟悉的身影,暗道:怎麽是她?這個狐狸精來湊什麽熱鬧?
稍一分神,對麵領頭的人馬已經殺到眼前,咼芩苒護在咼家寨隊伍的末尾處且戰且退,追來的崔家寨青壯留她留不住,衝她又衝不過,拿咼芩苒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見崔家寨一個身高臂長的持刀青壯幾次被咼芩苒借力晃倒,打出了火氣,將手中的大砍刀狠狠扔出手,甩向咼芩苒的麵門,隨後弓起身子對著咼芩苒衝去,打定主意就算挨幾下狠打也要扯住咼芩苒的腰腿把她掀翻在地。
咼芩苒用扛在肩上的這支鐧彈飛了丟來的大砍刀,隨後腳步側移,讓開對方這一抓,接著一頓足腰腿發力,拿肩背朝對方狠狠地撞去。這衝過來的崔家寨青壯被撞得橫飛出去,身體砸開了旁邊圍牆上的木門,摔進了裏邊的院落中。
這青壯落地後隻覺胸悶氣喘,身子好似散了架,口裏一股甜鹹的血味。躺在地麵叫喚了好一會兒,青壯爬起身來,發覺自己身處在一片校場的角落,校場上三五紮堆、或坐或站有幾十號人,此時都靜悄悄地拿眼望著他。
“哎喲,疼死了。”嘴裏嘟囔著,崔家寨這青壯一手按著頭,一手扶著牆,晃晃悠悠從撞開的木門出去了。
人群後邊一個中年壯漢見狀,對身旁的青年男子吩咐到:“小黃,你去把門插上。”
“是,潘總鏢頭。”青年男子賠笑應到,說完走過校場將木門關閉。卡在門中的門閂剛才已被撞斷,青年男子抓著腦袋想了想,從校場邊的老榆樹上折下一根枝杈塞進門後邊的凹槽裏。
看這青年男子麵容,卻是我們的老朋友趟子手黃文元,而這校場所在的院落,當然就是婁王寨裏的興隆鏢局。使喚黃文元關門的中年男子正是興隆鏢局的總鏢頭潘石銳。
看這十多丈長寬的校場擠滿了人,有些是鏢局裏的鏢師趟子手,有些卻是來此避難的他國走商過客和本地婁民。眾人臉上隻是稍顯惶恐,總得來說還算安寧。
就見一個滿麵滄桑的老婁民安慰身邊的幼年女子到:“娃啊,別哭了,不用怕的,這些人不會亂找我們麻煩。話說這爭婁王,咱年輕的時候也參加過,都是這麽個場麵。”
旁邊臉上掛著淚痕的幼年婁女聞言好奇地問到:“爺爺,外邊那些人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看著就嚇人。爺爺你以前還爭過婁王?沒聽你說過呀?爺爺你最後爭贏了沒有呀?”
“傻丫頭,爺爺怎麽會去爭婁王,隻是當青壯讓人給帶去。最後當然是輸了,不然我可得在人前吹他個好幾十年。”老婁民拿手掌在幼年婁女的頭上輕輕撫摸,說到,“這些跟著來爭婁王的青壯,平時大都是老實巴交的平頭百姓,不是喜好打鬥的人。隻是寨子裏舉旗爭婁王,青壯若是不去,舉家老小在寨子裏就再也抬不起頭。哎,每回爭婁王,都不知要斷送多少年輕小夥的性命。”
看著校場中眾人,總鏢頭潘石銳卻輕撫著臉上胡須心想:這回咼家寨爭婁王若是勝了,婁王寨又得變天,對興隆鏢局也不知是禍是福。哎,多想無益,且行且看吧。
那邊咼芩苒掩護著咼家寨的青壯,在隊伍末端邊打邊退,不知不覺已是靠近婁王寨北門。半空中那幾股滾滾硝煙仿佛近在眼前,遠遠還能聽到那邊傳來一陣陣喧囂的呐喊聲。
情況驟然生變,隻見咼芩苒退入一個小巷中和兩三個崔家寨青壯廝打了一會兒,後邊趕上來的幾個崔家寨青壯悄悄地沿著巷子兩邊的木樓上爬了過去,乘著咼芩苒不察跳到她身後,封住了她的去路。
咼芩苒見此情況心裏一急,揮舞著雙鐧就想殺出一條路來,可攔在後邊的幾個崔家寨青壯被咼芩苒好幾回玩弄於股掌之中,這時居然學乖了,不再冒然出手,隻是步步緊逼和咼芩苒對持,讓她不能放開手腳,想的是能拖一會是一會。
在窄巷中被幾個青壯拖慢了腳步,後邊趕到的崔家寨青壯越來越多,咼芩苒深知此時不能再貪圖便宜,當即舉起雙鐧護住頭臉,朝著後邊幾個崔家寨青壯合身撞去。
咼芩苒這一撞勢不可擋,可封路那幾個崔家寨青壯見自己這邊的人越聚越多,不一會兒定能將眼前這煩人的婆娘拿下,於是紮起馬步抱團嚴防死守。
就見咼芩苒雙鐧擋住劈過來的兩把砍刀和一根狼牙棒,一肩撞飛首當其衝的一人,隨後左鐧格擋住左邊一人手中的大砍刀,右鐧橫揮而過將左邊這人砸倒在地,而後依樣畫葫蘆,右鐧格擋,左鐧招呼,將右邊這人同樣放倒,如此終於在幾人合圍中殺出一道缺口。
其間咼芩苒雖然挨了幾下刀槍棍棒掛了彩,但她有寶衣護身,手臂和小腿處還綁著護手護腿,所以都是些輕傷。
可這一耽擱的功夫,後邊的崔家寨青壯卻是趕了上來,最前邊一人見咼芩苒已經要跑,趕忙借著衝勢高高跳起,朝她重重揮下手中的大砍刀,看這一刀的架勢,力道可是大得很。
眼角瞄到這一刀,咼芩苒卻不願再被牽製,選擇直接轉身就跑,隻是舉起雙鐧護住後頸。最前這人見狀心裏一陣鄙夷,隻覺得自己這一刀就是寨中蠻力第一的崔勇甲,想要接住也得紮穩馬步正麵應對,眼前這婆娘居然要背著手邊跑邊擋,想得也太容易,這婆娘找死可怨不得自己。
就見這勢大力沉的一刀劈在咼芩苒的雙鐧上,一聲巨響後,雙鐧和大砍刀互相彈開,但劈來的砍刀借著從天而降的勢頭繼續朝咼芩苒的背上劃了下去。
伴隨著“嘶啦”一聲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刺耳響聲,劈下的砍刀在咼芩苒背上劃出一道火花,隨後砸在地上。咼芩苒背上的勁裝短打已經被劃破,露出裏邊完好無損的金屬色半臂短衣。
最前那人甩了甩被震麻的雙手,收回砍刀放在眼前一看,就見刀口上都卷了刃,不由暗罵:這婆娘,穿著這麽厚實的軟甲,居然還跑得這麽快。
拐過一道小巷,咼芩苒終於麵前一片開闊,她攀上街巷邊的木樓,在屋簷上探頭眺望,總算目睹了婁王寨北門的情況,就見寨門外邊的山穀中烏拉拉聚著一群咼家寨的人馬,粗粗看去少說得有千餘個。寨門裏麵和城牆上卻立著大約七八百個崔家寨的青壯,隻是寨門裏麵地方小,崔家寨的青壯擠在一團顯得束手束腳,不如咼家寨的人馬施展得開。
這時咼家寨的人馬,眼看已經攻到了城門下邊,隻是寨門緊閉,厚實的門麵上邊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門釘緊緊釘著鐵皮,想要破開絕非一時半會的事。咼家寨的人馬隻能擁擠在城牆下,不時向上搭著竹梯,投著飛鎖,尋著辦法攀登。這些竹梯和飛鎖卻每每被城牆上的崔家寨青壯推倒和砍斷。
隔著四丈來高的城牆,僵持不下的兩寨人馬當中,有不少人手持長長的竹竿,大力揮舞連戳代打。城牆上下許多青壯剛一冒頭,就被竹竿敲得頭破血流。數名青壯尋著法子在城牆上奮力攀爬,卻連連被長竹竿捅在身上,支撐不過片刻就手舞足蹈地摔落下去。
兩寨人馬為壯聲勢,隔著城牆扯著嗓子叫囂呼喊,其中混雜著一聲聲驚呼和慘叫,婁王寨北門周邊一片人聲沸騰。按理來說這樣隔著城牆的交戰,最見效的兵器理應是弓箭,但是兩寨人馬中卻見不到人使用。
裝著火油的瓶瓶罐罐,時而被兩寨人馬扔來扔去,引燃火焰,濃濃的硝煙從城牆上下的幾處地方冒出,一些青壯的衣物沾上火苗,慌忙撲倒在地來回打滾。其中火勢最盛的當屬寨門上方的門樓,此時正燃起衝天烈焰。
咼芩苒大步追趕上前,找到那名臉龐黝黑的咼家寨青壯,吩咐道:“小呂,你帶著人去開城門,記著從旁邊隱秘的小道繞過去,讓崔家寨的人來不及反應。你在婁王寨也待過好些年,知道路。留下十來個身手好的弟兄和我在這片窄巷子裏守一會。”
青壯小呂正焦急張望,一聽這話趕忙點頭應下,帶著人手就去了。咼芩苒則和十來個牛高馬大的壯漢好手把守在狹窄的巷子中,阻擋後邊崔家寨的來人。這些木樓之間的窄巷,大的也隻能容三五人並行,小的一個人伸手就能摸到兩邊的牆麵。咼芩苒這批好手且戰且退,換著人擋在前邊,輪流讓後邊的人歇氣。
崔家寨的青壯見通不過小巷,就爬上巷子兩邊的木樓想繞過去包抄。見狀,咼芩苒就領著這批好手就跑到下一段小巷繼續阻擋,如此往返,牢牢地拖住了崔家寨後邊的來人。
耗過半晌,突然婁王寨北門響起一片震天的歡呼喧囂聲。咼芩苒聞聲心裏一喜,上到木樓瓦頂向北門望去,果然見到兩丈來寬的寨門已經被打開。門外邊的咼家寨人馬正蜂擁而入,門裏邊的崔家寨眾人則節節敗退。
見此情況,咼芩苒連忙招呼旁邊的十幾個壯漢好手,爬上木樓繞開敗退的崔家寨眾人,同正在湧進寨門的咼家寨人馬會和。
咼家寨千餘人衝進了寨門,攜著破門而入的勢頭殺得崔家寨眾人不住後撤。剛開始崔家寨眾人還有零星的抵抗,到了後邊隻是一個勁向後邊抱頭鼠竄。此後咼家寨的人馬並沒有深追,而是守在婁王寨北部收攏人手。
婁王寨北門山穀側邊的峭壁中,錦衣玉袍的顧天憐站在一處突起的山岩上負手而觀,不知已有多久。見戰局已定,他回頭望向城牆門樓上的熊熊大火。
隔著老遠,顧天憐依舊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滾滾熱浪。一時他默默無言,不知心思幾何。